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颇有护短之意,神情温和,下巴微微朝内收,宽慰她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雪水是我取的,他若要算账也应该来找我算,怪不到你头上。”
桃华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雪水确是帝君取的,可无妄不见得敢同帝君计较,定要赖到她头上。从前在初云天,每每帝君惹毛无妄,无妄总要在她身上讨回几分,虽说每回帝君都带着她杀回无生谷,为她讨说法,但几番下来,还是她的罪过。
她暗暗决定,待帝君走了,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一大缸子万年陈雪水送回无生谷,刨个坑埋好,再盖几片树叶子,伪造成没人取过的样子。
打定主意,她挠了挠脑袋,随便重新寻了个话头,“那个……瓷颜方才不是说瓷骨在初云天等你么,帝君怎的去了无生谷取雪水,魔界动乱的事涉及的不单单是仙界,还有天下的苍生,帝君应以天下苍生为重,取雪水这事,不用劳动帝君您的。”
可能最后一句话说的太有责任感,不像是她的风格,帝君特意抬头看她一眼,眸子里似含了抹笑意,缓缓道:“唔,瓷骨啊,我让他回重华仙境了,魔族的动荡我一个人足以平息,用不到旁人。”崖边的风声肆虐,讲话时都要刻意抬高音量,但帝君的后半句话丝毫不颤,稳稳传到桃华耳中,“如今,你就是我的天下苍生,我自然要以你为重。”
几多温柔几多深情,像揉碎的一池春水,波澜起伏中涟漪阵阵。
软绵绵棉花云悠悠翻了个个,青花大缸中的万年陈雪水尽数洒落仙葫山下的凡界,小胖子同桃华齐齐掉落下去,连声惊呼都不曾发出来。
后来,据仙波阁说书的老神仙说,凡界有个叫黎国的地界,某日忽的下了场雨,大雨瓢泼似的往下浇,直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住。
若单单是场雨倒也罢了,三界天天都有地方下雨,可这场雨下的稀奇,四海龙王皆言他们不曾布水,布雨的神君也道他不曾施露于黎国,问遍了水向的仙君,也无人到过黎国。
彼时桃华正捧个茶盏蹲在仙波阁楼上的雅座内,说书的老神仙敲一敲醒木,继续道:“众所周知,凡界众生寿命甚短,活不长久,可自从下了那场雨后,黎国的凡人活的比半脚踏进佛门的圣僧还要久,甚至有返老还童之像,譬如黎国的君后罢,如今已五十有余,瞧着仍像双十年华的少男少女,究竟这仙水是从何处流下凡界的,是哪位尊神无意之举或是刻意为之,诸位且听下回分解。”
桃华拣了颗饱满的瓜子仁扔进嘴巴,翘腿婉转的叹息一声,啊,她头一次上仙波阁来,便能听到这种有意思的事儿,真是来的太值当了。她想,这便是造化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将无妄攒了数万年的雪水尽数洒了,连他那口可以称之为古董的大缸也没留下,一并碎掉了,她更加想不到,雪水会倾洒至凡界,她更加更加想不到,那个凡界,恰巧是黎国。
她曾在黎国生活过一段时日,黎国的君王王后,还有壳子的小哥哥黎里,壳子的侍女棠玉,他们待她很好。她不容易记住旁人的名姓,就连流封无妄的名字也是记了许久才记得牢靠,但那起子凡人的名姓,她张口就能叫出来。
如今她一不留神将万年陈雪水倾泻到黎国,仙水有再生之能,不单能使人返老还童,寿命亦会成倍的增加,也算是她变着法回报了这一段恩情罢。
嗯,她从来不欠谁的恩情。谁待她好,她便也待谁好,谁待她不好,她便十倍的待谁不好。
她就是这么个爱憎分明的人儿!
回到桃花坞后,桃华做的第一桩事儿,便是拿张毯子将自个儿从头到脚全部裹起来,只露双眼睛在外,双臂环胸浑身瑟瑟发抖。
她只消一闭眼,便会想到帝君那句“如今你就是我的天下苍生,我自然要以你为重。”她不曾听他说过这般肉麻不堪的话,所以只要想到,浑身便逗得愈发厉害,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停不下来。
一向宿在桃花潭中的小胖子脱了鞋子,动作迟钝的爬上她的床,偎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抖抖索索,肚子间白花花的肉肉一晃一晃。
桃华斜眼对他,不解道:“你抖什么抖?”
鱼丸仰起圆脸,极苦恼道:“我看你一直抖,我有点儿冷。”
桃华低头思索了一瞬,大方的分了他一半毯子,俩人一人裹着毛毯子的一角,抖得极富节奏。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帝君今日缘何会说出这样一番惹人误会的话,他是主宰三界的帝君,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有一定意义的。
若要按今世的交情来算,她同帝君左不过见过几面,她拍过帝君几次马屁,除此之外实在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可言;若按前世的交情算,他们仅是师徒,并且最后她还被他逐出了师门,这种交情也不够帝君说这番引人误会的话的。
莫不是帝君中了魔障,误把她认作了旁人?这个可能性不大,三界能在术法造诣上超过帝君的人还没生出来,哪怕魔界的魔帝,也不是他的对手,当年帝君败给魔君方悦,是因他施了诡计,若要真刀真枪的打一架,方悦大概会败的很没面子。
难道帝君喜欢她?这个想法初从脑海中跳出来,桃华裹在毯子中自己先笑了。
她莫不是疯魔了,这个时候还能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流封喜欢她的可能性都比帝君喜欢她的可能性大,哪怕西方撑天的不周山倒了,帝君也不会喜欢上她的。
鱼丸身子抖的比她还欢快,不知是真冷,还是觉得抖自个儿肚子上的肉肉好玩儿。桃华又挪过一些毯子与他,缩回手的空当,忽的想到无妄曾说,帝君是个闷骚的人。
无妄说闷骚就是闷的发骚的意思,她顺势将缩回的手抵在下巴壳子上,恍然大悟的暗暗点了点头。帝君他一定是又闷得慌了,所以拿她来解解闷,胡乱说些话来逗一逗她,好看她出糗的样子,聊以娱乐。
帝君他平常不爱捉弄人,总是板着个脸,三界众生都对他敬畏有加,但这不代表帝君就是个没有恶趣味的人。
帝君他……恶趣味的心理还是蛮严重的,不然似无妄那等腹黑的神棍,也不会乐意同他交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一定是这样的,她千万千万不能当真。
想透彻了困扰于心的事,她抖得便不那么厉害了,懒懒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扭头冲鱼丸道:“你还觉得冷么,要不然我在房中生一堆火,你裹着这张毯子偎在火边,我再倒一盏滚烫的茶水与你,你一壁喝着热茶一壁烤火,应该会暖和起来罢?”
光是嘴上说说,她便觉得很暖和了。
小胖子似没将她的话听进去,抬指指着自己的小肥腰,兴致满满道:“美人儿你快看,我这里的肉肉会动嗳!”
嘴角微微抽动两下,桃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埋进毯子里,婉转悠长的叹了口气。
鱼丸他……果然是觉得晃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好玩才一直抖个不停的啊……
桃花坞的午后一向安宁闲适,带有桃花香气的风吹遍桃花坞的每一片土地,修炼成精的画眉蹲在枝头叫的尽兴,不时伸爪子划拉一下身上的羽毛。
灼灼日光照耀这片郁郁桃林,结界外的一棵桃树生长的年岁最久,树冠硕大蓬松,绯色的桃花开的拥挤,鹅黄桃蕊盛放,如拈花仙境仙子额间的图腾。
一身白衣的青年负手立在桃树顶梢,衣衫随风轻动,眉宇间的淡淡清愁凝结成首诗篇,不知来了多久,亦不知何时会走。
梳理羽毛的画眉精偷偷瞥两眼白裳青年,他爪子搭的位置不好,只能略略看见青年的侧脸,他觉得青年的睫毛很长,鼻子也高挺,下巴也好看,人又有气质。
他想挪个能看见青年正脸的位置,爪子还没开始动,一直朝女魔头的小筑看的青年忽然转过了身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很惆怅似的。
他又继续装模作样的梳理起已经无需再梳理的羽毛,顺便用眼角余光打量青年的正脸。
看了青年的正脸,他忽然觉得今天出画眉窝吹风是出对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夸赞容貌的词,全部用在青年身上也不为过。青年有一种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慌慌的能力,除了女魔头带回来的那个整天追着他,想要拔他羽毛的混世魔王,他还没对哪个男的心慌慌过呢。只是青年他,好像不大畅快。
初微确然不大畅快,只是这个不畅快,只存在了片刻,下一瞬,他重新换上平常的神色,抬手拂下身上沾染的桃花瓣,额间的金色图腾流转一番。
桃华还是畏惧他的靠近,畏惧到了骨头里,他今日只是说了句由衷的话,她竟吓的连祥云都操控不稳,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他想,找回桃华这桩事,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待到日后桃华不再那么害怕他,能容他靠近一些,他再将他们已拜过洪荒大地的事情说出来。
他娶她是要做三界的帝后的,她这个帝后已经同他拜了洪荒大地,算是在上古神灵做了见证,她迟早要同他一起住在初云天,接受众仙的朝拜。
不过眼下有一点确定不了,小桃一向喜好安静,不知她愿不愿意同他住在初云天,其实她若不愿意也无所谓,他可以搬过来同她一起住。桃花坞的桃树是桃华种下的,终年不谢的桃花是由他的术法维持的,他同桃华住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眼下,他要做的事只有一桩,那就是多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显然他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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