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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珏,沉静的白色,一缕朱红绸子缚于其上。
如若不牵扯这缕红绸,那么这块玉珏该是完美的了。
小蝶将玉珏放在手中把玩,玩着玩着心气不对了,红绸倒影在水波晕染的眼目里头,渐渐化作一片哀。
于是,扯掉它。
红绸一去,玉珏立时没了玲珑心——半指宽的缺口,赫然夺目。
小蝶摊着二指紧紧拈着玉珏半个身子,光洁的指甲因为用力,变得粉透红亮。抬起手,该是想要扔了这闹心的物什,却还是心有不忍地偏过眼目斜睨它,就像在看一个生性顽皮却又模样可爱的孩子。想了想,终又握于手心缓缓放回怀里。
原来,还是舍不得。
如果这小块玉珏都让小蝶牵肠如此,那么她最近这段长长的日子确是很煎熬的了。因为,她屋子里,有很多玉珏的伙伴。
大大、小小,沉静的、风采的,乃至花俏炫目的,都是明月在以往的日子里给她的。
大的,如咸阳城中最好的彩陶。一束野外鲜花放置其中,再掺上足够的清水,花儿就可以在房间里静静开房,而后凋落。于是再换,又开放再凋落;又或如静静待在帘后那只硕大的竹鸾——别看它悄咪咪地待在那里有些日子了,然而头上被描了红点了睛神采奕奕,似乎只要有人愿意碰它,它就能立时雀跃起来。
小的更多了,一块玉珏,一圈玉镯,又或者一串玛瑙、珍珠。不一而足。
可小蝶心里也明白,人送给她的东西,多半都没细致考虑过的。比如这玉珏,男女之间一般是没人送这个的;又如那硕大的竹鸾,明明是男孩童喜欢的玩意儿。
但是,小蝶却都喜欢。只要是明月送的。
诚然,小蝶最喜欢的,还是那方乌锦。那方乌锦放在她自个儿身上,不论朝阳烈烈还是黯夜绵绵,只要经了冷冷清清的明月的眼目乃及那双执剑杀人的手,便活了。整块料子像精灵一般,跟着她光洁而寂寞的皮肉一起,方方寸寸地苏醒活来。
这时候的苏醒与沉睡间的轮回,是人间最销魂的生发、凋焕。
可这大大小小、零零总总的物什,与那方乌锦一起,已经久久无人问津。
小蝶手里一直握着那块玉珏,残缺的宝物已经温润起来。而她的心却阵阵凉风淡了过去,一阵涟漪起来,一眼眼看着这些东西,那涟漪就漾在了一双眼睛里,薄泪涟涟。
薄泪中的人影在笑,没心没肺的,笑着笑着变成了另一个不爱笑的人——在小蝶看来,她是这么温婉、好看,却又那么狠辣莫测。
你要是对他不好,那么我坊里这些银针就会像青草一样疯长到你这身迷人的皮料之上。这,是碎红对小蝶讲过的话,在明月还在咸阳的时候。
如今想来那话语淡淡,却依旧令小蝶毛骨悚然。
如绣坊的光阴一如南山上的流云,一片一片走过去,并无别然。
桌子是精致的木料,泛着淡淡香气,可能是蜀地樟木,也可能是香檀。然而这些都不重要的,因为此时再多的香味也没有人身上的淡香以及银杯里的酒香撩人。
小银杯已经擦拭得洁洁生光,杯口已满,沉沉的酒夜泛着黯黯幽光。
大秦的酒,鸿烈、畅然,是这时间最好的流水。就这么看着,甚而都不必饮,也可觉这杯中日夜倏忽漫长。
一抹朱唇与这最好的流水亲近时,小银杯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清灵声响。碎红喝下半口,放下杯来,方才拿杯的手指缓缓支在耳鬓间,脸就微微泛起桃红来。
这个有着咸阳城最妙的手的女子,今儿个穿的那么好看。
最好的料子已经裁剪成最合身的衣裳,公子、美姬的依稀身影两两隐隐其上。衣裳泛着淡淡的,令人安宁的香气,丝丝密密、寸寸交接着,毫不吝惜地与这副最令人感到温暖、安憩的美丽肉身亲密纠缠。肉身往上,云鬓成岚,那根雪夜里人相赠的簪子别在绵密云峨中间,尖角晓露,尾垂小玲珑,咯呤咯呤轻轻作响。
女人喝酒,缘由大抵有二——寒冷,或者浇愁。
看起来,碎红却不必非要什么来由
寻暖是不必的,如绣坊的窗棂门阁,她都精心用料子处理过,可谓冬暖夏凉,再说春寒如今已经渐渐淡去。
那么,浇愁?
有何事可愁。在她眼里、心中,明月从来都是来去无踪。即便长时困在她这里天天睡懒觉时,她也不会心生欣喜,因为她知道人总会离去;而人长久未再见面时,她也是淡然的,因为她明白,人,总归会再来。
但是——光阴却是一去不复返的东西。碎红明白,再好的肉身芳华,也会一朝淡尽,直至最后,散发出腐败气息,然后像大道两旁南山之上的落叶那样,默默归寂尘土。
那就在芳华欣荣之时,戴上最好的点缀,穿上最好的衣裳,饮下最好的酒——说不定微醺动容之时,人就回来了。
最好的女子令人心目安妥、迷蒙。而最好的酒,则让最好的女子如繁盛的草树那般,不知不觉间在春风里葱荣起来。
记不得多少杯了。
夜色,一如碎红长长的眼睫那样缓缓低垂下来,像想要歇息的蝴蝶,静谧而动人。
芳醇在欲滴红唇边缘无形缭绕——其上,是她最钟爱的丹朱;丹朱轻分二片柔柔一开阖,那话音像梦一样:是否再来一杯,这么好的夜色?
倏忽这么兀自相问一句间,木阁上忽然传来久违而熟悉的声响。
那步履之声多少年了,都未曾变过——慵懒、拖沓,丁点也无一个天下最好的剑客该有的迅捷、利落。碎红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便定在了半空。随即侧了一身华服的身子回首望向木阁时,心中便起风了,这风吹到眼目里,整个目光就虚掉了。
晶晶莹莹的珠儿里,那人就这么走来了。
没心没肺的微笑,怀里像抱着心爱的玩具那样抱着那方料子,而料子之下,是十步一人滴血不沾的旷世杀人器。
他说:我回来了,有没有好酒?
碎红起身了,却已说不出话。就这么立在桌旁,一身华服光采绰绰,只手垂往腰际,另手绕胸而过浅握了一臂薄凉,回半个泪脸瞧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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