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味，浓郁的血味铺天盖地地洒来。
易游猛地睁开双目，腐朽空气里弥漫的血气让他的身躯感到如鱼得水，嗅着这样的味道，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回复，这具躯体的诡异之处，让他摸不着头脑。
易游费力地轻轻一侧脑袋，恰好将这一幕完整纳入眼中。
“大...大哥...你...”
异变后庞大得累赘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下，却惊不起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圈细尘，曾经从他餐盘里滴下的液体将灰尘吸住，掠走他流出的血液。
阿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涌出，任凭一只大脚无情地重重踏在他身上，再无力反抗。
“......为什......”
“抱歉。”口里说着道歉的话语，董科没有一丝怜悯地将脚抬起，重重跺下。
“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咔擦咔擦，骨骼碎裂的声音进一步刺激了血流遍地的阿亮，他回光返照地惨叫起来：“程子！老余！......程子！——救命啊！”
“他们听不到的。”董科笑道：“他们已经早你先一步走了，正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你去吧。”
听到这话，阿亮的眼睛终于因为绝望和疲惫灰暗下来，但是本能仍然在驱使着他做着这一生最后一次的挣扎。他的手臂向前扒拉着，拼命想让自己离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哥”远点...再远点...
肆流的涕泗交错在他灰白的脸上，流进他大张的嘴里，却堵不住他满心的疑惑和乞求。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为什么？”
董科低头俯视着自己这个曾经共患难的兄弟，瞳孔微不可查地有些颤抖。
“为什么......大哥，不是说好了，兄弟几个一起扶持着活下去吗？......程子......老余......大哥！为什么，不是从一开始就说好的了吗？！大哥！”
“不为什么......”
董科缓缓把脚挪开，死死盯着自己弟兄的眼睛，在他期盼的眼神中，伸出一只手，弯下腰去。看到他的动作，阿亮心里燃起了最后一丝殷切的希望。
“大哥......”
“抱歉啊——”
在易游的瞠目结舌中，董科那只强健的手臂，像一只锋利的矛尖般，洞穿了——不，准确说是直接打碎了阿亮的头颅，随后余势不减地锤击到地上，在一声轰鸣中，制造出一个大窟窿。
董科直起腰，收回沾满了同伴鲜血的拳头，眼神中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即将达成自己心愿的欣慰。
“——抱歉我的弟兄，我实在是......所以......对吧——”
“我的天使？”
董科笑着，转过身来，盯向易游。
来不及了......
那是一种一条致命毒蛇盯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猎物的眼神，阴冷而极富掠夺式的占有欲，一个人哪怕只是偶然被扫上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
身体太不听使唤，行动不能，且还保留着自己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男性这一记忆的易游，被这种来自一个彪形大汉的侵略性的眼光直勾勾地打量着，那感觉更是糟糕得不行，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易游觉得自己快吐了。
“没事的，我早就看到了，所以你完全不必惊讶的，天使啊......”
天使你妹啊！天使你大爷！
易游暗暗痛骂着，嘴里却只能勉强发出小猫般呜呜的声音，这无疑与他的本意相违。
眸子里倒映着的那个身影越放越大，董科变戏法一样摸出来捧在手心里的瓷碗中所飘出的刺鼻药味愈发的浓郁起来。
“你可真美啊——完全颠覆了我这么久以来的认知呢，原来你就是家乡传说中的那只，不......那位尸仙吗，能够见到你真是我一辈子的荣幸啊......难道我这么多年来的运气全部都积攒到这一刻了？”
董科在离易游不足两步之遥的前方定住，沉溺地喃喃道：“是啊，不论是哪一面，不论是沉睡着还是醒着，都是那么的——那么独一无二——截然相反的魅力，生和死吗。”
“来吧，快把这个喝掉，它是我们，啊，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药方，能够保证尸体完全不腐，对你应该有好处，嗯，身上也要擦上呢，虽说你是尸仙，但是也该保险一些好吧——抱歉，我能冒昧为你抹上吗？”
董科小心翼翼，略带腼腆的笑着，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位父亲在照料自己娇弱的婴孩。
天啊，来道雷劈死我吧！易游一遍遍在心里呐喊道。
事已至此，力量等同甚至超越了身着合金外骨骼职业军人的怪人，以这软弱无力的身体，还真的有希望吗？
察觉到自己心目中的天使眼中蕴藏的信息，董科前进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很怕......很厌恶我吗？”
董科一字一顿地问道，字里行间所蕴含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这不废话吗？易游用眼神回答道。
然而董科并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他就勉强咧了咧嘴角自嘲地笑了，眼神空洞仿佛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当然了，毕竟在现在，我就是一个该死的垃圾——没错，只是一个靠吃尸体为生的货色。”
虽说之前就已经很确切地知道了，但当听着这一事实由当事人亲口叙述出的时候，易游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些人甚至不惜去啃食尸体也要活下去，但那一定是个残酷的世界。因为当一个人类为生存而战时，他的疯狂将吞噬他作为人类的自觉。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啊，凭着那点点自以为是的经历，就天真地以为可以闯过一切了。易游默默地看着这个男人，想到。
呵，关于这一点，难道不早在回来陪着静的时候体会到了吗，现在再一次兴起这个想法，真是有种非常久远的感觉。毕竟谁会知道，会有这种像小说里一样的情节发生，本来是准备从此之后真正融入那个社会，抛弃那些累赘而不必要梦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的。
“你知道吗？......当好多人都空着肚子，甚至饿死的时候，我们还能吃饱。”
董科状若兴奋地睁着一双眼睛轻笑着，可易游在里面找不到一丝真正的快慰。
“我们不需要担心这个那个，我们只要花费一点力气就好了。”
说到这里，董科的语气忽然一转，与其说是由欣喜变为低落，还不如说是苦乐变成绝望。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这个危险的男人，竟然哭了，哭得像一个幼童。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有谁愿意去碰那些玩意儿吗？像个鬼一样，成天泡在墓地里？”
易游没有作声，虽然他可以理解一个人想要活下去的这种心情，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就能接受或者原谅这种行为，但这总归是无言。
“在这个地方，人吃了上顿，还得仔细想想自己下次死在哪里比较合适，每天就是惶恐，惶恐，惶恐！！......每天都可以看到有人在你面前以各种新花样的死法死去，直到某一天这些东西把一个人的善心人性全部磨干净。”
“我知道我在发生改变，吃惯了这些东西，不可避免地就会对更新鲜更鲜美的味道产生兴趣。本来从一开始，我就劝诫自己，做到这一步足够了，可是天知道，我越来越难以控制我的本能了......我知道程子他们有些时候会出去干什么，要在最初，我也会尝试着阻拦他们，可是越往后，我发现我根本就不想再去操那个心了，甚至——有时候想跟他们分一块羹。”
“我自责，我懊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有时候我真的很迷茫——活下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就甘愿自找那么多的苦头吃呢？”
说到这儿，董科忽得问道：“这个问题......我可以请教你吗？——我想，你应该会知道吧。”
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竟然像一个懵懂孩童一般，清澈而迷惘。
“死亡，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
易游一呆，虽然他现在披着这么一个皮囊，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无限接近于这个抽象无比的概念，但他哪儿真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你也不知道吗？......”董科万分失望地收回目光，对他心目中该是经历过这一事件当事人的不知情感到不可理喻，他喃喃道：“也好，大概这么执着的确是我的不是了，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慢慢来研究好了。”
“对啊，多么美丽的结合体。生与死——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美丽的个体，能同时让人感受到两个极端，这个滋味真是太奇妙了......”
一谈到这个，在易游瞳孔里的倒映中，董科的表情再次变得痴狂起来，像极一名信仰邪教组织的教徒：“一看到你，我连我本来的想法都不明白了啊。”
“本来我的打算是想鼓起勇气选择死亡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既然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妙的事情没有体会过，为什么我就非要傻不缺地去寻死，人，果然还是怕死的啊。”
“怎么样？”董科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真正快乐地微笑，问道：“你愿意陪着一个全新的我，过一段全新的生活吗？......”
董科敲敲自己头，绞尽脑汁地构想下一句自己该说的话，毕竟他就是个大老粗，之前能说出那么文绉绉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你能听懂我们说的普通话吗？......欢迎来到现代，这里是21世纪，或许看上去混乱不堪，不过我相信，一定能让你找到一些有趣的地方，我也会拼命为你带来一个好生活的。”
董科一手持碗，另一只手朝易游伸来，在昏暗且不定的暗黄灯光中，这个浑身上下沾满了血的人，却好似从来没有如此正常如此开心般笑着。
“愿意吗？”
不！
易游的瞳孔中忽地一点火光乍现，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眸中世界，在那里面，董科整个人都被火焰所吞噬。
像是呼应董科伸出手臂的动作一样，一帘热浪传来，董科只觉得后背一阵灼痛，待他回身查看之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的火焰已经迅速沿着地上黑稠的油液，一路点着了半个地下室。
“怎......怎么？！”
董科惊恐地惨嚎着，被火苗包围的他很快就全身焦黑一片，刚才的洋洋得意尽数消失，完美演绎了一出从人生巅峰摔落谷底的好戏。
火焰点燃了他的衣服，烧的他痛苦不堪，如果是在正常的地面上，他还能就地一滚压灭火势，可这地下室满地都是更加易燃的油液，他根本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易游迷惘地看着已经完全变成一团火球的董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遍地的油液成了最好的导火索，片刻间，火焰已经临近易游石棺的所在地。滚滚热浪席卷而来，虽说一时间还真正烧不到易游，但这幅身躯似乎对温度的感觉比以前强烈了何止两三倍，在热浪的炙烤中，易游只觉得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翻炸。
于是在董科眼里，在棺里，那个脆弱如冰晶的女孩疼痛难耐地皱紧了眉头，晃动的火光印亮了她苍白的小脸，可怜得让人怜惜。
“离开......你快离开！”已经然成一团火球，几乎看不出人型的董科朝他心目中的天使狂呼道。
易游何尝不想离开，怎奈全身上下僵硬一片，再加上身旁这肆虐的火苗，他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地上的一片火海中，弹起一枚极亮的火星，正好粘在易游单薄的衣物上，眼看着它带起的青烟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有燃烧起来的趋势，董科再顾不上自己，抢到桌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烧红的小刀，也不管手握着它被烫得嗤嗤冒烟，反手一刀朝自己手臂戳去。
刀尖在他的毫不留情下齐根没入他手臂，脸上皮肤已经被烤得不成样子的董科顿时全身一抖，忍着刀子割肉的疼痛一把攥着刀柄将它扯出。霎时间血如泉涌，四溅的血滴穿透了火焰组成的墙壁，飞溅四处。
咬碎了一口牙，董科狂呼一声：“等我！”
他一甩手臂，体内涌动的血液顿时找到了突破口一样，高压水枪一样把易游从头浇到脚，粘在他身上的那颗火星自然也灭了。
看到这里，董科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意，还没等他来得及说一句话，一道寒光从他包裹着舞动火焰的胸膛处透体而出，血液喷涌而出，浇灭了那一片的火焰。
从那个燃烧的身影后面，闪出一道人影，她见了易游完全睁开的双目后愣了一下，旋即哆哆嗦嗦一道符纸拍下，正贴在易游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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