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昆嵛碎 > 第二十九章 陌路

??山间的车轮辘辘而来,在连绵起伏的地势上摇晃颠簸着,追随的一抹烟尘,随着车速的渐渐加疾纷扬不绝。

    尚是仲秋,坡地上已然是凄黄一片,草痕星零,稀疏的树枝折朽散栽,分外萧索。

    高离霍纵身下马时,擦面而来的谷风,倏地把前额的乌发吹得翩飞翻卷,他抬手一撩,沿着坡地设级而上,到了避风的壁岩前端,却放缓了脚步。

    壁岩巨幅的阴影下,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一袭麦色斗篷猎猎作响,气度凛冽中,唯有遮覆在面前的幂离下,露出的几簇编得矫细的发辫,身上的木槿刺绣和腰际的玉悫流苏,才调和出几分俏丽和妩媚。

    听到脚步声后,那个常人眼中威风赫赫的女子徐徐地转过身来,掀开幂离露出俏丽的下巴,柔和一笑。

    换作平时,无论是出于客套礼节而或真意,高离霍都会清浅一笑应之,而此时脚步黯凝,垂下的眼睑略带怔忡。昔日良弓轻马,千山云间共啸,这个结识微时的少女,皆道是性情高傲,凌厉决绝,却有谁搵过她漫长的等待。回不去的两小无猜,或许有些命数,不过像滴在掌心的清露,万分呵视,仍是悉数蒸干的不可强求。

    “霍哥哥,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安好”,曾经无数遍脑海中描摹过相遇的场景,如今只化作一句淡淡的寒暄开始,千嬗郡主微微低下的靥边梨涡漾起。

    “不过尔尔”,高离霍迎着她的视线,双眸幽如星辰。

    “难得霍哥哥邀约相见,甚是荣幸”,千嬗郡主的柳眉一扬,声调中带有少见的清灵韵致,“不过此次你亲自出城,可是所谓何事”。

    高离霍不由展颜一笑,朝着后方几十米外的车厢看了一眼,暗自揣测两人交谈音量并不算高,再夹杂上山风瑟瑟,车厢中的人并不能听得详尽,淡淡地道,“那便容我直言,眼下我正要出行南下,应赴一个疆寨高手的约战,独惜久居深府武技日渐废弛,但事关师门颜面......”

    虽然已经知晓他接下来要表达什么,即使江湖应战对于这样一个昆嵛试剑上的盟主再也寻常不过,千嬗郡主的香肩仍是微微发颤,晶莹相对的眼中满是担心,“我自幼拜师磨燮大师,靺鞨族的套数与疆寨也有相通之处,你可否过几日再走,稍待我让人把纲领谱图取来。我知道你不屑于这么做,但是这些塞外奇术时常通融巫蛊,非人力所能敌,若有不慎......”

    “宽馥皓容,竟是师门秘术都能托付,郡主果然不同于绣阁中的寻常女子”,高离霍不禁失声笑道,“其实何须废此周折”。

    起初千嬗郡主蹙起的眉梢亦是疑惑,而仅在深深的对视片刻后,她轻轻一点头,解下撩到耳后的幂离,猝然间,高挑的身形后退几步一跃而起,错掌间劲气呼伦,直击高离霍而来。

    片晌之间,已是交手数招,来来往往间式风凌厉,很快便臻入佳境,一个旋身引如凤鸣,另一个便以盘虬屈身之势相拆,而或风挚云涌劈下,环避时形同大浪奇诡,惊涛拍岸珠玉散开。

    而这场疾风骤雨般的比试,高潮进展得迅疾,结束也并不慢。流冲荡卷漫天忽如水雾迸爆的掌影中,四周本是嘈嘈切切的枝叶摇曳,迅即随着戛然而止,尘埃落定后,寂寂鸟啼空涧又如当初高远空阔。

    定神时,两个身影惊诧地凝住了,此时两人的双手左右交错握住,千嬗郡主更是习惯性地指节微曲,按抑在高离霍腕上的脉搏处,抡捎之间凌厉不减。

    千嬗郡主的面色转为潮红,松开手后退了一步,面对高离霍的默然不语,她的樱唇剧烈抖动了一下,似是被迎面投来的目光渗入丝丝寒意,相见之前一些模糊不清的揣度,已渐渐地凸显出轮廓,此番邀约的真正目的呼之欲出。

    “承让了,凭你的往日的劲力,其实我根本就近身不得”,千嬗郡主隐下了惊滞的煞白,故作无心地顺手捻下一支山桂,摆弄在手心淡淡地道。

    “那若是换做一个矜弱的女子呢”,高离霍冷冷道,“且不提伤口往往会显示出行刺的招式,这一点太容易被有心的人利用,但一些无意中留下的痕迹更能暴露出刺客的诉求,比如毁容......“

    “你怎么了”,千嬗郡主的眉睫轻动,娇笑道,“又是在说什么?”

    “跟我来”。

    沿着起伏舒缓的地势,秋季登山,满眼虽不是红枫连绵的妖灼,雾霭岚岚挡住了极目四跳的视线,山路两边的清氛萧瑟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及到了孤岭之上,山风盘旋,幽僻的一侧,荼蘼藤栏,一座花岩围砌的青冢,孓然茕立,耳畔山风啸声呜咽凄厉。

    坟前瓜果甫品,三柱清香,火星已灭涂靡成灰,显然前来清晨祭奠的人已经走远。

    高离霍的眸色安然,徐徐地将目光放远,眺望着雾岚中的长安城,低声吟道,“眉黛烟青,昨日轩窗犹画。孤栖枫露,只影冰鲛镜前。弦引处,且赋丝竹宫商,三途望断鸾梦枉然。纷花自怯,何禁骤雨,褶断绣残,一斗余香谁熨。流年晨暮,千里孤坟,凄凉别话湿冷......”

    千嬗郡主的两条长眉浮蹙而起,脸上凝成阴煞之气,碑上的一笔一画虽是字迹潦草难辨,显是出自武人之笔,但抬头处署名的“莘檬”二字,刻绘在粗糙的石质上,但每一横竖在她的心头都是抽搐。

    纸灰和着祭奠的酒水,已然湮没在尘土中,失了痕迹。墓碑上的那个名字,明显被指尖描摹过无数次,早已不同于其它字节那么殷红,却是那般刺人眼睫,寒彻心扉。

    白茫茫的雾气中,浸湿了凝滞的身形,坟里坟外,一个是猝然离去,一个却要在无尽的夜中倚栏独思,比起来,又怎知谁的泪水更汪洋。

    悠悠一口气,含着便仍会执着,也许心痛到极致时,即使眼前煞遍鲜血,犹是麻木。

    “今日你就是要让我来看这个吗”,千嬗郡主霍然回过头来,眸中精光凌厉,如罗刹焰火直卷而来,“早就听山下的人说,每日清晨都有人上山来祭奠,只是身形展促,难辨其容,我本也就猜出了几分”。

    高离霍没有反驳,坦然迎视,唇边勾起的表情深浅莫测。

    千嬗郡主的眉间踞起一丝清傲,侧颜勾起了削尖的轮廓,但转眼间又被那抹凌厉所掩盖,“如果说当初还有过分毫手软,还曾怀疑这是否仅是多虑,事到如今,我不再心存后悔”。

    语罢,她苍白的唇稍微恢复了血色,也许根本就隐瞒不住了,也许她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如果揭示出真相后,也能如同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灌下痛彻心扉的鸩酒,落子何惧。

    所有悲懑的言语,很快就消散在风口间隙,高离霍缓缓地转过身去,垂下的长睫遮住了蓄凝的眸色,昔人已逝,如果再让她知道自己所认定的一切,不过是画地为牢的臆想,会不会只是伤口抹盐,他只是低声地道,像是在兀自喃喃,“为什么,赈贫济弱,你的本性是那么善良的......”

    千嬗郡主仰起头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眉间散发出的厉烈灼焰令人不寒而栗,“那你想怎样,把我交到京兆府伏诛吗?”

    “如果这是事实”,高离霍的眸色深邃如潭,淡淡道,“理应如此”。

    年轻的姑娘身子不禁一颤,倏地往后抽了一步,这桩命案,随着宓织奚的畏罪自裁后,本已经冷却,从出手的招式来比对伤口,触景将自己的情绪激化,他为何要执着到不留生路。

    “梓王殿下”,千嬗郡主眼眶中一片血红,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了过来,“要我去认罪,绝对不会是现在,你有你未了的心愿,我也有待完成的事,至少一件”。说完,她甩袖如云,纤腰微摆转过身形,如烟缕一般轻飘地向山下跑去,抬袖掩住了迷离的双眼,没人能看出她的神色为何,

    其实坐来的马车已经被赶到坡下不远处,那人一直端坐在马车中,是出于自由谙知胞妹的心思,不愿出来打扰,但撩起帘子依稀间,看到她的神色变了又变,如今又是急步跑下,方夹杂着万卷疑惑跳下马车,三言两语安抚过千嬗郡主后,朝山上走去。

    “参见殿下”,杨景佶俯身作揖,才缓缓地抬起眼来,试探地道,“胞妹生性如此,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高离霍强作展颜,却又摇了摇头,微微一抬手道,“昨日尹颍郡那场惊天的爆炸你可有耳闻?”

    “是,损伤惨重,又是多少条悄无声息的无辜性命啊”,杨景佶正色道,“殿下的意思是?”

    “不光如此,疫情伤情同样不容小视”,高离霍敛容回首,“你可愿帮我一个忙,我想亲赴尹颍一趟,你们郡王府中的轮渡可有闲置在汉中码头的,若是能沿着湄江驶下,此际顺风顺水,定是能省下不少时日”。

    “殿下的吩咐,哪有不应之理”。

    高离霍走近了一步,和他并肩而站,极目眺去,仿佛能望穿尹颍郡的浓烟滚滚,低声道,“你若是能有闲暇陪我南下,一路上船工指挥,引航安排,都会方便许多”。

    “殿下切莫客气,如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便是”,杨景佶点头应允,“我们当下便可前往汉中码头启程”。

    “那便有劳你了”,高离霍也微微一笑,“且待我回府打点片刻”。

    一个拱手却步告退之礼后,两人分头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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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小猪爱喝茶做的关系图^-^很准确啊~不过可能是因为时间稍早,还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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