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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砖一瓦，楼一阕仔仔细细看下来，这偌大一座咸阳城，竟是如此格致。
它令人动容。
放开眼目，会看到了恢弘的城墙，城墙内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国盛民昌，他们面目从容而坚贞，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行走在宽阔的华道上；到了夜里，只要稍稍留意南山过来的清风，便不难在风里听到，那些来自华丽高危的阁楼里，悠扬舒缓的歌声。
这歌声是有着鲜亮、美妙声音的女子在轻吟浅唱着：勿思勿思，江山筵席；宁伺宁伺，君不孤离。
这些妙音随着戏词在芬芳的空气里穿梭，仿佛倏忽就飘到了关外。
假入长夜迷梦，便可在梦里登上烽烟斑驳的城关往下一看——呜呼，无头铁甲三十万，掌戟持剑，延绵到天边。大秦的王旗，五国的战旗，不一而足，像经幡一样飘荡。
无数的妇人，身着江山各国的服饰，穿梭在其间，给这些定格在时光中的男人安顿纸糊的头颅。纸上容颜，勾乌描红，那是戏里英雄的模样。
这些渐渐老去的女子们举止温柔，形容悲切。间或有哭泣般的吟唱，倏忽又飘回城中楼阁，倾耳听去字字无异，声声断肠。
有江山便有江湖，有江湖便有秘密，而这许多秘密，好似美艳的花朵，在江湖四季里剧烈的盛放然后又悄然飘落。
这人间江湖，怎不令人动容。
闺阁。
其实这也不是闺阁，不过是一间被包下许久的宽敞、考究的客栈房间。然而这天下任何房间一旦有了女子的气息长久晕染，那么，视作闺阁似乎也并无不可。
闺阁之内，一切都充满着温馨的气息，比如那盆牡丹，开得正是好时候，雍容的形态，颜色却偏淡雅一些。再看那缸红鱼，三两只于其里，绕着丝丝寥寥的小水草安然地缓缓转悠着。还有帐头那只香囊，绣于枕上那只胖鸟，甚而，躺在碟里那只啃了一口的大苹果，搁在小盘里那一小撮炒豆。都自自然然，满蘸着人间烟火。
然而，当一只猫咪不经意跳上木几，随即惊惶地匿逃而去时，一份别样的气息还是若隐若现地在闺阁中散发开来。
几上有一块料子，料子被猫轻轻挠开一只小角，一把宝剑已经初现端倪。
闺阁之中，原来还住着一个男子。
明月半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半边脸，另手跟猫爪似地不停戳弄那只帐头上挂着的香囊。
卫君将一颗炒豆去尽本可无须去掉的薄薄外皮，捏在手指间端详，声音温柔，说的却是不温柔的事情：也就是一只猫，换成个人这么手欠的话，怕是已经死了吧。
明月白她一眼，说：杀人狂。
说完，他继续玩那个香囊，就像一只猫，遇到了一件稀奇玩物一样。
卫君脸上立刻露出委屈的样子——刻意的委屈，自然保藏不住一份狡黠的温柔：哎呀，难怪是好兄弟，那徐将军这么讲我也就罢了，你也这么讲我，亏我对你这么好。
明月笑了，笑得傻傻的，望着卫君手里的豆子，说：给我吃。
卫君轻轻将豆子放鼻尖细细一嗅：哎呀，好香哦，哎呀。
明月那该死的爪子本是用来杀人的，可依旧还是在玩那只香囊。模样更傻了，仿佛口水随时会从嘴角掉下来，他眼神呆滞，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给我吃。
卫君不以为意，放到唇边，伸出小半截粉湿的舌尖轻轻点了点圆滚滚的豆子，才说：明月，你说现在是你玩的那玩意儿香，还是我手里这颗豆子香，嗯？
明月像是被她传染了似地，也惺惺作态起来，伸出二指做剑状道：难不成，要我用天外飞仙跟你抢？竟然虐弄我的豆豆，接招！
卫君彻底被逗乐了，哈哈一笑，话里满是戏谑，却满面温存道：拉倒吧我的剑圣大人，再牛气冲天，没小女子救你一命，你还不是只死老虎呀，飞你个头啊飞还。
明月听罢，神色忽而落寞起来，叹了一口气。
卫君一见他那阴晴不定的模样就心软了，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来，俯身对着他的脸问：怎了、怎了，我说句笑逗你呢，却惹你不开心了？
明月翻翻身平躺下来，伸手握了卫君半片衣袖，兀自摸索着道：谢谢你，最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卫君撅了撅嘴，心想明月怎么老是这么不疼不痒的熊样，长时无半分风趣的。可神色却满是温情：你我本是未怀美善之意不期而遇的，一战过后却幸得这缕未知的缘分，若要说初心可变，那就变成而今此时何妨，倒也是命里美事。
明月索性拉了卫君手掌，暖暖地枕在脸下，心有挂怀地问道：我兄弟伤势真的无碍吗，要知道渭水派的人，剑道不俗的。
卫君另手身来覆在明月另半个脸上面，这场遭际让他整个人都消瘦了，卫君两只温柔的手像是捧着一颗刚历经过旱季的蔬果，语调有着些许嗔怪，说：你呀，老是担心别人，对自己却总不当回事。
明月清瘦下来，两只眼睛更显得大，只是有些无神，眨巴着听着卫君说话。
卫君说：你让我跟紧徐子嗟他们，以防不敌渭水青衣，可那日情形如今想来，我若不出手，你那兄弟也断然无恙的，渭水七子三人太过自视甚高，反而不及那一众兄弟倾力一搏。
明月说：其实你出手也是好事，如果就此与渭水派结下梁子，换我我倒无所谓，可徐子嗟毕竟只算半个江湖人，要是渭水一派伺机寻仇，岂非防不胜防。
卫君安慰地摩挲了下明月的脸，点点头说：我知你所想，故而如你所愿。
明月说：从前只觉身有名剑，心有旷世一技便可天下无敌，不曾想……
说到这里，明月心中有些失落。脸上的些许困惑让他瞬间变成一个无辜的孩子般。
卫君看得眼热，心生薄凉，紧紧握了他手说：无须太过自责，齐国桑荭一派素来手段下作，你事先无所知觉反而让我觉得你心性纯明，再说，如今我看着你安然无恙，也便觉我远足一趟桑海之城稷下宫，甚为值得。
明月微笑，语气淡淡，却也心意满满道：谢谢你，阿君。
卫君这才笑颜复来，指尖戏法般地生出一颗光润的豆子，明月眼神跟动作都立马小狗附身那般，一口衔了去，牙间咯咯作响时，这闺阁中笑声两两，温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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