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大寨不远处———
夕阳照在函谷关的山隘上,霍长风站起来,佝偻的背影微微挺了挺,朝满身血迹的少年走来,面容从冷淡变得狰狞,有些戏谑道:“那个女人杀了我侄子的妻儿,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让她死,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我折磨死。可她还是死了,没想到你的命这么硬,腹中经脉全断不死,十五暗卫追杀不死,现在还敢来报仇?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华青现在还能活着,能亲眼看到你死在我手上。”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嘴唇蠕动道:“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要怎么看你,仇视吗,还是乞求?”
少年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疯老头,只是怜悯,没有掺杂其他色彩,好像倒在地上的不是他一样。
他,安子木。一个为了报仇活了十七年的少年,潜入军营,摸爬滚打。从步兵干到步兵长,再干到百夫长。才十七岁,就经历了如此坎坷的命运,为的只是替他那素未门面的母亲报仇。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败给了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他,还是太年轻。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霍长风似乎不急着将少年杀死,缓缓道,“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每一个,都和你刚才一样,那眼神,充满着杀气。”
少年不答。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本来可以再等上十年、二十年的。可是,霍长风太老了,他怕,怕这个老人病了、死了。那样的话,实在太过便宜他了,所以他动手了。趁着霍长风惯例的寻岗之际,策划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能够隐忍在军中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再多忍几年呢?可惜啊,现在你要死了。”老人的刀举了起来,“我向来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所以……”
刀,缓缓落下。
一道金光划过,像极了惊雷。霍长风的眼眯了起来,但是刀还是稳健的落了下去。战场刀光剑影,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就算血糊了眼睛,他照样落刀。
很可惜,这次刀没有落下,他被掀翻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的刀阻挡住了。
霍长风看着金光收敛,久久不语,怒眉冷竖。
一只骡子驮着安子木飞快地在函谷关口跑着,一人一骡渐渐开始虚幻起来。
安子木笑看着霍长风脸上复杂的表情,喊道:“等我再临大唐,不光是为娘亲报仇了,定教汝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
“啊!”
霍长风疯了般站起身来,在安子木消失地一瞬间在地上劈出了一道沟壑,发疯似地咆哮着。
……
……
落雨滴答,蹄声嗒嗒。
狭小的窄道内雨下个不停。
少年坐在骡子背上,脸色苍白。雨中,头发紧贴在一起,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落在眼睑上,少年挥了挥衣袂上久积的雨水,拿手拧去,抹了把脸。血迹斑驳的衣服被雨水晕染开来。
“你说你怎么看都不像只驴啊。”少年摸了摸骡子的鬃毛,声音有些虚弱。明明是头骡子,可这骡子竟然说自己是头驴!
骡子极为厌恶地挣脱开少年那邪恶地手,身子一抖,发出诡异地黑色玄光。身体有了极大的改变,真成了一只黑毛驴,翻着白眼,忿忿道:“滚你娘个蛋,老子的毛是你摸的吗?告诉你小子,伤好了赶紧给我下来,老子可不是用来驮你的。”
狭窄的空间中只有一人一驴,不是少年说的话,自然便是那头驴子在说话。当醒来听到驴子第一句话时,安子木确实以为见着鬼了,使劲地揪着那驴子的耳朵,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当臀部付出了惨重的带价,印上两排牙印后,安子木才确定就是这头畜生。
“你怎么会在军营中?”
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几十年不开口的驴子也想把肚子里那些东西捣腾出来,便开始娓娓道来。
“当年啊……老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挑重点。”
“这他妈不是重点吗?若不是老子不风流倜傥,不玉树临风,会被拉去军中拉草料?”瞎话说出口,黑驴自己觉着都有些变味,急忙话锋一转。
“老子当年在摩诃,就怕被……咳咳,长得太帅,就怕被那群胭脂俗粉勾搭去了,所以变成一头骡子,好让那些个俗不可耐的笨灰驴离老子远远的。”
黑驴满口粗俗词儿,时不时咧咧嘴,两排大白牙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来自摩诃?”
“老子当年在摩诃那可是叱咤风云。喂,你小子笑什么,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小驴子火爆脾气一上来,差点把安子木颠下去。
“怎么,不允许啊?要不是运气差,出了风沙渡重伤了,老子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还至于心惊胆战地装了几十年的哑巴吗?老子好不容易逃出摩诃,就被那军痞子逮着了,知道老子有灵性,就他妈……”
黑驴来了个意犹未尽。
见安子木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事,黑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霍长风是你仇人?那感情好,咱们也算尿一个尿壶的了。”小黑驴一脸嘲讽地表情,白眼上翻,还时不时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将落下的雨丝都吹歪了。
“你这些个荤话都是从军营痞子那边学来的吧。”
驴子白眼上翻,算是默认了。
旋即抖了抖身上的积水,溅得安子木一身驴骚味。狭小空间一直通往远方,只有落雨声,滴答响起,叮咚落下。
“你是从风沙渡出去的?”
“不然呢?还从天上蹦跶下来吗?”驴子没给过安子木一次好脸色,“这次算那个林梧桐有良心,指了一条明路给老子。要不怎么说也要鞭他尸。”
驴子两行大白牙往旁边一啃,抹得一嘴灰,嘀咕一句,“他娘的,连个青苔都不长。打个牙祭都没处打去。”
“风沙渡,通往哪的?”安子木问道,“是大唐吗?”
“那是摩诃和你说的那个大唐的位面通道。你们那个低端位面,老子也是日了狗了,什么灵气都没有。不然老子的伤势也不会好得这么慢了。”
安子木望了望没有尽头的窄道,浑身湿的衣服闷了好几天了,体内还是隐隐作痛着。
“话说这条道是通往哪的?”
“我他妈哪知道,当时林雨桐就在我耳朵边上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就鬼上身驮着你跑了。”驴子蹄子迈得欢腾,“估摸着是回神葬大陆的吧。”
驴子眼中泛起了桃花眼,口水吧嗒吧嗒地流下来,比那雨点声还要大,喃喃道:“粉驴妹子,可要等我哈。老哥可想死你了!”
安子木无语地看着发春的驴子,道:“跑快点,这道上的雨就没停过,看来不是天的原因,就没见过阳光。驾!”安子木一巴掌拍在驴屁股上。
小黑驴鼻孔喷出两道怒起:“臭小子,老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不要动老子屁股!”
不过驴子也厌烦了这湿哒哒的地方,一溜烟地向前跑,不比马差多少。
安子木脸色苍白,在驴子背上快被震散了骨架。这头小驴的爆发真有些足。一道蓝色水涡出现在不远处,盘旋浮空。
“停下,快停下!”安子木大喝道。
正在思春的小黑驴回过神,看了眼蓝色的漩涡,一愣神,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个情况,四只腿一蹬。
嗤的一声,一人一驴钻进水涡。
“我去你大爷,看都不看就钻进来?你是蠢货吗?脑子让驴踢了?”安子木在水下咆哮着,不出声,只冒泡。
驴眼瞪得老大,他听不见安子木说什么,但看到他那表情,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鸟话。一个蹄子揣在安子木的屁股上。
“娘咧,老子驮着你,还唧唧歪歪、呲眉瞪眼,真当老子的驴脾气是狗屁啊!”驴子嘴了冒着泡泡,安子木也听不见这畜生嘴里说着什么。、
驴子白眼一翻,四肢蹄子飞快地拨动着,游起来比安子木还快上不少,像一个小型涡轮机一样,向上游去。安子木一把拽住驴尾巴,轻松地向上游去。驴鼻孔冒出两道水泡,一对白眼上翻,一个蹬腿,差点把安子木的小心脏给蹬出来。
“噗!”
一个驴头,一个人头钻出水面。
安子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往前看去,瞬间呆了。
小驴子从嘴里吐出口水,露出两排大白牙,愤怒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拉老子帅气的尾巴!喂,和你说话呢,你个二货。”
“这地方,是哪?”
小黑驴转过头,望向安子木看过去的方向。
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枝繁叶茂。每一个树上,都隐约有一丝不同的流光气韵,一棵便有一根光柱,直冲云霄。在阳光下,光柱依旧可见。颜色万千,却不晃眼,与那翠绿色的叶子搭配在一起,十分养眼。每棵树中央,似乎都挂着一颗果子。
小黑驴嘴里的口水又不自觉地啪嗒啪嗒留下来。一个蹬腿便上了岸,疯狂地嘶吼着:“道果!道果!我操你个三大爷六姥姥,这是什么地方,发财了发财了,老子要吃光这里所有的道果。”
小黑驴跑地飞起,四只蹄子撒开欢地奔腾着,朝那片森林跑去。
安子木拖着湿哒哒的身体,朝森林边的那个草棚走去。
出窄道后,初晴,雨未下。
棚下一人独坐,气色红润,面庞俊俏,一双丹凤眼能迷倒世间所有女子,微尖的下巴,轮廓分明,长发垂下,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安子木的眼不自觉地合上了,昏沉昏沉地倒在地上。
……
……
“林雨桐,受死吧!接受神的怒火!”雷霆落下,直接向安子木击来,安子木感到那道闪电竟然蕴含着真正的力量。
“神?这世间根本没有神,你们窃取的力量,迟早得神形俱灭,到时候……”
“住嘴,林雨桐。你这神的叛徒,接受神的怒火吧!”
男子的袖袍一挥,如拂去尘埃般,雷霆消失,举手投足,道法自然。
“几个鼠辈,归还你们窃取的力量。不然,别怪我无情。”
“无知,接受神的审判。”一道金黄色的光矛、一道蓝紫色的电柱还有一柄十丈有余的血红巨大剑影,飞逝过来。
男子坐在虚空之中,眼睛淡然地看着周围的来敌,浅笑道:“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弃者,一点执念而已。散去吧。散去吧。”
声过,浮云散。
男子血染长襟,不过还是在浅笑着,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你竟然突破了!”几个声音中流露出颤抖,那是来自心灵的恐惧。
“静等花落。”
一朵巨莲升起,一分为三,旋转而去。不断凋零,枯黄的花骨看上去随时可能消散而去,然而三人都迅速退去。那枯莲,竟然让他们感到一种心悸的感觉,这是在他们窃取那股力量后不曾有的威胁感。
“林雨桐,住手。你真的要拼得你死我活吗?有话好说。”枯莲没有停顿,直接击去。“机会给过你们了,现在……死吧!”
“快快,融入天道。”其中一人迅速耗散自己的灵力。滚滚的信仰护住了那人的肉体,明黄色的信仰之力将那人肉体缓缓分解,渐渐向天升去。
“哈哈,林雨桐。我等苟活,你奈我何。只要信仰不断,我等永生不灭。”
“也好。大寂灭能换得你们融入天道,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了。”
林雨桐擦掉嘴上的血迹,露出天真的笑容,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天上几双愤怒的眼睛,道:“死鱼眼,隐去吧。
于是,大陆上多出了一轮耀眼的红日,有了云,有了月。”
“林雨桐,你果然是个疯子。大寂灭,竟然是大寂灭,我们都被你阴了,你不得好死!”空中声音渐渐隐去。
林雨桐站起来,笑道:“本来就活不长了,好死坏死的也无所谓了。”
飘忽在虚空中的安子木,感觉能看到那对纯净的瞳眸好像看着自己。林雨桐渐渐落下来,换去血迹斑驳的衣衫,看着地上的尸首,道:“也该见见老友了。”
声音有些超然,不知怎的,安子木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如何产生的。
“老冉,好久不见。”林雨桐身前出现一个土坑。他将老者脸上的浮土抹去,“还记得当年一起闯荡龙墟吗?说起来你这老小子还欠着我一副龙甲呢。你先休息,过些日子,我们再好好叙叙旧。”
林雨桐将老者埋入土坑,手在空中一挥,一颗晶莹的绿色种子扎根在翻新的土壤中。
“齐川,你就先和老冉先做个伴吧。你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虽然谁都不服谁,但我知道几个好兄弟中,你们两感情最深了。”林雨桐继续播下一粒种子。
安子木此时早已经泪流满面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劫后余生,物是人非的痛处。
林雨桐依旧继续着手头的活,有些死去的,就剩下一把灵器,林雨桐就不惜耗费追本溯源之术,然后耐心地将灵器尘封入土,默念一声,“老兄,辛苦了。一切安好。”
随后便洒下一粒种子。
遇到一些熟识的,林雨桐就会多聊几句,有些甚至能谈上一天一夜。安子木的情感仿佛也随着林雨桐时而沉浸在回忆的美好中,时而哭笑,时而伤感,完全随着林雨桐的情感而表现,他忘记过了多久,沉浸在人世哀乐中。
“终于找到你了。你这臭小子,把你师父我坑这么惨,最后呢?那几个叔叔伯伯们给你好处了吗?”
安子木能够感受到,林雨桐的情感内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的责怪,但他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大人物所说的坑那是什么样的惨状,而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埋怨。那人死得很惨,应该是被烈焰焚烧而亡。
“我啊,始终是你师父,你不乖,我可以教导你;别人谁也别想欺负你。”林雨桐手中抱着的那个青年原本烧焦的肉体开始幻化出新嫩搞的皮肤。林雨桐竟然不惜自己的灵力,白骨生肉。
“师父做不到起死回生,但让你死得体面点还是可以的。你先休息吧。”黄土覆上,少年不复。
一位位,认识的,不认识的,林雨桐始终走下去,埋下一位,播下一粒种子。这样的路,走了整整三个月。林雨桐黑发变成了白发,原本光滑血润的肌肤变成枯皱,就连原先挺拔的身躯都变得佝偻。
“好了,老友都看完了,还好,有些好友都没看到,看来都活下来了。真好,我可以安心的走了。你们都是好样的。”
一片巨大的陵园,靠着林雨桐徒手便出现了。
“再看看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林雨桐现在俨然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步千里。林雨桐拄着一把大剑,剑柄上一只鬼眼红亮着,没眨一次,一丝血液便从林雨桐的身上流走。他们,暂且说他们吧。走过了山川,跨过了大江。看遍了人间烟火,还是那么繁华。老者穿过人群,笑得像个孩子,很灿烂。
当他再次回到陵墓,坐在一边的草庐之中,道:“也该浇浇水了,你们啊,就是挑剔。”安子木惊奇地看到当林雨桐浇下甘露,那些树苗们一个个都弯下腰,瘪了下去。
“行了行了,给你们给你们,真是孩子气。”
林雨桐拿出一只玉瓶,金蓝色的雨露洒下,树苗一个个都伸展开了腰,一瞬间生长了许多寸,似乎很享受金蓝色雨露的滋润。
林雨桐看了一眼天,脸色有些苍白,叹息道:“这天真是长歪眼了,还是得走出那一步啊,老伙计们,拜托了。”
长剑问天,林雨桐身上的气息似乎都回来了,挺直的背影,乌黑如瀑的长发,凌厉的眼神,棱角分明的脸庞。林雨桐回来了,最强盛的林雨桐再一次屹立在大陆之巅!
“一字王斩!”
一剑十里,磅礴的剑气呼啸而出,空中出现一道黑线,渐渐裂开,无尽地风刃迸发而出。
“寂!”
林雨桐喝道。空间顿时稳固下来,安子木看到底下的陆地渐渐升起,连带着陵园一道被吸入了黑色裂缝之中。那些幸存下来的修士无不为之震撼,他们可以呼风唤雨,甚至移山搬海,但是,还没有一个可以强大到将一块大陆割裂下来。这已超出了人力范围,没有人赶去问林雨桐。
因为林雨桐做事,不需要理由。
从此,剑裂之处,便是天之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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