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生在边缘 > 1 华灯下

??他还想说些什么,门已经关上了。他停顿了好几分钟,瞅着那扇紧关的门,想要再把它敲开,再对人家说点什么,或者再问点什么,至少得到一点儿哪怕是极其模糊的说法也行,那时他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他终究没有敢敲门。

    他直觉到再次敲开门之后他将得到的肯定还是同样的结果,甚至可能会引起人家的反感,反而连再想些法子的希望之线都会根断。他的心底有种失落感。这让他十分不安而且灰散。他无奈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走出了楼门,抬起头来,又朝四楼窗户亮出的灯光望了望,迟疑了一下,默默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出小区大门,走向了大街。

    街道边,他站住了。

    他在犹豫,他的身体也在犹豫。

    我现在应该去哪里呢?回住处!不,不想回去!我也不该回去。回去,我将很难度过这一个令人灰心而又难熬的夜。沮丧会来折磨我,夜的漫长与黑会来折磨我,脑海中的回响与耳边的空灵也会来折磨我,甚至孤独、亲人、赞誉、非议、困苦一股脑儿地都会涌来折磨我。我将崩溃,垮塌,自弃……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能否应对,我还能否坚强一些,我甚至不敢想我会怎样。我不要想,不能想,不该想,也不必想。总之,我不能回去。

    我不回去又能去哪里,该去哪里呢?

    不知道!

    我应该懒得去想这个问题,我不应该也不需要那么费神,我已经尽了力,我无力扭转乾坤。现在,事情既已如此,那就如此吧,只能把它暂时搁下。也只能这样了。剩下的就是走一走,就在街上,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走累了,实在走不动了,回去大睡了之。

    是的,走吧!信步而走!没有方向,漫无章法,慢慢消遣,日子总会在脚步中过去!

    城市总是那么充满诱惑!且不说那五彩的霓虹,就是摊点上的小吃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会让人眼花缭乱,感性为之而动。臭豆腐的熏人味、烤羊肉的香味、烧烤以及炸鱿鱼的油脂味、麻辣烫的骨汤味交融在一起,直沁着人的鼻腔,透过食管、胃、十二指肠、小肠、大肠,透过血液、肌肉、骨骼、神经,直至透过整个身体,使人无法突围,只有彻底败北。行人们穿着各式各样花哨而又艳丽的衣服,不仅在展现他们的美感,更在展现潮流、资本、思想,甚而至于他们的道德理念。似乎他们就是在为衣服以及衣服衬出的肉体的线条感或者身体的舒适而活着。他们不会顾及人们的包括社会羞耻感在内的种种非议,他们只考虑他们自己。于是,女人们穿着越来越暴露,不断地扭动着她们的腰肢,尽情地在人们的面前展现她们的妩媚姿态,从而博得人们的眼光来欣赏她们,以满足她们爱美与自豪的心理。而一些小资走在街上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遛他们名贵的狗,他们让狗自由地跑,他们跟在后面,看护着它们,命令着它们,夸耀着它们,展示着它们,似乎狗就是他们的爱,他们的一切。商贩们也在街道的两边摆起了长队,一边吆喝着,一边向人们推示自己的货物。他们流利的叫喝声中充满了对他们华丽货物的赞美以及对人们的招惹。人们还是会停下脚步看一看甚至买一两件他们或者他们的孩子喜欢的东西。远些店铺中传出扣人心弦的流行音乐与酒店里的划拳声、振奋的吼唱声交织在一起,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人的耳朵,似乎要告诉人们他们的娱乐才刚刚开始,也似乎在说夜才刚刚开始,他们的活动还要持续很久,这个夜里,他们会尽情地喝,忘我地唱,一直到一切生活的烦恼、工作的烦恼都彻底消失,仅有欢乐。

    吴志慢慢地迈着脚步。他意识混乱。他想要尽尝各种小摊上买的小吃,想要盯着女人的腰肢看,看她们白皙的大腿,看她们优美的身材,甚至看透她们的整个肉体;他想大喝一场,大唱一场,他还想……他的兴趣不知受什么的指使突然全部涌了出来,然而,他似乎什么兴趣都一下子又消失了。他总觉得若有所失。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他只想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了希望,没有了追求,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他从来就没有过过。他总想忘掉刚才的事情,可是刚才的事情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在纠缠着他,困扰着他,煎熬着他,赶之不走,也挥之不去。一群又一群的人从吴志的身边经过,他们个个欢颜笑语,似乎所有的烦恼、仇恨都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影子,似乎他们天天都在幸福中活着。吴志看着他们经过,心绪越来越烦恼,越来越觉得他的命运非常悲怆,他走的任何一条路都那么地坎坷,好像他在哪个地方得罪了老天,老天存心不让他好过。他就这样活着,就这样悲哀地活着,他所有经过的时刻都是如此。

    翻过来,他又在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这样地困苦,是老天在降大任于我,我终究是个肩负大任的人,现在的苦难和煎熬只是暂时的,过了这些困苦,或许就有大的回报。可是,这样的日子也太长久了点吧。他又反过来这样想。这样矛盾地想。这样绕来绕去地想。

    此时,街上的车少了一些,但速度飞快。它们一啸而过,似要展露内在的疯狂。它们将人群挤在街道的边缘,让他们小心翼翼,让他们举步若重。偶尔也会有人从它们的面前横跑过去。他们或者是很有勇气与这工业的骄子争夺自己的空间,或者就是在拿身体下赌注,一不留神,生命就此结束。

    街道两边的商铺或有开着的,或已经打烊。灯光带着商品的反光从开着的商铺透射出来,足够吸引人的眼球,让人们不得不转头瞧上一回,或者干脆走进去。那些商铺成了今天最后的角逐者,它们凭着最后的力量和那些小摊角力,和过来过往的人群角力。也许它们会彻底失败,也许它们还有些许胜利的希望。或者也正是这一线希望甚至是一而再的退让和假设,它们还在那里支撑着,可能还将支撑下去。

    吴志还是慢慢地迈着脚步。他也不知道他穿过了几条街,转了几个拐角,从他身边过去了多少人,他略了多少商铺以及玻璃门中透射的物事,还有一棵棵静态地存在的树。

    他还是在走,还是在想,还是那样矛盾而忧郁。

    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应该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况且他们在起初就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想要反悔,看他们还怎么向我交待。

    是的,应该没到绝望的地步,还有转机,因为现在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情况都有可能。而且我总是觉得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应该还可以向好的地方发展。

    糟糕!怎么又想到这件事情去了?我现在是在漫无目的地走,是在卸下心中的担子,不该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

    吴志就这样心乱地控制着自己。他想要放下,好好放松一下,而意识却似不受控制,悄没知觉地又回了来,蛊恼他,困扰他,让他继续矛盾,继续在放下与放不下之间决斗。

    夜似乎有些倦了。街灯如瞌睡的眼睛慢慢也眨巴起来了,光芒开始昏黄。一两个飞虫在灯下旋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没有轨迹,它们放肆的行为丝毫也惹不恼欲睡的街灯,兴许是它根本无视它们的存在。

    一阵热风迎面扑来,吴志疲倦的神经突然紧张了一下,随之冒出了一身汗。他忽然感觉有些精神了,左右张望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橱窗,张望着过来过往的人们,一边张望一边信步走着。

    当初副董事长在招人的时候向我承诺,见习半年;见习期满就转正,购买三金,提高待遇;一年后视工作能力提升职务。现在已经过去一年零三个月了,公司并没有完全兑现那些承诺。正的确是转了,三金也的确是买了,但提高待遇却是无影无踪的事情,而提升职务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几次找领导问,他们都不是哭穷就是找借口,丝毫没有要兑现的意思。我就像整个儿地卖给了他们的奴隶,干各种各样繁重的杂活,拿微薄的很不对等的工资,付出与回报间的差距那么大,就如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么久的时间,我就像是公司的一个寄生虫,一直忍让,一直寄希望于公司,希望他们很快兑现承诺,那样我可以还清所借的债,可以不必如现在这样紧凑而过分顾虑地生活,可以考虑找对象、结婚。可是这么久,我没有得到任何的被改变过的回报,我依然以微薄的收入度日。要不是向朋友借钱,我恐怕连生存下去都成了问题。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可是他们似乎一直都在无视我的存在。他们让我一直觉得我时时刻刻都是公司的外人,时时刻刻不敢大声说话,时时刻刻直不起我的腰板在公司来回走动,以至于到任何一处、任何一个人那里,我都自感卑微,不敢有任何幻想。我的神情开始木讷,我的语言开始迟钝,我连思想的权利都没了。我后悔当初经不住诱惑,脑子不慎重地想一想,就急急地跟着人家来这里;我真恨我自己,如此轻率,如此无用。可是,现在已经成了这样,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能回到毕业前的那个时候,去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选择。我除了任命还能怎样?不,我不该任命,我应该争取,能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我不能消极地去面对我的选择。我应该满怀信心,充满希望。但希望在哪里?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我还有些许希望。而且我又将怎样争取呢?哦,我已经在争取,刚才去找副董事长不就是在争取吗。但是,他为什么是那种语调呢?难道是我拿的东西不够档次?不会呀,东西档次也不低呀,而且以前还送过他一笔钱呢,他不至于连这个都忘掉吧?应该说我在他身上花的力度也够大了呀,可他为什么还那么不爽快,推推脱脱,丝毫没有想替我办事情的意思,他在顾虑什么?难道他也有难言之隐?难道他做不了主?可是,既然做不了主又为什么要收我的东西?

    乖乖,怎么又想到这些事情上去了,吴志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脑海又在起伏,赶紧起来压制,将心思稍稍收回。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烦恼之水,如果不尽快转移,又会纠缠在那件没完没了的事情上去。于是,他尽量找一些其他的线索,去想想其他的事情,以平息他已经有些愤恨的心。

    同学,王子鹏?这鸟人自从毕业至今没跟我联系过,不知死哪里去了。管他呢,生死由他,还同学呢,哥们呢,还关系最好呢,还以后常联系呢,还永世不忘呢,都是些狗屁,没有一句是顶事情的。白雪?算了吧,人家跟着一个大公司老总的儿子当富人去了,还能想起像我这样穷酸的人?哎,亏我还暗恋她那么长时间呢,白费了我的感情,还有我多情的眼神。夫子老师?嘿,他的课真叫个绝,简直让我垂慕了很久,我愣是搞不明白他到底用什么招把我给迷上了,让我不住地往图书馆跑,不住地看书,不住地想超越他。就跟大伙儿送他的绰号一样,他那么有学识,讲课又那么有激情,就像一位激昂朗诵自己作品的诗人,我这一生再也没有碰到过那么影响我的老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地给学生上课?真想给他打个电话,和他聊聊。哎!算了吧,又没有钱,长途电话又那么贵,何况我就是给他打了他还不一定想起我呢。想起我!哼!狗日的世道,谁还能够想起我?所有的人都在追逐他们的梦想,我只不过是一个遗落在荒郊的沙砾,没有追求,漫无目的,就这样飘荡在街头,配让谁来想起我?名利!钱!他妈的什么都是这些东西惹的。它们那么虚无,又那么招人看重,甚至死了命地追求,一天得不到都似乎死不能瞑目……

    猛地一下子,他打了一个踉跄。他被猛猛地冲击了一下,差一点仰倒到地上。他的神被惊了回来。他才明白原来是被推了一把。他回头看了看已经拐到他身后的推了他的那个人,正斜着身子一颠一跛地边往前走“S”线边斜视着他,嘴里还咿呀着一些什么,听起来似乎是骂人的,又似乎是愤怒谁、不服气谁。看样子好像是喝醉了酒。吴志瞥了他一眼,把内心的怨气透过眼神向他去射。他本想去揍一顿那个醉汉,借着这个机会把内心的忿恨统统出掉。忽而,他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此算了,谁知道揍他一顿会引来什么麻烦。况且,自己倒霉没必要归罪于人,也没必要把所有的倒霉都引到别人身上。

    顿了一顿之后,他回头走自己的路。

    没走几步,他觉得后面似乎有什么向他靠来,正准备回头看时,大腿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时,一条胳膊又轮向了他的头,他赶紧前倾了一下身子,躲避了过去,紧忙赶了几步,转过身,那个醉汉正用手指着他,脚下很是不稳,前扑一步又后退一步,嘴里嘀叨着你以为你怎么怎么之类的话。还没等吴志把他说的那些话搞明白,他又扑了过来,抬起腿朝吴志的肚子踹。吴志顺势抱住踹来的腿,往后一抬,醉汉就软软地向后倒过去,瘫在了地上。吴志有些气愤了,鬼日的,敢动老子,有心解了你。他想狠狠地踢醉汉两脚,他又没有踢。正在此时,一群接着一群的人从附近的酒店兴冲冲地出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有的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打斗,还对没注意到的同伴说前面有人打架。吴志心里有些怯了。他怕这些人群中有醉汉的同伙,再在这里“恋战”恐怕会给自己招来一场大亏,于是,撒紧脚步往前赶路。他边赶,边郁愤,边往后看那个醉汉。不看还好,一看,这家伙居然翻起身来又三步两步、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眼看和自己的距离有些近了,而那一群一群的人也快到了自己跟前,吴志绕了一下路,紧跑了好几步。那些人一群一群地被吴志绕穿了过去。他们没有拦住吴志。或许是天黑,他们没有看清楚醉汉,抑或没有认出来。吴志密切注意着这些家伙们:看他们的行走姿态、线路;看他们是否去“光顾”醉汉,问明白事情的缘由,或者帮忙,或者劝阻。吴志不放过任何他们的细小动作,以随时防备这群人给自己带来的一劫。但似乎他有些多虑。那些人又从醉汉身边经过了。有几个人回过头看了看醉汉,又看了看吴志。吴志的神经一下紧张起来。但他们随即朝前赶了几步就随上他们的同伴往前走了。吴志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跟醉汉无关,这下子即使是醉汉再赶上来他也能够对付得了了。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醉汉终于又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吴志的肩膀,吴志掰开了醉汉的手,准备迎接醉汉的“进攻”。但醉汉却是站立不稳,说半句,喘半口气,摇半边,拳头软垂无力,胡乱甩耷着,看情形是再也没有“进攻”的气力了。吴志看着这家伙的样子,想起刚才踢他的一脚,后脑到脊背的神经不由地跃跃跳动,就像捏自行车刹车时涌来的那一股冲击的强力。他抬起右脚,猛力地踹向了醉汉的肚子,醉汉捂住肚子,后退了两步,又向前迈出半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没等眨眼,又像牲口一样“四蹄”着地,爬在了那里,欲吐却又吐不出来,很是痛苦。吴志感觉有块石头从后背滚落下去了,浑身轻松了许多。他看着那个醉汉,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东西涌上心头。他觉得莫名其妙。他似乎体验到了一种冲动的东西,也许那就是暴力。暴力,难道真的就是感性的吗?难道在理性的控制下暴力就能被杜绝吗?然而,看看那个醉汉,他难道不是和别的人一样,在自己想要充当强者的时候却暴露了某些致命的弱点?他无非也是一条可怜的虫子。就像自己遭受的这场悖运,难道自己有心就能够躲过?在遭遇面前,所有人其实都很可怜,只不过自己看不到或者不愿看罢了。至于醉汉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他不想再去想原因,因为他不愿意为他人的行为找任何瞒慰自己的理由,那样只能是徒劳;而且即使找出了种种缘由,又岂能左右别人的想法、改变别人的举动?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累了,再也无心与那些恼人的事情以及那个恼人的醉汉作任何的纠缠,就甩开了一切,朝自己的小窝窝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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