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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噗哧一笑,“怎么,怕了?你不是喜欢阮苏行么,只要我们身份互换,你便可以我的身份名正言顺嫁去姜国。” 她用力地点她眉心小小却嫣红的朱砂痣,指甲尖戳得画贞心中一跳,“把它去掉,贞儿暂且装作是我,等你嫁去姜国了,大可以再同他解释的。” 姐姐的话娓娓道来,听起来全是为了自己,画贞没有任何怀疑姐姐动机的理由,她甚至对姐姐,连一丝一毫怀疑的念头也没有起过。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是姐姐孤身一人被皇叔送去了姜国,按说,她后来也想过如果当初被送去的人是自己,那会怎么样? 姐姐承担起了很多,由于画贞她自己也才打姜国回来,十分清楚在异国他乡身为一个质子的不容易之处,除了要女扮男装,还要忍受别人的蔑视和欺辱。譬如那位何淑妃家的郎君,趁着她进宫的时候仗势欺人带走了香瓜,亏得她后来在阮苏行面前求情得他照拂,否则以她自身在姜国的地位,人微言轻,香瓜还不知要被如何,想起来都要后怕。 那一段在姜国的日子,如今回首,只剩下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周身镀着浅浅的暗金色,姜国的王廷模糊晦暗,可是倘或他对她微微含笑,周遭一切景致仿佛都会清晰明烈起来,像是神仙妙不可言的法术。 “瞒得过去么,我扮成姐姐......”画贞很容易就作出了决定,她接过画扇手里的姜黄色方盒,拧了拧没能打开来,迟疑着道:“我不是没有用过去掉额间这颗小痣的东西,前番在姜国便是一直往眉心涂抹一种特制的香粉,但是有时限,况且...姐姐,我怕露出马脚来,我们反倒惹了皇叔和太子哥哥不高兴,我看这么的,不如我去找哥哥好好说说,他素来疼我,说不定就同意让我自己——” 画扇脸色沉了下来,她打断她道:“尽说的胡话,皇叔和太子既然这般安排,其间必然有他们的考量,你也不想一想,缘何非要把我嫁过去?你看太子哥哥对姜国的虎视眈眈,他会轻易放过阮苏行么?” “那、那我,”画贞把方盒子塞回画扇手里,跟自己赌气似的,“反正我觉得变扭,这样一来就会欺骗了皇叔,我心里过不去。” 窗外传来宫人们围在一起笑闹的声音,姜国停止了对梨国的进一步侵犯,连日来笼罩在梨国宫廷上空的乌云似乎都散去了不少。众人放松下来,大多听闻了姜国派来和亲使臣的事,言谈之中轻松惬意。 画扇眼风转了转,心知画贞对近来的所有事知之甚少,除了太子的刻意交待隐瞒,也归于她自己把自己弄得太封闭,成日坐在屋子里,怪道甚么都不知道。 她关上轩窗,室内重归一片静谧。 “既然如此,我原不想说的,也只好告诉你了。”画扇语重心长的模样,眉间微拢,“你为此事去找太子哥哥是没用的,找皇叔更是白费工夫。你还不晓得,太子哥哥选择我的原因是为了叫我寻机刺杀阮苏行——你心里牵挂他,自然不能由你去,因此上,你如今若仍执意想去姜国,唯有装扮成我,与我暂且互换身份。” 她拍拍她的肩头,“贞儿听姐姐的话,姐姐都是为你着想,还会害你不成?只是骗一骗皇叔他们罢了,你不想阮苏行受到伤害罢?” “我不想......” 画贞微有迟疑的只是欺骗哥哥这一宗儿,她心里想眼下有这个机会,自己是一定要抓住的,不能再矫情了。只有去的人是自己,她才能真正放心,毕竟姐姐和自己不同,她是真做得出伤害阮苏行的事的,又或者她不能得手,那么阮苏行一定不会放过她,届时两国的不睦又要添上一笔。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自己去才对。 “我应该怎么做?”画贞问道,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姐姐手里的方盒子,晶亮的眼睛眨了眨,“你这个,管用不管用?” 画扇这才松了口气,如她自己所说,她不会害她,她只是觉得命中不公,不得已,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画贞失去了嫁去姜国的机会,来日或许会有更好的人在等待着她,反正...她并不知晓当年皇叔是怎样害死阿耶的,一个空白如纸的公主,他们想必乐于就这样维持这份伪善虚假的亲情,直到把她嫁出去送出这座王廷。 “自然管用,你随我来。”说着,一把拉起画贞的手便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香瓜本在殿外和几个同龄的宫女说笑打闹,见公主出来了忙一骨碌跟了上去,她心里压着刚才才听来的消息,思来想去,应当算是一桩好事的,毕竟,尽管自己颇有微辞,但不可否认公主的确喜欢上了姜国的君主。 况且阮苏行愿意归还梨国三座城池只换公主一人,这份心意叫人感动也叫人意外,摸着良心讲,情投意合,这是眼下最好的归宿。 她想着一会子等单独有机会和公主说话,就把这件事告诉公主,宫里人如今都把公主当聋子似的瞒着,她自己也心灰意冷,要是听见这好消息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画贞对此却一无所知,她跟着姐姐进入内殿,画扇遣退了服侍的所有宫人,心急地把她按到了坐垫上,“来,姐姐帮你涂上这个,然后你躺下睡一觉,一觉醒来,这颗朱砂小痣便没有了!” “真的么,有这样神奇?”画贞摸了摸眉心,依从地看着姐姐打开方盒子,顿时一股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画扇指尖挑起冰凉的透明状膏体涂抹在她眉间,每涂一下,都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走出这一步后再没有回头路。 “唔,凉凉的,好舒服。” 画贞翘了翘嘴角,两手拢住了画扇的腰,“姐姐待我真好,甘愿和我互换身份,只是...就是不晓得以后被哥哥和皇叔发现了,他们会不会处罚你?” “......不会的。”画扇面上亲昵的表情险些挂不住,她看着她的眼睛,怔了好一时才道:“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算是发现了,也不能拿我如何。”只会将计就计。 她是一语双关,画贞太信任这个多年不曾生活在一起的姐姐了,把她的话都记下,稍稍安心。 画扇道:“到床上躺一会儿罢,姐姐守着你,等贞儿醒来呀,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画贞原来不觉得,听姐姐说到床上躺一会儿居然突然有些犯困,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好,那我就眯瞪一会子,约莫昨晚上没睡好,现下是有些犯困了。” 她说完,躺下去立马就一动不动了。 墙角里,一只香炉正冒着袅袅的细烟,画扇走过去吹灭,转过头时看着床榻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表情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她在梳妆台前落座,棱花镜面里映出一张娇小的人面,她比画贞,只差了一颗小痣。只要点上小痣,她就踏实了。 ...... 香瓜都不明白长公主同自家公主在里头说些什么,一进去便遣了所有人出来,她自然也不好跟着,这都等得晕晕欲睡了,她可还有好消息要说与她听呢。 正在左顾右盼之际,门霍然开了,香瓜望过去,见自家公主跨过门槛,正向自己走过来。 “等久了罢,我们回宫去。” 香瓜说是,顺手把公主的画帛拉了拉平,奇怪地道:“公主重新戴过了么,怎么同来时不一样,反了?” 画扇一愣,抿嘴笑了笑,道:“是啊,重新戴过了。姐姐说我的画帛纹路好看,硬是要瞧瞧呢。”香瓜是跟了画贞十几年的丫头,画扇心知自己在她跟前不能有一点异样,所以连笑起来,都是照着妹妹的样子。 香瓜埋怨地嘀咕了几声,“长公主也真是,一个画帛有甚么好看的,她不知道你自己戴不好啊。”顿了顿,见公主表情略有变化,忙换了话题道:“不提这个,我告诉公主一个好消息,阖宫人都晓得了,且瞒着你呢!” “哦?”画扇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语气听不出多大的起伏,“你说说看。”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已经猜着了,也暗庆自己快了一步,否则当真骗不到画贞。 香瓜得意一笑,附耳将姜国特意派和亲使臣来梨国的事说了,末了兴奋地道:“这下可好了,公主再不必镇日里吃不香睡不着了,跟游魂似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别人瞧见了要笑话的。” 画扇捂嘴咯咯笑起来,“你不笑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香瓜也跟着笑,只是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后来才意识到,这时候的公主在听到这个于她而言应是莫大的好消息的时候,竟然只是愉快地微笑。 长公主的寝宫位于西南角的小花园旁边,因是常日里无人居住,这里一般也没什么人过来,说的好听点是清静,说的不好听,其实可算得上“荒芜”了。 长公主宫殿里的宫人和长公主接触不甚多,她们只知道公主在里间大约是睡下了,竟也不敢擅自打扰,直到了第二日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才聚在门外悉悉索索地你推我搡,看看是谁先进去。 画贞就是在门外这样“叽叽喳喳”麻雀叫一般的声音里醒过来的。 她捶了捶脑袋,茫然地望着四周陌生的摆设,不知为何脑海里空荡荡的,坐在床头出神了好一时才想起来,昨日是姐姐把自己叫来了她这里。 对了! 她欢喜地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眉心间果然没有了那颗朱砂痣,她觉得不可思议,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最后欢呼一声,再拎着裙角起身时才觉得不对劲......身上的衣裳,怎么却是姐姐的呢?难道是姐姐帮自己换好了,那她人又在哪里? “姐姐?” 画贞松散开头发,自己拿象牙梳梳了梳,才唤了一声就噤了口。 她有时是个很为别人着想的人,她猜度着,怕是姐姐提前走了,毕竟已经互换身份了不是,自己也该有点长公主的样子,不好叫人看出来的。 画贞清了清嗓子,向外道:“都进来罢。” 一列宫人便鱼贯而入,手上依次捧着盛有净水的脸盆、帕子、衣饰等等,她没有做多余的表情,只是任由宫人服侍,见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便也索性不说话。 说多错多,不说保不齐能不错。 用罢早膳,画贞无心在寝宫里干耗着,甩开众人便往太子的书房走去。她想的很简单,既然自己已经是画扇了,那么总可以光明正大了解一下和亲事宜的最新进展罢。 就这么一路心情愉悦的过去了,画贞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好心情,结果愣是在假山边儿上听见了宫女们的对话,起先她是不在意的,直到一个嗓子发尖的宫人艳羡似的说道:“要不怎么说都是命呢,德阳公主真是前世里修来的福气,传闻里那位姜国陛下是何等阴鸷的人物,竟愿意以归还咱们三座边境要城为条件,只为德阳公主一个人呢!这事儿不能说陛下卖公主,姜国皇帝对咱们小公主真情实意,这是一段佳话呀!” 画贞脑子发懵,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好半晌她才陡然从阴影中走出,几个宫人吓得一抖,接连跪了下去。是人心里都会有想法,瞧眼前的长公主,同样是公主,怕是没有这么好的造化的。 “你们说甚么,姜国陛下要娶谁?”她嗓子发干,细白的食指曲起来指着自己,眸光晃动,“他要娶我,对不对?”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到底不敢放肆,又是那个发尖的嗓音,“回长公主的话,和亲使臣说了,此番要迎走的是德、德阳公主,不是您......” 画贞的心脏仿佛被女人的长指甲挠了一下,她佩服自己听见这种消息还能面不改色。 “一直是,德阳公主?”她疑心的是这个,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以怀疑姐姐,“从来都未曾改动过么?” “回公主,一直没有是德阳公主呀......”宫人开始觉得长公主不对劲了,古怪地看了看她,在要触及她视线的时候又飞速地低下头。 天空里仿佛临头浇下了一桶冰水,画贞冷得发颤,来不及为阮苏行的决定而感动,首先闯入脑海的是姐姐温柔笑着的脸庞。 昨日还在有说有笑谋划将来,原来为的是她自己......她这么相信她,出于对血缘至亲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怎么可以骗自己?真是疯了! 画贞二话不说,收拾情绪后便返回往自己的住处,一肚子的话,满以为能见到画扇大声质问她,却没料到她压根儿不在寝宫里。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一方面不能接受事实认为这是假的,是个闹剧,另一方面却对姐姐处心积虑顶替了自己深信不疑!她自认为是个大度的人,特别是对亲人,画扇倘或单只是欺骗了自己,那她可以包容,然而涉及到阮苏行,她真的很难过,她不知道大度两个字怎么写了。 画贞以长公主的身份轻易便扫听清了两国交战的事,在这之前她对阮苏行是隐忍的想念,不能到处告诉别人自己的心情,那感觉像极了求而不得,可目下冷不丁感觉到变扭又爱故作姿态的他原谅了自己,她犹如一只破茧的蝶,飘忽缠绵,扇着翅膀就可以飞去找他了。 他一定是和她一样,在安静无人的时候,特别想念她。 画贞踅身欲出,忿忿地决定去找画扇问清楚,巧也是巧了,太子和画扇就这么出现在眼帘里。 他们像是才一处散步回来的,两人脸上都是可亲的笑意。画扇扒着哥哥的手臂,画贞心里没来由的很不舒服,她视线上移,瞟见画扇眉心鲜红的一点,那么刺目,登时就一机灵,站在原地死死看住她。 太子头一个注意到画贞站在那里,不知画扇和他说过甚么,他在看到画贞的刹那脸上写满了不快。画扇像是要开口,怯怯的,司允抬了抬手止住她,沉声对画贞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才是德阳,才是你妹妹?” 画贞微微怔忪,欣慰地发现哥哥的料事如神,可是转念一想,她突然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都是一家人,谁还不知道谁,像画扇,她既然决意要把“狸猫换太子”这出戏唱下去,必定是准备得妥妥当当。她是个周全的人,比她周全多了,不会留下粗浅的漏洞等她揭破。 画贞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默默看着画扇眉心的红点,她丝毫不怀疑就算是自己现下用一盆水泼上去也洗不去它。 只是,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到底怎么办才是...... 太子又看了画贞一眼就不再看她,他转眸望着画扇,眉目很明显地柔和了下来,“进去罢,后日便要跟随使臣前往姜国,有哪些东西要带走的都看着底下人收拾起来,若是缺了甚么,便写了告诉我,哥哥都为贞儿准备齐全。” 画扇轻轻地“嗯”了声,冲司允甜甜一笑。 她走到画贞旁边时脚步微顿,面上一派天真,低语道:“你记住了,有些话该当说,有些话,最好不要说......你有今日,非我之过。” 原来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是这样的感觉,她那么坦然,却让她如此悲伤。 画贞张了张口,她还是决定在太子哥哥面前垂死挣扎一下,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甚么也来不及说,哥哥就恶狠狠地把她揪到了角度里,“你听清楚了!不要试图把过去的事告诉画贞。你们的父皇是怎么死的这在当今一点也不重要,自古成王败寇,哪怕我也不耻父亲的行为,可你父皇已然宾天,目下另有人当权,这就是现实。你不服气,但你必须屈从。” 她讷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话不成句,“父皇,是被,被皇叔——” 一层泪雾铺满了眼眶,画贞用力地张大眼睛,希望泪水不要涌出来。 司允凝了她一眼,想说些甚么,却终是拂了拂宽袖,警告地道:“我早说过了,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要你的命。等贞儿出嫁以后,我会为你寻一门亲事,但你若继续冥顽不灵,妄想复仇,别怪我不顾念亲情,再叫你死一次。” 画贞如坠冰窟,看着那抹昔日对她而言那么温暖的身影越走越远。 她的手心里空无一物,她甚么也没有,仿佛知道姐姐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画扇她早就忍耐不住了罢,她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摆脱皇叔和堂兄,所以用替换身份的方式获得解脱。 阿耶的死,画贞不是不曾怀疑过,却是在今日这般状况频出的一日得知真相。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过了良久,再抬头时面目漠然一片。 泪痕仿佛干涸的溪流,浅浅印在面颊上。 害人偿命,欠债还钱,皇叔欠阿耶一条命,她知道的并不算晚。可是她势单力薄,需要依附有能力的人,就像是藤蔓缠裹着大树,她需要这样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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