??向南坐在后座上,上车的时候与曹三叔打了个照面,才发现原来秋冬的三叔竟然这么年轻,目测最多27、8岁的样子,长相跟秋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不过一个大男人倒是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你是叫向南吧?”曹京云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座上的少年。以曹京云的眼光来看,这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长相尚算清秀,皮肤枯黄面无四两肉,整张脸上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晶莹璀璨,像蒙尘已久的钻石蓦然拂去尘埃,裸、露在外的便是令人无法逼视的亮芒。
向南把视线从车窗外面抽回来,轻声道:“是。”
红灯亮了,曹京云敲了敲方向盘,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在向南的脸上转了几圈,笑道,“担心吗?”
向南扒了扒头发,笑得有点无奈,“担心自然是有的,但我信得过秋冬,也同样信得过你。”
曹京云挑高了眉头,嘴角的笑犹地扩大了弧度,“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你怎么就知道我值得你信任?如果我只是随口答应秋冬的呢?”
向南摇摇头,“我相信秋冬不会所托非人。”
曹京云笑得一脸灿烂,看来向南的答案颇讨他喜欢。
冗长的红灯之后,曹京云重新发动了车子,向南的目光隔着车窗看向外面那个精彩的世界,这个北方城市的路面整齐干净,路旁的商店都有着精致的橱窗,街上的人们衣着光鲜却行色匆匆,整个世界的空气似乎都是干燥的,从车身上跑过的风低低的吟唱着,向南闭了闭眼睛,再次有了自己真实存在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夜之间推翻了他从前一路走过的30载春秋,变成了一个正值雨季的贫穷少年,这样的人生际遇不得不说充满了神秘和挑战,其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新奇和雀跃,试问,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中,又有谁会像他这样,一觉醒来,整个人生便翻天覆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向南越飘越远的思绪中停了下来。
向南回过头,听见曹京云说,“在这儿等个人,我们马上就走。”
“好。”
曹京云要等的人很快就出现了,那人从不远处的大厦里走出来,一身黑衣,眉目若画,走路的姿势从容不迫,一手操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正贴着耳朵,等人走近了,向南听见了他讲电话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磁性,向南从前有个学播音主持的朋友,向南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比他的播音朋友要好听很多。
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清晰而稳重的扣在心上,时轻时重,异常磨人。
向南仿佛看见了那个被秋冬姐姐写了满页的名字——封厉。
封厉挂了电话,径直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向南早在他开门前便挪到了另一边,封厉上车后,对曹京云道:“一刀他们到了吗?”
曹京云发动引擎,边说道:“到了,我先送这个小家伙去警察局,然后就直接过去。”
向南被人称作“小朋友”很膈应,但人在屋檐下,他决定不跟人一般见识。
封厉看了向南一眼,大概是在鉴定被曹京云称作小朋友的人到底有多小,鉴定完毕之后,他便依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假寐。
向南被他那一眼瞧得有点不自在,好歹自己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会被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的眼神弄得一哆嗦呢,向南想大概是对方的眼神即使不带任何侵略性,但落在人身上的时候还是有满满的压迫感的关系。
从市里到县城车程是一个小时,但是曹京云的车一路跑下来只花了三十几分钟,向南被曹京云直接送到了警察局门口,向南道了谢,下车后发现曹京云也从车上下来了,“我跟你一起进去。”
向南哪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当下便婉言拒绝了。
但曹京云坚持,“你一个孩子人家未必肯卖你的帐,我跟你一起进去好一点,再说我也答应了秋冬把你弟弟弄出来,如果我的面子不够,还有车里的那位。”
向南朝车厢看去,半开的车窗遮住了车内那人大半张脸,冬日午后的暖阳自车窗照进来,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浓如墨汁的眉宇,大概是察觉到了向南的目光,封厉小弧度的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捕捉到了向南尚未来得及抽离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平淡却惊险的相遇,一个镇定,一个慌乱,最后还是向南受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
这在向南想象中的漫长的一段目光其实不过短短几秒钟,封厉在他移开目光后,也平静的转回头去继续假寐。
向南跟着曹京云进了警察局,自从曹京云见了某某局长之后,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尤为顺利。
向南也见到了那个快要成混混的向北,“自己”的弟弟,向家的老二。
向北看见向南的时候,明显的全身一震,眼神里的戾气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狠劲在见到向南时,犹如一根针戳在气球上,瞬间就蔫了下来,向南看着他耸拉着的脑袋,想起向西眼睛里流下来的眼泪,突然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孩子怎么办,是责备还是若无其事,这是个难题。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局长将几个人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在曹京云再三的劝说下,才依依不舍的转身进去了。
曹京云的车子还停在那里,后排座上的那个男人也依旧闭着眼休息,向南没再跟曹京云道谢,他想,与其说谢谢这两个肤浅的字眼,不如将这份感激留在心里,等到对方需要的时候再还回去更好一些。
“你们现在打算去哪儿?”曹京云问道。
向南看了一眼垂着头立在身边的向北,“我先送向北回学校,曹先生你们既然有事就先走吧。”
“也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向南觉得这曹三叔热情得有点过头了,没听说把人送来还负责把人接回去的呀,曹京云大概看出了向南的疑惑,咧嘴笑道:“我那大侄子不放心你,让我非把你完整的送回学校不可。”
“等下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不耽误你们办正事了。”
曹京云见他这样说,也没再多话,转身上了车,车子开走之前,曹京云探出头来看着向南,语气颇严肃,“跟你弟弟一起进去的那伙人,叫你弟弟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有牵扯。”
向南立刻就明白过来,“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曹京云朝他挥挥手,开车走了。
等车子走远了,向北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没让你来救我。”
向南看着他,向家的两兄弟在容貌上有五分相似,同样的瘦削纤细,但是向北的眼神很锋利,不是那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压迫的锋利,而是为了某种目的刻意佯装出来的狠戾,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向北让向南竟然不忍心责备他,反而有些心疼,就像看见向西哭一样,眼前这个把自己伪装成刺猬的向北更加令人心疼。
于是向南拍了拍他的头,笑了笑,“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学校吧。”
向北的惊讶直接反应在了脸上,虽然他很快恢复如常,但还是没能逃过向南的眼睛,向南环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到不远处的一家面馆,给向北点了个大碗牛肉面,自己则要了一杯温开水。
向北在里面并没呆多久,如今坐在这个客人不太多的小店里,依旧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他埋着头大口吃面,不大的一张脸险些扣进了碗里,向南捧着水杯慢慢的喝,这个时段的小店是最舒适的,安静、平和,就像小时候住过的小四合院和院子里种着的经年不败的月季花。
向北很快干掉了大海碗里的面条,连汤都喝了个干净,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用失去底气的声音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南把视线拉到他的脸上,向北这个年纪大概正是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叛逆期,快要被流海遮住的眼睛里流露着些许往常看不到的示弱,向南动作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向北被头顶多出来的温度弄得一怔,听见向南的话后,张开嘴想说话,最后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向南也没勉强他,付了面钱之后便跟向北往他所在的学校走。
兄弟俩走在那条通往县二中的林荫路上,阳光在高大的梧桐树间跳跃,视线里的树叶,不远处的建筑,以及走在身边的向北,让向南莫名的感概:人生其实挺美好的。
“功课跟得上吗?”
向北低着头,百无聊奈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应该跟得上吧。”
“有时间去看看向西。”
“……好。”
直到把向北送到县二中的大门前,向南都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跟着那些社会上的人混,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包。这就是向南,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宽容和温和在他身上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他为什么不问呢,他想,大概是因为向北抬头看他时的那个眼神有种剥离了外壳的脆弱,让他不忍心问任何与今天相关的问题。
向北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哥,你害怕被人看不起吗?”
这样的问题在向南来县城的路上已经想过了,贫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比别人多了几分难堪的尴尬,那些不被大群体相融的寒酸往往会变成一个让人走上歧途的导火索,向北为什么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向南现在终于敢确定原因了。他并没有什么权利来责备向北,毕竟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向南了,但是贫穷是很多人都会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取决于心智的成熟与否。
向南的声音常常都是裹着温和的,此刻也不例外,“我曾经怕过。”
向北看着他,并不说话,眼神却在等待向南继续往下说,向南并未让他等太久,温柔的声线继续响起,“害怕被人看见我拿不上台面的午餐,怕别人笑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曾经让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那时候我时常想,当别人吃鲍鱼的时候,为
什么我们只能吃粉丝?后来有人跟我说,上帝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即使你是贫穷的,但你身上一定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在向北脸上微微流转,“向北,人可以信命,但不能从命。”
向北揣在兜里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目光与哥哥的碰撞在一起,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说,“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这样眼神坚定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向北,让向南觉得他的不责备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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