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初晓十分，霞光由东方的天际渗透开来，蓝黑色的天幕渐渐被金色照亮。清风微醺，似有冷意。
养心殿外成群结队地排着面生的官吏，他们似乎很紧张，正在等待着当今天子的觐见。
四月初十，是新官训政的日子。
人群中，一人年过四旬，长得肥头大耳，身形臃肿的男人望着四周，开始簌簌发抖。这辈子，得见天颜，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要跳出来一般，但感到莫名地焦躁不安。
人一着急，便开始内急，于是他开始不停地上茅房。
“玉铭。”一声叫唤声由养心殿门口传来，那人急躁地提起裤子，从茅房中颠颠地跑过来。
“你就是玉铭？”负责传召的太监不耐烦地问道。昨天的景仁宫的戴恩德还特别交代，要对这玉铭多加照顾一下，自然，在卖官的事件中，他也得了不少好处。说着便打量着他一下，心里嘀咕着：这玉铭看起来就像个大老粗。不过有什么关系，有钱就好。
“奴才便是！”此时玉铭刚刚从茅房跑过来，身体也懒散，这一跑不得了，连汗液都颠出来了，不时粗气喘喘。
“找你好半天了，你上哪去了，不知道快要觐见了吗？”郭公公清了清嗓子，扬眉说道。
玉铭手开始挠着脑袋，这个公公怎么不找别人，专找他。顿时想起昨日戴恩德说的话，莫非这个郭允车就是来帮衬他的，顿时眉开眼笑道：“我一寻思着要面见圣上，就不停想上茅房。”
郭公公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瞧你那点出息！皇上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和气着呢，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新官陛见就是走个形式，你上去以后，一请安，一磕头。皇上再勉励几句话就完事。也就是走个过场，知道吗？”
玉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真的这么容易？”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了这么多，居然还没听懂。
郭公公斜睨了他一眼，怨气满载道：“我说你这榆木脑袋，开不开窍。皇家制度就是这样的。像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官，皇上都懒得跟你多说一句话。行啦，行啦，你就放宽心。”
“多谢公公！”玉铭虽然被数落了一番，但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自打知道要面见圣上，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终日惶惶不安。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众新官有条不紊地按例排着，纷纷给皇上请安。
又是一季的新任外官觐见圣上，恭请圣训的日子。
没几个月都是这样，皇上慵懒地坐在龙位上，面无表情。
“平身！”皇上举手投足间有着王者的气势，这时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观之冷凛的漠然。
新官觐见，果然只是走个形式。
皇上望着堂下这些新面孔，冷漠的眸光一一扫射，这便是大清的栋梁。缓缓开口道：“地方安径，为朝廷之技师，尔等须实心报效，莫辜负朕之期许。”
“谨遵圣训！”
人群中，皇上注意到玉铭。只见他浑身颤抖，脸上闪着汗液，目光呆滞，嘴角发紫并不住颤抖。
“你，上前来。”皇上目光冷厉，直指着玉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皆看向他。玉铭还浑然不知，低垂着脑袋，直到龙座上的人声音飘荡在空荡的大殿中恍然抬起头，惊疑之下，上前还未站稳便跪倒。
“你为何如此惊慌？”皇上微蹙眉头，略微不满，赫然问道。这些年来，见多了新官唯唯诺诺的表情，像此人这样担惊受怕样子的还是头一次。
“回皇上……奴……奴才……得见天……颜……欣喜若……狂……”玉铭口舌不利，咬字十分不清，全身颤抖着。
“哦，是吗？抬起头来回话！”皇上低沉的声音暗藏尖锐的喝声，殿内众人纷纷捏了一把冷汗。
玉铭抬起头来，眼神空洞无光，呆呆地看向高高在上的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玉……铭……”这一下子玉铭可是急坏了，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能和皇上说上一句话，汗珠自额头滚滚落下。
皇上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神更加虚幻深奥：“你之前的官衔是？”
“官衔？”玉铭小声地嘀咕着，心想着其实这个皇上也挺亲切,顿时想起先前戴恩德说得现在自己的这个官衔是四川盐道法，皇上的意思应该是问他先前的当差地点吧。
玉铭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好生聪明，便清了清嗓子，扬眉道：“奴才之前是凡通木厂的掌柜，虽说不是什么官，但也是管着好百号人……”
一说起自己先前的差事，玉铭可是津津乐道，说得是眉飞色舞、得意忘形。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骇然，纷纷窃窃私语。
皇上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心想着这没有任何当官经历的人怎么就谋到一个好肥缺，心里当即不高兴，但还是没发作，只是笑着说道：“玉铭啊，盐法道可是个好肥缺。”
玉铭这下可更加得意了，顿时有几分佩服皇上，两眼放着异光，竖起了大拇指：“皇上内行啊，人家都说盐法道是个肥缺，否则也不值得大老远去干吧。奴才听说四川一带多灾难，但是为了这个差事，我也就豁出去了……”
朝堂大臣们纷纷笑着，这个玉铭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在皇上面前居然不知收敛，简直可笑至极，只有郭公公一脸发绿。
郭公公脸色极为难看，之前只是觉得这厮实在，没想到却是愚蠢过头。于是铁青着脸，喝道：“皇上面前别胡说八道！”
皇上心里苦笑着，瞥了一眼郭公公，说道：“没事，让他说，朕倒觉得他朴拙的可爱。”
皇上顿了顿，又笑道：“既然千里迢迢去了，这官可得好好做。”
玉铭见皇上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完全没有传说中的天子龙威，心里边更是得意十足，赞同道：“可不是吗？奴才知道这差事可得办得漂亮，要不然就是搬石头砸自个的脚，自找没趣吗？”
殿内大臣纷纷笑道，小声指责玉铭胆大妄为，郭公公也不住地摇晃着脑袋，这玉铭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心想着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穿帮得，于是对着安公公使了个眼色。
安公公沉眼意会，犹豫了半响，走到皇上身旁说道：“皇上，陛见仪式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军机处那边还等着皇上召见商议呢！”
皇上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收敛了目光道：“军机处的等一会又何妨……玉铭啊，你将你的履历写下，朕让吏部留个底，以后有什么更好的官职，朕一定赏给你！”这前一句话是对安公公说的，后一句是对玉铭说的。
安公公知道皇上的意思，便去招呼军军机处大臣去了，郭公公见状也无声无息退出了养心殿追上安公公。
“安公公，你可得帮帮奴才。”郭公公大步流星追上安公公。
安公公和郭公公同年进的宫，十分交好，安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便也帮了郭公公一把。
安公公转头，有几分不耐烦问道：“什么？”
之前郭公公对他使眼色，他便知晓一二，只是做奴才的不便插手主子之事。心里想到这郭小车子真是胆大妄为，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想管了。
郭公公环顾四周，有些不放心地将安公公拽到西厢角落，在郭公公耳边呢喃一阵。安公公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竟忍不住等对方的话说完，便惊叫一声：“什么？好你个郭小车子，居然还敢做这种事？”
郭公公“嘘”了一声，用眼神恳求道：“小安子，你救救我吧，如果被皇上查出来，我可是死路一条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安公公睨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我说你什么好，你居然拉珍妃娘娘下水，珍妃娘娘是谁啊？那可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儿……”
殿中，皇上让玉铭写下自己的履历，顿时玉铭嘘唏不已，仍憨笑道：“皇上，奴才讨个情，奴才口才较好，能不能说就行？”
“你要是光说，朕怎么记得住？”
“那奴才拿回家，赶明儿写好给皇上送来。”玉铭心中暗暗捏了把冷汗，希望皇上能恩准。
“不过是几个字，何必拿回去写，耽误不了什么功夫？”皇上仍然不冷不热地说道。一个小公公已经将宣纸、笔墨摆到玉铭跟前。
“可是奴才今儿个早上不巧手受伤了，这……”玉铭没想到皇上会这般不依不饶，便是泪液横生。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虽说会写自己的名字，可是只怕太难看，入不了皇上的眼。
“哟，有这般巧吗？是不是要宣太医瞧下？”皇上眼中闪出不耐烦的神色，愤怒呼之欲出。
玉铭微微感到皇上态度的转变，只怕今天推脱不掉，便说道：“奴才一点小伤，不用大费周章，这提笔的力气还是有的。奴才这就写，要是写得不好，皇上可别见怪。”
玉铭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有些犯愁，当即心一横，抓起毛笔使劲往砚墨里按，提起笔犹豫了一会便在宣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
安公公进来后正巧帮皇上递上去，眼神确是错综复杂。
皇上看着宣纸上“玉铭”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不禁一阵冷笑。便将宣纸示出让殿内众官欣赏，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沸腾。皇上冷笑道：“看看，这就是我大清朝的官……”非得查出个水落石出。
安公公见情况不妙，忙到皇上耳边窃窃说语一阵。显而易见，皇上血红的眸子被激怒，当即拍着桌子大叫一声：“传朕旨意，将玉铭搁职查办！”
“新授四川盐法道玉铭，询以公事，多未谙悉，不胜道员之任。玉铭着开缺，以同知归部铨选。”
玉铭被拖出去，口口声声地喊着：“奴才冤枉……”
郭公公轻轻地舒口气，安公公有几分无奈地看着他。谁也不知道刚刚安公公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一时间，朝堂上大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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