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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流朱父亲倒也不是怵她母亲,毕竟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磕磕碰碰的事儿也没少拌过嘴。年轻时两人还争吵过,可日子长了,流朱的父亲也渐渐醒过闷来了,就不再和老婆子理论了。这一片的邻居都知道,任何一句话到了流朱母亲嘴里,一件事情能扯出八件事情,八件事情又能扯出十六件事情来。到头来新账旧账一起翻,就跟家里的咸菜干似的,翻了又炒,炒了又翻,新新旧旧,搅在一起,谁还能断出个理儿来?
流朱父亲打明白这理儿之后,心里就明白了,遇事跟她计较不得。就算真计较起来,也计较不过她,不如干脆就不跟她计较。两人之中一人放下了武器,这仗自然也打不起来。这仗一旦打不起来了,那日子自然也太平了。
流朱还在上学那会儿,家里就跟太平湖似的,一点波浪也没有。可自从流朱回家工作了,这流朱的妈也似乎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在外头能说会道的本事,在家里竟再一次死灰复燃了。这不,流朱的事情还没过去,流云的事情又突然从天而降,这原本就不太平的生活,又要开始新一轮的鸡犬不宁了。
正像刚刚那样,明明说着流云回来的事情,流朱的父亲想问问流云回来的原因,好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整明白了,而流朱的母亲非要把老头的话想说成另外一层意思,还吭吭着鼻子,不依不饶地把人往死胡同里赶。这原本是两人话赶话给说戗了,可流朱母亲这么一闹腾,流朱父亲关心女儿倒变成药祸害女儿了。
每每到了这里,原本嘴上说着的那件事儿就不再是那件事儿了,倒变成了另一桩不相干的事儿。流朱的父亲一年比一年老了,也一年比一年沉默了。他不是揣着明白装装糊涂,而是想着让别人总别扭自己,倒不如自己跟自己别扭算了,至少落个耳根清静。
眼前这僵局不破,恐怕这一桌子的好菜又要进冰箱了。
“妈,你别这么说爸,他没那个意思,他是关心姐姐才这么问的。”转而,流朱又别过头去,拉着父亲的手说:“爸,咱下次问话咱慢着点说,要不妈一会儿没听明白,只抓了个尾巴,就觉得是个身子了。”
一听女儿这么说,两个人扑哧一声都笑了。
流朱心里紧紧捏了把汗。
这两句话,表面上看,似乎一句说母亲的不是,一句说父亲的不是,看起来公平的很。其实抖搂个底儿掉,流朱还是在说母亲的不是。幸好这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不能拐过弯来想,要不别说这顿饭吃不上,就连屋顶也得让这老太太给掀了。
流朱在家里要不一言不发,这一张口,准要耍点小聪明。就这一点,流云可就比不上她了。她们姐俩一母同胞,可这性格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流朱的性子也不全随了她父亲,可这流云的性格还真和流朱的母亲同出一辙,不,应该说是更高一筹。
流朱的母亲那张快嘴,别话是得理不饶人。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算没理都能让她扯出理来。毕竟流朱的母亲没上过几年学,这说话能说到理上,却说不到点上,每每说着说着,自己竟不知不觉扯了几公里远。而流云上过学,学历还比流朱高一级呢,学的又是文科。她那小嘴一张,句句在理上,句句在点上,可比流朱的母亲那东拉西扯的本事不知强上几千倍。
虽说流云的嘴好使,可她的心太大。流朱的母亲用几滴泪就把流朱牢牢拴在了家里,对流云,哪怕是五花大绑的,她的心不在这里,愣谁也留不住她。
流朱心里对这个敢作敢为的姐姐,又爱又恨。
流云成天在男人堆里兜兜转转,哪怕和萧遥结了婚,成了家,她也不会被那一纸婚约拴在家里,变成一条看男人脸色的狗。她说了,她要自由,如果这个男人给不了她自由,她就把这个男人丢进尘埃里。如今她要回国了,正是因为萧遥干涉了她的自由,她一脚把他蹬进尘埃里去了。
流朱心里爱这个姐姐,是爱她对生活的态度。流朱像是被家庭和工作绑架了的人质,除了压抑,她感受不到任何让人兴奋的情绪。而流云呢,人如其名,就像天边的一朵流云,今天风吹到哪儿,她就飘到哪儿。她可以随时随地放下一切,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她从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着,她的世界里,除了自由神圣不可侵犯,其他的都可以商量。这就是流朱爱这个姐姐的原因。
可流朱又恨她。凭什么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流朱连最基本的选择权利都没有。从小到大,姐姐想吃什么,想上哪儿玩,想穿哪件衣服,全凭自己做主。而流朱呢,连买个橡皮擦都得讨母亲的同意。同样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流朱后来想想,与其说自己恨姐姐,倒不如说自己恨母亲偏心。母亲什么事都由着姐姐,却什么事都管着自己,这偏心都偏到嘎吱窝里去了。流朱每每气不过,就拿姐姐撒气,趁着母亲不在家,冲进姐姐屋里又哭又闹,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行了,你在我这儿瞎闹也没用。一会儿妈回来了,看她怎么收拾你。”流云扒拉着指甲盖,托着腮,一脸狞笑地说。
流朱谁都不怕,就怕母亲。不是说怕母亲打她,而是怕见母亲流泪。母亲一流泪,就得把当年的往事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倒完了还不算完,还得把近些年的事情再掰扯掰扯一番,直到天抹黑了才罢手。
母亲每每流泪,不是让父亲给气的,就是让流朱给火的。和父亲生气时,母亲只说些当年家里如何如何艰难,她如何如何操持一家老小,又如何如何省吃俭用才有了今天的日子。说完了这些,哭上一阵子,又说起当年那些理不清的家务事,说完那些理不清的家务事,又说起往日追求母亲的那些人如何发了家,说完这些,母亲才再一次回到跟父亲生气的事情上。母亲平日说事儿说的东倒西歪的,唯独流泪的时候,事儿说的东倒西歪之后还记得扣题。这让流朱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地方。
可和父亲生气是一回事,和流朱生气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母亲和流朱生气,流泪也是必须的环节。可她这泪流着流着,话也跟着扯远了。扯远了也没关系,关键是愣谁也没法给拉回来。这种拉不回来的扯远,往往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家里必定要绕上三天三夜之后,才有可能风消云散。
流朱往往怕的不是眼泪,而是惧怕这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也不能说是惧怕这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而是害怕心里总缠着对母亲深深的愧疚。一旦这种深深的愧疚在心里生了根,长了草,哪怕是再锋利的刀,也休想把它砍倒。多年以后,流朱才渐渐明白,自己爱着姐姐,不是爱着姐姐的脾性,而是爱着她心里的那把刀,一把可以砍断任何试图绑住她的自由的刀,可离了婚之后,流朱对这把刀和这些绑着她的藤索又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母亲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流泪了。可从前母亲流泪时说的这些话,已经在流朱的心里长成了一片草原,一片葱葱郁郁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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