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梅小小的抗核日记 > 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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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大夫第二日就通知了梅小小,叫她准备做气管镜。梅小小之前就听人说过,气管镜应该很难受吧——鼻孔就那么小,还要拿管子从鼻子里插进去,关键还是局麻。这就意味着她应该全程清醒,知道整个手术的过程。

    15床也是个气管结核,比梅小小只大三岁,因为入职体检检查出的结核,在医院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月了。14床是一个跟梅小小同岁的姑娘,家境殷实,听说是一次感冒,直接送到医院,没想到查出的结核。

    两床的姑娘因为进院是前后脚,所以早就混熟了,很能聊得来。

    梅小小心里一直担心着气管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15床:“哎,你好。那个我听说你做过气管镜,难受不?”

    15床的姑娘云淡风轻的说:“这边儿是全麻,不难受!管子不从鼻孔里进——新安做的那个才叫难受呢,不过呢,相对便宜一点儿......”

    梅小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贵就贵一点吧,人少受点罪不是么。

    术前八小时禁食,术后三小时禁食——梅小小颤颤巍巍的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她的胳膊上还吊着留置针,脸边还挂着两行泪,没有人告诉她全麻也是这么痛苦不堪。

    梅妈妈守在门口,连忙搀扶着梅小小:“小小,没事儿吧?!”

    她想说话,突然感觉嘴巴肿的厉害——梅小小后来才知道,插管子的时候碰到了嘴唇,结果嘴唇被磕肿了。梅小小心里不舒服,这该不是让哪个实习医生练了手吧!梅妈妈还一个劲儿的安慰梅小小:“你啊,这些医生不实习怎么有经验呢?”她一想也是,后来又得知另一个气管镜做完嘴巴也肿了的时候,梅小小的心里,有那么一点平衡了。

    手术的过程,梅小小不知道,当时她只记得术前右胳膊上吊着液体,后来知道是为了凝血用的。躺在床上后左手手指被加上了一个夹子,貌似用来观测生命体征,类似于心电图一样的东西。大夫她的摘掉眼镜,给她戴上了一个蓝色的帽子,帽子拉下来全部堵住了眼睛,然后扣上了一个面罩,嘱咐她使劲吸,留置针里也推进去了一管麻药,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脑袋一蒙,她就没有了知觉。

    等到梅小小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大夫聚在一起说话的声音,然后感觉一根管子从嘴里拔了出来,嘴巴里木木的,胸腔里也闷闷的,脑袋里沉沉的,脚步重重的,整个人的血液好像全被替换成了浆糊。

    她的眼皮直打架,好想睡觉。可是大夫说三个小时内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也不许睡觉。她也怕眼睛一闭,自己就过去了,所以在手机上订了重复响铃的闹钟,五分钟一次,五分钟一次......梅妈妈早早的就回去了,她去给梅小小准备吃的东西,连着十几个小时没吃没喝,早就饿了。

    梅小小同病房的都看不下去了,就说:“13床,你关掉手机,我们给你看着。”

    梅妈妈下午从邢大夫的办公室出来后,脸色就不太好,像是哭过了。

    “她那个气管啊,水肿的厉害,气管口狭窄,镜子都不敢下去,稍微一碰就出血,稍微一碰就出血,没办法只灌洗了下,然后往里打了点异烟肼......”

    “先给开点雾化,好好吸。有的人啊,吸着吸着也有慢慢好转的情况,我们先排痰......”

    “气管结核啊,治起来比普通的肺结核要难治。但是也不是治不好。梅小小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不怕,昂!”

    梅小小当时还想,这邢大夫是不是学过心理学什么的,培训过与病患如何交流什么,总之他那么多的病人,每个都能面面俱到,也都能耐心形象的解释你所提出的问题,安抚你躁动的心灵。

    就像她之前问的:“邢大夫,我的做药敏没?”

    “你痰培养是阴性的,做不了——你看昂,就像这个种庄稼,种子撒下去了才能长出来是不是?你现在的问题就是痰里没菌,没菌呢就意味着庄稼里没有撒种子,所以它长不了。长不了,我们也就没法做试验是不是?药敏的原理是啥?原理就是给结核菌喂药,看吃了那个药它是否还活着——活着呢,证明那个药对你没用,也就是俗称的耐药,死掉了呢,那个药对你是有用的,这样我们就能对症下药......”

    “那我的用药不就没有依据啦?”

    “你以为大夫的临床经验都是白混的?放心好了,一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邢大夫的话总能有一种让人心立马安定的魔力。

    “但是肺不张呢?”

    “这个我们先吃药雾化,因为以你现在的情况来说,球囊扩张是做不了的,出血很厉害。但是有些人随着药物的吸收,这个肺有复张的可能。所以不排除这种情况。”

    梅小小回到病房的时候,就看见16床住进来了一个比梅小小小一岁的姑娘,这也是从梅妈妈嘴中得知的。暂且我们就称呼她为误诊女吧。可说是姑娘也不是准确,人家早就结婚了。梅小小盯着这个姑娘,硬是觉得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陪床的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话里话外,梅小小也听出来了,应该是那个姑娘的丈夫,听着护士叫着:“16床,明天早上记得抽血!”

    那男人瞬间变了脸,骂骂咧咧:“刚来就抽了10管子血,都不晓得这血拿去干什么去了!现在又要抽!什么病都没查出来就给安排住院。这才两天啊,五千块钱就没了!”

    梅小小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跟她一起抽血的姑娘么。病房里的人都劝着,人既然来了,就安心的住下吧,好好配合大夫,早点弄明白也早些出院。

    男人依旧不死心,挨个问:“你们也抽了这么多血么?”说着掏出来一张长长的单子,指着上面的项目,“我们都没做这些项目,净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荧光蛋白什么的......这都是什么啊!连个解释也没有,直接扔个单子到桌子上,我们又不懂,只知道开单子扣钱,开单子扣钱!现在的医生啊,连点医德都没得!”

    梅小小低着头啃着苹果,没有说话。前两日晚上她洗了头发,撒了个懒,湿着头发就睡觉了。早晨起来嗓子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说话也不利索了,没出一个早晨,竟然哑掉了。她心里自个儿琢磨着,要是时光倒流,她倒是宁可在一开始就做足了检查,也不至于弯弯道道的多绕这么多圈。

    肺结核的确诊,梅小小是说不清楚的。她也不是大夫,也没有学医。但是病情的确因人而异,住院期间她真是见多了——有一张片子就确诊了的,也有片子确诊不了痰里找到菌的,也有大大小小检查做全了也不能确诊的——按理说先消炎两周,两周炎症不能消除没有明确结核依据的,也按结核吃药的——药一吃就不能停,否则容易耐药。

    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就要进来给误诊姑娘抽血,梅小小还在睡梦里挣扎,不一会儿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哎,16床,昨天说过的昂,不吃不喝今天要抽血来的。”

    “你他妈的谁说要抽?!”误诊姑娘的丈夫说着就将护士推到一边,“你没看见人都这么瘦了?我好不容易给养的白白胖胖的经得起你们折腾吗?”

    “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啊!大夫开了医嘱我们肯定是要抽的啊。你说你大老远来医院干嘛来的啊。”

    “我说了不许抽!抽坏了你赔啊!”

    护士无奈,只好叫来了护士长。护士长好说歹说,他还是不同意,误诊姑娘刚要张嘴,就被他一声呵斥:“你别说话!”

    等到下午的时候主治医生又来了,姑娘的男人出去买饭了。“我今儿一大早还把护士训了一顿,批评她们工作不积极。后来才听说是你们家属不让抽啊?你这不抽血不配合我们怎么给你确诊呢?如果是早些治疗,如果不是咱们早些回家不是皆大欢喜吗?这样吧,我一会叫护士过来给你抽,昂,别犟了!”

    护士长端着盘子一边抽血一边说:“为了你们好的怎么就不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呢。”

    “我男人不让抽.......”

    “你男人那么能叫你男人把你带回家给你治好了,来医院做什么?”

    误诊姑娘抿着嘴再没说话。

    误诊姑娘算是幸运的,在医院里大概耗了一周,医生大手一挥,说:“16床,你们回去吧!”没有发现结核依据,抗炎治疗也有效了。

    那男人愉快的收拾着东西:“这帮狗日的,一个肺炎弄这么大动静!等回去了治好病赶紧吃的白白胖胖的,给我生个娃!以后啊,咱再也不来这新安了!你看那空气污染严重的......”他轻快的哼着小曲儿,将桌上的东西都打包扔掉了。

    “这些都是新的,不要啦?”

    “不要了!晦气。”说着,整个人看起来都神清气爽。

    所有的人都恭喜说:“恭喜是肺炎啊!”这话若是旁人听来,定是火冒三丈的——梅小小曾经也多么希望自己是肺炎。

    梅小小就出去买了串烤鱿鱼的功夫,回来就看见16床躺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听人说刚从ICU推出来。这个新来的16床,我们暂且称呼她为学霸妹吧。梅小小兹拉兹拉享受着烤鱿鱼的时候,15床的还说梅小小:“大夫不让吃海鲜的!”梅小小一笑:“我没忌口。”

    肺结核要忌口吗?这个梅小小自己也不知道的。之前梅爸爸查了好多资料,说什么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的。她特意问了邢大夫,邢大夫是这么说的:“要说特别忌口的,从西医的方面来说是没有严格要求的,主要是要高蛋白有营养;但是从中医的角度来说呢,烟酒等刺激的东西,辣椒狗肉等上火的东西,是不能碰的;海鲜也要少吃尽量不吃,有的人在服药期间吃茄子会过敏,这个不是没见过,不过因人而异......”

    所以梅小小本着高蛋白有营养的原则,也就没有忌口——事实证明她也不是过敏体质。

    有时候大夫护士忙得焦头烂额,梅小小始终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只增不减。永远是出院的床位少于住院的病人。加床永远存在。

    之所以叫她学霸妹,是因为她真的很努力,直到住院前一天晕倒之前,都在拼命的背书。据她自己说,她是在操场上背书的时候晕倒的,如果不是她二爸路过,后果不敢想象。

    学霸妹的症状其实应该出现的很早了。只不过她初三,正值准备中考的关键时刻,连续三个月左右断断续续的头痛发烧,她自己也没注意。晕倒后直接被送到当地医院治疗了一周,病情有所巩固又自己去上学了,结果早起晚睡造成了后面的大咯血。

    救护车送到新安医院的时候做了个头部CT,发现了垂体瘤,准备手术的时候查出了结核。新安医院不收,安排了转院,于是连夜送到了胸科医院,进了ICU。

    十几天后,她从ICU出来了。梅小小每次看到学霸妹就唏嘘不已。因为血播跟脑结核的缘故,她每天躺在床上问得话都是“我啥时候能去上学”。梅小小隐约听过梅妈妈说,学霸妹的妈妈说,大夫叫做最坏的打算。

    梅小小摇了摇头,人各有命,但还是祝福她。她将一些不好的信息过滤掉后就坐在床上看电视,没过多久却听到走廊里吵架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病人要输液,最后护士给忘了。

    梅小小趴在窗口边看着对面的男病房发生的事情:

    几个家属大汉堵着**指着鼻子就骂:“忘了?你干嘛吃的?忘你妈逼!”

    护士被几个大汉推来推去,没说一句话。梅妈妈坐在床边给梅小小削了个苹果:“别看了!这年头儿啊,什么工作都不好干了。不过干护士嘛,总是要细心点才好。”

    梅小小立马就想起前两天刚发生的事,也就得亏遇上梅小小这样心软的。那天她的液体已经到底了,就喊着护士过来给换液体。她看着护士提溜进来一个跟平常不一样的瓶子,说着就给挂上了。梅小小抬头就问:“护士,你是不是挂错了?这不是我的吧?”

    护士捏着管子,正在努力赶走管子里的气泡:“怎么会拿错呢,这就是你的。”

    梅小小还是不放心:“不对啊,之前都没有这种瓶子的。我换药了吗?没换药肯定没有这个!”

    护士抬头看了眼瓶子上的名字,连忙拔了下来:“对哦,真拿错了,这个是16床的。”

    “那我没事吧?”

    “没事儿,就一点点,再说了,结核就那么几种药。”梅小小也就心里别扭了下,脑结核怎么说也要严重一点吧,但她还是没再说什么,虽然心里有点儿不舒服,说声对不起能怎么样呢。可是看着走廊上终日疲倦的医护人员,她也有点于心不忍了。

    将近20天下来,梅小小的两只手被扎的满是针眼,吊一吊液体,沿着血管半只胳膊都痛。刚开始管用的热毛巾如今也起不了作用。虽然管子上压着热水袋,可是那好像输的不是液体而是刀片,一滴一滴的,宛若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的割在梅小小的血管壁上。

    “你啊,血管太细了,不好扎。而且血管太敏感了,对药物耐受能力太差,所以刺激的血管疼......”

    可是刺激的疼也要输,她带着哭腔跟护士一副商量的语气:“能不能不给我输液体了?”

    “那你还要不要病赶紧好了?”

    可是真的很疼。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小,我给你换个人吧。”号称技术最好的护士在说了这句话后,替梅小小扎针的人已经换了三个了——梅小小这一天内被扎了八针。

    她想过要用留置针,最起码可以保一周,可是也太不方便了——气管镜留过一次,也只是一天,整只胳膊血液不流通了。

    每次她难过,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转过头看看学霸妹——因为脑结核,两个月甚至未来三个月内她都不能起身,吃喝拉撒全部在床上;因为扎针次数实在太久,所以脖子上埋了一根管子,因为那样一个月只需换一次;差不多每隔几天就要做一次腰穿,每次都能听见她的哭泣声;她几乎每天都在发烧,不是三十八就是三十九度,有时候飙到四十度医生才会让吃点退烧药;她几乎每天都在吊液体,一大早吊上凌晨一两点才会拔针,因为药物的原因,每次吊每次哭——针在哪就疼在哪。

    她老是问梅小小大学好不好玩,是不是有很多活动?梅小小迟钝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回去了好好照顾身体,别跟之前一样的熬夜了......”

    后来她也话多了,慢慢会说一些在ICU的事情:“我当时躺在ICU,一共有13个病人,最后推出来的算上我只有四个。我每天一睁眼,就会发现又少了一个人,当时我很怕,我妈就跟我说,你努力吃,好好吃,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梅小小没进过ICU,当她正发楞的时候,旁边的病房传来了“哇”的一阵哭声,梅小小心里一惊,心脏止不住的扑通,扑通。

    “隔壁的24床是不是没了?”

    “不知道,好像是吧。”

    “前两天我妈就跟我说,推出来的时候情况就不大好,大夫让家里早点准备。他当时就睡在我临床,呼吸起来老觉得嗓子里塞了团棉花......”学霸妹跟梅小小解释着。

    “那是怎么个情况啊?”

    “好像是复治了吧,初治的时候不好好吃药,以为自己年轻呗!谁知道后面就成血播了......”

    “他多大啊?”

    “27岁,前两天刚过了生日。”

    “哎,里面的人都老可怜了。有个老头,推进来的时候神智都还清醒,到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说不了话了。连个陪床的都没有,吃喝拉撒全都是护士管着。”

    “没孩子吗?”

    “有啊。住院费什么的倒是交的挺及时,请了个特技护理,什么都是护士管着。听说是肠结核,吃什么漏什么,估计也没几天了。”

    梅小小这才知道,原来结核是个庞大的家族——只是以肺结核最为常见,所以听得最多的是肺结核。人除了头发跟指甲,身上其他所有的部位都有可能得结核,什么骨结核,脑结核,肝结核,腹膜结核,肠结核,淋巴结核,盆腔结核,皮肤结核......等等等等。

    对,还有自己的气管结核!

    她突然就联想起了前段时间的嗓子嘶哑,屁颠屁颠的跑去哑着嗓子问邢大夫的时候,邢大夫严谨的态度倒真是吓了她一跳:“先观察两天,若还是这样,就做个喉镜,之前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例喉结核......”

    梅小小惊了一身冷汗,鉴于之前气管镜痛苦的经历,她也没有去做喉镜——索性只吃了一周的含片,这嗓子越发的清脆了。

    其实让梅小小心情糟糕的不仅仅是因为喉镜,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直到两周后才无意的从14床嘴里知道她是痰检阳性的!

    14床怎么称呼呢?叫她花蝴蝶吧。

    梅小小心里有点憋闷,可以分男女病房,为什么不能把阴阳病人也分开呢?旁的医院没有条件将阴阳病人分开,难道专科医院也没有条件吗?难道就不怕交叉感染?当她看到花蝴蝶堂而皇之的用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变着花样的让不同的男生来送中饭的时候,她的心里可真的是搅成了一团。

    关于男生A——

    “你这怎么住在这么吓人的医院?刚进来一大票戴口罩的我还以为我进错了呢!门口还挂着个重症的牌子!——你该不会骗我吧。”

    “哎呀,我不就跟你说了么,我就是个感冒,大夫说让我输一个礼拜的液体。前天晚上挂的急诊,都没床位,所以才把我搞到这儿来的。”

    “哦,我说呢。哎,我妈医院有认识的人,要不给你说说——”

    “说什么呀,我输完液就走了,别麻烦了!”

    关于男生B——

    “哎你怎么不跟我早点说,我好戴个口罩啊!”

    “哎呀没事,你看我不就没戴嘛!”

    “那你吃着,我去外面等你。”

    “去哪儿啊,在这儿陪我说话。”

    每天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段子。梅小小躺在床上听着他们一言一语,既羡慕也生气。她又突然一想,梅小小,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她又突然想到了蓼萧,他就这么彻底的消失在了梅小小的生活里。

    花蝴蝶也算是个奇葩咯,因为吃喝很足,胃口极好,住院不到30天,四个空洞竟然闭合了三个。倘若她不爬山不熬夜不喝酒,梅小小想,也许会恢复的更快吧。

    同样胃口很好的还有学霸妹,梅小小眼看着她的脸一日日的由尖变圆。大夫之前说五个月才能下床后来说怕是连三个月也用不了了。

    花蝴蝶跟15床前前后后就出了院。梅妈妈跟梅小小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条椅上东一句西一句的唠着家常。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好几个妇人,说着说着就跟梅妈妈熟络了起来。再细细聊起来,竟跟梅小小是老乡。

    那个女人住院的是跟梅小小同岁的男生,继发性肺结核伴有空洞,因为咯血严重,住了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每个准信儿。医院里随便拉个人好像都能给你讲一大段故事,每个人背后都是一部辛酸史,或耽误治疗的,或误诊成感冒咽炎的,或耐药医药费入不敷出的。

    那日她从那个女人嘴里听到了一个故事,是为六十多岁的老爷爷,我们姑且称他为绳子爷爷吧。

    绳子爷爷没有病,有病的是他的儿子。从他第一日进医院的时候,衣服口袋里就装着一条绳子。同病房的奇怪还问过他:“你儿子住院咋的没儿媳妇陪呢?”

    “儿媳妇带着孙子跑了。”

    “那你口袋里装根绳子干嘛呢?”

    “这个啊,等到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就自己做个了结。”

    那妇人还指给梅妈妈看,每天在水房里洗东西的穿着一件橙黄色汗衫的老头就是他。墙上贴着的缴费单子欠款三十多万的也是他。

    梅小小不解:“怎么欠这么多?”

    “药贵啊,都是金子。一片三十几,还有乱七八糟的检查,原发耐药的嘞,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从那以后,梅小小总能看见绳子爷爷端着三个馒头在树荫下乘凉的情景。

    花蝴蝶跟15床走了后,14床来了个炫富大叔的女儿,15床来了个肝损姐姐,加床睡着七嫂。

    肝损姐姐是二次入院了,肺结核合并糖尿病,因为肝损后来医院停药保肝了。有时候梅小小就会坐在病房里听肝损姐姐说说第一次住院时的所见所闻,比如说大过年的关掉暖气阀门啊,隔壁的病房就会敲敲板房的墙壁,示意让他们把阀门打开;比如说为了气一个很讨厌的老头儿,他们大晚上的就会将电视声开的老大,知道隔壁有人过来要求关电视。

    肝损姐姐呆了一周就走了,也没有什么好写的。走了后来了个万事通。

    说起这个万事通,整个病区差不多无一不知无人不晓。她能准确的叫出每一个护士医生的名字。梅小小当时还感叹过,一个大口罩就露出俩眼睛,她怎么就能那么准确又快速的分辨出来呢。

    她能准确的说出几乎整个病区的病人家底。什么某床生病前是干什么的啊,现在生的什么病啊,有什么副作用啊,治疗了多久了啊。好像她就是个活病例。

    中午还在午睡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病房里隐隐约约的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哭声。万事通本来是躺着的,一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立起来了:“哎,梅小小,你看看是不是35床那面的?”

    梅小小隔着窗户看了一眼,35床的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好像是。一个女人,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这下万事通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我跟你么说啊,这个35床啊,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都躺着的人这一下都起身了,竖着耳朵开始听:“你们知道这个35床咋得的结核不?”

    病房里的人都配合的摇了摇头。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这35床本来是一个建筑工地的承包商,一路从小工干起,后来深谙酒桌之道,这事业也平步青云。也印了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挣了点儿小钱后就开始飘飘然了,家里的老婆也看不上了。一次在饭桌上谈事情的时候,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怎么竟然跟老板的老婆勾搭上了。

    可是你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尾啊!谁知道啊,这老板竟然是个肺结核啊!这小子就这么被小三儿坑了,中了招。但是得了就得了吧,还是个耐药的,要不是咯血低烧发现的早,小命早就交代了!也算这小三儿后来还有点良心,直接给送到了胸科医院。不过从那之后,也就再没了影子。幸亏没跟老婆孩子一起住,否则这老婆孩子遭殃了也说不定。

    众人一阵唏嘘,这大概就叫做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吧。

    “刚刚那女人就是人家原配,你看出事了小三儿正眼都没来瞧过一回。男人哪,还是不能太有钱的好!听说啊,刚送来的时候还死活不信,拍桌子帅凳子的非要去找那小三儿......”

    “那女人也真是可怜!”

    “对啊,孩子才那么点儿大,不到四岁。”

    梅小小听着这事玄之又玄,后来也通过多方渠道了解了,万事通说的反正是八、九不离十。从那以后,她看万事通竟然有一种敬仰之情了。

    说起炫富大叔,不得不说,女儿跟妻子还是非常稳重有内涵的。可是大叔这人就不一样了,说什么都能给你扯到钱上去,让梅小小几度产生厌恶的情绪。

    就在梅小小跟学霸妹一起聊大学的时候,大叔就插话了:“哎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像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读多少书我就不强求。有吃有喝高兴就好!说句不好听的,我初中就没毕业,手底下打工的大学生啊,一堆一堆,能挣钱会挣钱,才是实打实的,对不?”

    这话呛得梅小小舌头都打结,想着人家说的也是事实,自己又有什么好反驳。可是她又看看学霸妹,再看看他的女儿,一样的年纪啊,根本没有可比性的。学霸妹不读书去干嘛呢?炫富大叔想必是不会懂的。

    这样的例子真是数不胜数的,说的太多,也显得无聊。

    然后,我们再说说七嫂吧。

    为什么称呼她为七嫂,因为七嫂在医院已经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据她自己说,从97年第一次发病开始,到现在断断续续已经入院七次了。医院里所有的病区她都住过,为此也认识了好多医生。

    她就是那种属于事业是放在第一位的人,觉得自己病情稍微轻松一点了,就偷偷的出了院,这么来来去去折腾,老是复发,却老是好不了。可是让人称奇的是,她竟然也不是耐药。

    所以说啊,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也是说不清楚的。也许七嫂的身体底子,本就好于一般人。

    说起七嫂为什么转到梅小小这边的病房,实在是因为之前的病房住着一个奇葩,在这里称为床单姐。

    床单姐在梅小小刚进院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呆了5个多月了,久而久之在病房里就做了老大。

    炎炎夏日,床单姐的床四周总是拿着床单严严实实的包围了一圈,大小便都在里面。听七嫂的说法是,床单姐不许开窗户,不许开空调,不许点蚊香,不许看电视,也不许大声说话。病房里本就气味难闻,再加上那一只只花花绿绿的大蚊子,再没点娱乐设施可不就把人逼疯了?

    七嫂向医生护士反映了不下十次,可是每次得到的结果就是,都是病人,她病情重,将就一下。七嫂无奈,好不容易等着梅小小这边空出了加床,就麻溜儿的搬了进来。

    “她啊,喜欢住院就让她住着吧!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梅小小一笑,碰到这样的病人,的确也是叫人气愤又无奈。

    这一日梅小小早早的睡了,病床里除了学霸妹其他人都早早的回去了,因为本地人的缘故,输完液病情不严重就可以回家,医院里空气不是很好,总让人觉得不放心。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好像一道微弱的紫光射进了自己的眼睛。她刷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四根电棒,看着看着一股寒意就直涌心头!

    “阿姨,你怎么把紫外线的灯打开了?!”

    梅小小连忙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关掉,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说实话她当时是有些气愤的,如果不是她睡眠浅,碰到那种一觉睡到打死都醒不来的人怎么办?出了事情算谁的呢?

    她有些怨气的跟学霸妹说:“你妈好端端的开紫外线灯干嘛?不知道室内有人嘛?眼睛会瞎掉的知道么......那开关上都写着提示啊,杀菌的时候人都要出去啊!”

    学霸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妈不识字。”

    梅小小本来想好的一箩筐话全都咽了下去,她能说什么呢?只好详细的跟学霸妹好好的解释下紫外线灯的危险,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一定告诉她妈。倒不是梅小小不想说,实在是跟学霸妹她妈沟通有些困难,她不会说普通话,一口的方言梅小小听起来很费劲。

    日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着,吃饭,吊液体,睡觉,好像也再没别的事情可干。哦,对了,除了这些梅小小还有个定时任务就是去称体重。眼看着体重一斤两斤的长起来,她的心里也开心的不行。

    之前挂在嘴边的什么减肥啦节食啦,现在通通都抛到了脑后。邢大夫说了,体重有增加就是病情有好转。梅小小整个人圆了一圈,也不似那个时候尖嘴猴腮的模样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突然的一场暴雨让整个气温都降了许多。梅小小从病房里跑了出来,想着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当她走到病房旁边的一个小院子的时候,看见了一股青烟。她有些好奇,就过去看了看。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一个盆子里烧着什么东西。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徐才子。她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徐才子静静的烧着东西。

    徐才子没多久就注意到了她。

    “哦,我是前面重症科的。”梅小小连忙解释。

    徐才子一笑:“你要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这烧过东西。”

    梅小小一笑,摇了摇头:“不会的。”

    “不好奇我烧了什么吗?”

    “烧了什么啊?”

    “你可真实诚——我将我的幸福亲手烧掉了。”徐才子看着盆里的灰烬,有些发愣。

    也许是长时间没人倾诉,徐才子跟梅小小就像两个常年未见的知己一般,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徐才子烧掉的,是跟未婚妻的结婚照。

    梅小小以为这可能又是个叫人悲伤的结核病人被抛弃的故事,毕竟生了病以后,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故事她见得太多了。本来梅小小还想安慰一下徐才子:“别伤心了,以后你会碰到自己的幸福的。”

    谁知道他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你玩论坛吗?”

    “偶尔玩一下。”

    “那给你讲个故事吧。”

    “今天送女友去了车站,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刚刚在车站,我帮她拖着行李的时候,我们还笑着说彼此就结束咯。之后,她对我说她要去上车了,我们以后再联系吧。我笑着说好。她转身离开,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什么控制住了自己,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一把抱住了她。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就只是那样抱着她,我说你以后要幸福。找个比我弱的人,这样我要是去抢婚还能抢过他。她开始抽泣,我真的很想放开手,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哭,我要把最好的一面给她。我松开了她,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说,你别哭,你哭了,我也想哭了......她却对我说,你也一起哭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水了,不哭哪来水,不水哪来经验......”

    梅小小的眼泪本来就悬在眼眶,可是听到最后,她看着徐才子。

    “哈哈哈哈,你是第54个上当受骗的人。”

    “你编故事真厉害。”

    梅小小后来也知道,他真的是个才子,写的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文。临了的时候她也再没见到徐才子一面,听七病区的人说,徐才子病重,去了沙华。

    她知道那个车站送女友的故事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了不拖累未婚妻,说自己变心了。

    看多了世态炎凉,梅小小的心因为徐才子一下子又暖了起来。沉沉甸甸的。一个女生知道了自己肺结核后拿着刀子要死要活的时候,旁边的一对老夫妻红着眼睛说:“姑娘,你要庆幸你不是肺癌。”

    如今那位老人已经过世,相必三七都过了。

    梅小小坐在长椅上不断的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插着导尿管的病人一路就不知道见到了多少个,可总算都在坚强的活着。她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低头一看是闺蜜发过来的:“下午跟你去看电影吧!我来找你。”

    她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的,写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打上那个在心底早就滚瓜烂熟的号码,按下了发送。无论我是否在你的黑名单——她想,蓼萧,我的世界里从此就没有你了。

    当阿芳拎着一大袋子樱桃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梅小小老早就看见了她,她冲阿芳招了招手,连忙跑过去接过手里的樱桃:“都说你人来就好了。你等我,我把樱桃放到柜子里就出来,最多,三分钟!”

    “我说我要进病房的,怕你闷,还想着跟你说说话,陪你解解闷的。”

    “不行!”梅小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要保护你,保护你们,“我妈我都不让她呆在病房的,我总赶她出去。”

    总算到了现在,她还是有阿芳的。这是梅小小第一次跟闺蜜坐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里讲的故事不是梅小小熟悉的环境,不是梅小小熟悉的故事,当有一些暴露的镜头出现的时候闺蜜还纯真的堵住了眼睛,侧过身子对梅小小说:“现在的电影好像不拍这些就卖不了钱一样的。”

    梅小小一笑:“阿芳啊阿芳,我们都22岁了,不是2岁,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所谓少儿不宜的镜头。”

    阿芳佯装生气:“人家改名字了,叫我小佳。”

    梅小小傻傻的笑了笑。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着我的可是阿芳啊!虽然这名字,真的有点土肥圆。

    阿芳摸了摸梅小小的头:“那个,你跟那谁,怎么样了?”

    “蓼萧啊——如果忘不掉,就拼命的想念,想着想着总会腻的。”

    阿芳用一副惊异的眼神看着她:“梅小小,你这样挺好!挺好!继续保持!”

    对啊,我也感觉挺好。

    梅小小的手中握着好几十张去往新安的火车票,票面上时间的频率差不多是一个月一次,也有一个月两次甚至更多次的。既有梅小小的,也有梅妈妈梅爸爸的,也有梅弟弟的。时间从2014年5月份一直持续到2015年,那么长又那么短。

    一晃从2014年1月11号确诊服药到至今,梅小小也自导自演了抗核路上的一出戏,戏里的主角全都是梅小小。

    索性期间肝功一直正常,直到后来她听说大大嗑药半个月就停药保肝,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久过去了,小肝一如既往的给力,几项重要的指标总能在安全线以内,也不会打擦边球,偶尔出现一两个小箭头的肌酐跟球蛋白,也会在短期内迅速的归位;尿酸也一直正常,有时候一两天的膝关节疼痛也可以耐受,总之是可以忽略的小问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皮肤变黑后虽然白皙度有所回升,但好像怎么也回不到吃药以前,额头上还是布满了让人抓狂的痘痘。她把这一切归于慈善的感恩。

    考虑停药的时候邢大夫说:“肺不张的问题,还是建议你去处理一下,我们医院做不了球囊扩张,你拿着这些单子去新安医院咨询下,能扩了尽量给它扩开!”

    “如果扩不开呢?”

    “现在病灶稳定,如果说实在扩不开,那么我们就观察——有的病人日后会出现反复感染反复咯血结核复发的情况,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们就考虑给它切了!”

    梅小小没有说话。

    邢大夫又继续补充:“当然我说的那是最坏的结果懂么?别有什么思想负担。当然倘若没有什么变化,又不影响正常生活,那么我们就不管它了——只不过你还这么年轻,就怕到时候找工作,体检的时候会受影响......”

    梅小小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急匆匆的人群,脑子里不断飘过一幅又一副的画面:

    阿祖说:“地不是拿来卖来卖去的,我想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月华说:“好啊,那我教你好了。”

    于是还在眼前的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大楼顷刻间灰飞烟灭,夷为平地,上面长满了一大片的青青的小草。

    公交车上满是体温堆积出的汗臭味,还有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嘴中呼出的风尘气,男男女女疲累的脸上披星戴月,她的心倏地一下就来了一阵钝痛:一座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或许奔波于各大公交车站仅仅为了一个滨江市的户口?梅小小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在高山省的某个叫兰县的小县城,自己祖先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齐腰的青草。

    一切,不过是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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