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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五
那天傍晚被意外揭穿我不是白静流而是林耶耶之后,我在越谦惊疑的注视中逃回了楼上。
把自己反锁在了公寓中,整整五天。就连家政阿姨在外面拼命打门我也不给她开。
这几天里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静流关于越谦的事,我还告诉静流,现在越谦就住在隔壁的公寓,如果她想见他的话,直接找他就好了。
“我不想见这个人!”静流斩钉截铁说。“什么赎罪不赎罪,不要恶心人了好吗?!”
我从未听见过静流有这样锐利的词锋。
其实我早该想到静流会是这种态度的,我根本不必患得患失,害怕静流见到越谦后也会喜欢他,害怕她来和我争,好可笑。
如果我早一点向越谦坦白实情的话……可惜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这些天,连李医生都特意登门关心我的情况,可是住在对门的越谦却不见踪迹。
他一定对我厌恶透顶。在他心目中我一定是面不改色就能撒出弥天大谎的女孩子。
我好像又被迫退回了那段在异国他乡被大雪封门的日子,心中充满了不确定,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堪,被全世界嫌弃,也活该被嫌弃。
我习惯性地又拿出那个日记本来涂写,我写我希望时间可以退回去,一直退到我遇见越谦之前。我要把这段时间我做错的事情全部改正过来,对千景的辜负,对静流的无端猜忌,还有对越谦的欺瞒……写到这里我突然又意识到这一切都不会成真,我抓起本子上的纸撕了起来,说到底,我也只能把这些记录在纸上的日子逐一揭去而已。
终于撕到我和越谦最初相遇的那天,我在笔记本上好玩地写下我心目中完美男子的模样,然后越谦出现了,恰是刚刚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人的样子。
好神奇。
我感觉到我的眼泪马上就要流出眼眶了。门铃响起。
我想到如果我再不给家政阿姨开门的话她可能要辞职了,她并不是我请的,而是静流请的,我没资格这样得罪她。我不得已起身去开了门。
“嗨,你好。”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挂着像阳光一样灿烂笑容的越谦。他的手里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捧着一个扎了红色缎带的迷你盆栽。
“我是刚搬来的对门邻居,我叫越谦。”
这是闹什么嘛,我傻了眼。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林耶耶小姐。”
越谦喊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
啊,他竟然原谅我了。
本来就处于痛哭心情中的我,终于流下泪来。
尾声
越谦告诉我,这几天其实他也是关在家里生闷气。他简直怒不可遏。他想不通我怎么会这样欺瞒他。他甚至以为我可能是故意在戏耍他。
可是后来他接到一个物业的电话说有他一个紧急快件。越谦赶过去时,看到的却是等在那里的千景。
那天我跑开后千景非常不安,他确实不是故意要揭穿我的。后来李医生特意登门,也是千景去找他的。
“虽然我认识林耶耶也没多久,她可能也真是一身毛病,但是她绝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孩子。”千景这么对越谦说。“我想,如果她不是特别喜欢你的话,她也不会一直撒这样一个荒谬的谎。”
越谦说,千景的话让他豁然开朗。然后他其实很高兴我并不是真的白静流,我们之间不必横亘那样沉重的过往。
我再也没料到我十七岁的夏季竟然最后得以如此完美地收场。
开学前一天,我收到一个包裹,是另一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送来的。
拆开后,竟然是一个穿着面口袋一样宽松睡裙的布娃娃。布娃娃后背那里有个开关,按下去会噗的发出声响,“喂,林耶耶,很讨厌你呀。”是千景的故作生气的声音,“然后,以后还做朋友好吗?”
好呀,好呀。我轻轻抱住那个娃娃,何其幸运的我在这样一个夏天遇见了两个如此美好的男生。
我望着窗外,非常突兀的,我开始想念我的父母。妈妈肚子里那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吧?他们一定又紧张又忙碌吧……李医生在收治我的时候曾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发自内心地原谅了我的爸妈,那么我的抑郁症就可宣告痊愈了。
我想,我一定是痊愈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所要做的只是接近而已,不管是他充满挫折的人生,还是别人的善意,以及悠悠一腔赤诚的爱。
之一
那场灾祸,至今仍有人记忆犹新。
本市电台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连续报道,炼油厂大爆炸,通往厂区的空阔道路完全被缓慢流动的黑色汁液覆盖,镜头深处是烈烈的、看上去几乎像电影特效一样的漫天火焰。
悠悠记得那条路,并且很喜欢那条路,小时候爸爸常常将她放在自行车大杠上,父女俩开心地徜徉在宽阔得好似荒原的道路上,凡俗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大片大片的风像飞鸟的翅膀,带着某种硬度却仍温柔地掠过脸庞。
因为救援及时、策略得当,只有两名炼油厂职工在此次重大事故中丧生。
其中一个,是爸爸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沈伯伯。
爸爸说,沈伯伯临终前将沈逍托付给了他。
悠悠忍不住去想象那个临终托孤的场面,是不是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
“我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就是我们家阿逍了……”
“我一定会将阿逍当作亲生孩子的!就算只有一碗稀饭,我也会分他一半的!啊,大沈,你不要死呀!不要死呀!啊啊啊啊,苍天呀……”
悠悠一边热泪盈眶一边萌生了极其强烈的责任感,于是在幼儿园碰见臂膀上系着黑布的沈逍时,她热血澎湃地冲了过去,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其实悠悠只是想要表达一下她的同情和关切。她计划好的后续动作是紧紧抱住这个可怜的小伙伴,就像抱住自己心爱的玩具熊那样,然后拍打他的后背,安慰他,不怕哦不怕哦。
她精心设计好的场景是多么的温馨呀!但……猛然捏紧的拳头砸在了悠悠的脸上。
悠悠踉跄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鼻血和眼泪一起流下来。
男孩俯视她的眼神是愤懑和敌视的。
这是悠悠生平第一次挨打,她没有还击,而是坐在沈逍的身体折射的阴影之下,一直一直看着他。
之二
长大后的沈逍对悠悠解释,当年悠悠那种莫名其妙的架势让他误以为她要揍他,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拽拽的腔调,怎么听怎么像是敷衍。
沈伯伯的抚恤金被沈逍的姑姑领去了,她顺理成章做了沈逍的监护人,但其实她拿沈逍当棵树,认为光合作用就能养活他。
于是悠悠爸爸经常将沈逍带回家来吃饭。
虽然不久前才莫名其妙挨过沈逍一拳,但悠悠仍然表现得非常热情,她差不多将满碟的油炸肉丸都搛进沈逍碗里,“你吃,你吃,你平时都吃不到肉的!沈逍最可怜了!我都不留给哈比吃了!”哈比是宁家养的一条松狮犬。
刚刚吃进嘴的肉丸忽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沈逍憋得满脸紫胀,最后甚至翻出了死鱼眼,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有幸”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油炸肉丸噎死的倒霉蛋。
从急症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爸爸妈妈身边也是一脸焦急的悠悠,沈逍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她,其实是故意的吧?
这种没来由的猜测获得证实,是在不久后的一次课堂小测上。
沈逍一题都不会答,无聊到去数每道题目的字数,别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沈逍忽然想起他和爸爸商量过如果他要养蚕宝宝的话,应该去哪里弄桑叶。爸爸揉揉他的头发,承诺说,爸爸想想呀。
骗人!
都没有给他答案。并且,再也不会给他答案了!
沈逍难过得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冰冻起来的时候,一张纸条忽然落在了他的桌面上。
他抬眼,看到了坐在斜对面的悠悠转身向他绽放极度夸张的笑容。
她笑得真的太夸张了,以至于引起老师的注意。
沈逍被按上了作弊的罪名,根本来不及打开的纸条和试卷一起被收走了。
可恨悠悠那个孬种,也不挺身而出讲明真相。虽然事后她哭得涕泗滂沱,追着沈逍解释,“我真的是想帮你的!我不想你考鸭蛋!我知道你一定会考鸭蛋的!”
骗鬼么?!
根本是故意陷害他!害怕他分夺她爸爸的爱呢。
这个表里不一、人面兽心的混蛋!
“沈逍你真好,都不向老师揭发我。沈逍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背后哭哭啼啼的声音还在啰唆个不停。
“你给我给我闭嘴!”
夕阳下,女孩停止了抽噎,怔怔望着眼前满脸阴郁的男生。
“沈逍?”
“滚!”
女孩皎洁如明珠的眼神像是破碎了般,而沈逍,他竟然再一次因为自己有能力伤害到她,而感到开心。
真真正正切切实实的开心。
之三
但是在爸爸妈妈强大羽翼严密保护下的悠悠,显然不是会被谁轻易击溃的,尤其是他这种无依无靠需要仰人鼻息才能活下去的可怜孤儿。他只能恨恨地旁观着悠悠一路茁壮成长,越来越明媚。
那场事故后不久,悠悠爸爸就辞了职,自己做生意,和石油相关,很快便发达起来。对沈逍更是竭心尽力地照顾,数次想将他接回自己家中,沈逍姑姑对此倒是完全没有意见,但沈逍执意不肯。姑姑恶狠狠地骂过他几次,直到悠悠爸爸以各种名义不断赠予姑姑家钱物,姑姑才眉开眼笑,对沈逍也略好了一些。
沈逍也慢慢收了心,开始用功读书,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像悠悠那样优秀夺目。
“当然又是我第一!我这么聪明,谁能比得过我?哈哈哈!”
“为什么高年级学兄不该写情书给我?最该给我写了!我这么漂亮,并且会越来越漂亮!哈哈哈!”
“对呀,我差不多就是十全十美的了呢!漂亮聪明,还有我爸那么有钱!对不对对不对?”
这些高调得一塌糊涂的“悠悠”式的言论,每每听得沈逍满身恶寒,直欲作呕。
但别的同学似乎都不讨厌宁悠悠,她用那种理直气壮却又天真可爱的腔调说出的自夸之辞,听在他们耳中竟然是一种有趣的自我调侃。
总之悠悠人缘极好极好,像枚小小的太阳,差不多赢得了所有人的注意以及喜欢。
而沈逍则像一个暗黑的深窟,人人都敬而远之。这个总是要把两道浓重的眉毛拧得打出结来的男孩,他以为别人不理他是因为看不起他是个孤儿,因此更加孤僻别扭愤世嫉俗。
在学校里,只有悠悠会主动拉着他说话,而他常常不搭理她。
“沈逍很可怜的,妈妈不要他,爸爸又死掉了!”这话,不就是从悠悠嘴巴里说出去的么?“不过我爸很喜欢他,就是拿他当儿子一样呢!对呀,简直都要把我给比下去了呢!我从来不嫉妒他的,何必呢。”
贬完他不算,还要趁机自抬身价!
人见人爱的宁悠悠才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好呢!
他最知道了!
之四
悠悠爸爸对沈逍真的极好极好,就算对整个世界都满心抗拒的沈逍有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他教他骑自行车、打乒乓球、踢足球;是他在学校决定将成绩差得令人发指又屡犯校规的他劝退时,急匆匆赶到,苦苦向老师们哀求;是他在发现他脸上的指痕后,拉着他去找姑姑,掷地有声说,不管怎么样,不能打孩子,不然我绝不答应!
是他会像、会像爸爸还在时一样,亲昵揉他的头发或者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有时沈逍会希望他就是自己的爸爸。而不是那个没用到会在那场事故中丧生的男人!那么多人都没死,为什么他会死?不是没用是什么?!
可是宁叔叔不是他的爸爸,他是悠悠的爸爸。
就算他会笑眯眯对不断哀求的悠悠说,不行哦,钓鱼就只能带阿逍去。爸爸和阿逍讲好的哦。悠悠发脾气跑开,他还会促狭地冲阿逍挤眼睛,开玩笑说:女孩子都很小心眼,对吧?
沈逍很用力地点头附和,可是没一会儿悠悠又跑出来搂着宁叔叔的脖子撒娇,说作为补偿,下周要带她去新开的游乐场,不许带沈逍!
宁叔叔立即就答应了。
悠悠炫耀地冲阿逍扬起小小的下巴。“才不会输给你!”
沈逍知道还有一句话藏在这个擅长伪装的女孩的肚子里没有说出来,“说到底,这可是我的爸爸!”
真是恨死她!恨死她了!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那晚沈逍在宁家留宿。隔日起床后,沈逍意外撞见从卧室冲出来缠着宁叔叔做最后努力想跟去一起钓鱼的悠悠。
穿着睡裙、小邋遢模样的悠悠。
沈逍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臭屁的悠悠从来都认为自己从头到脚无一不美,她最引以为豪的是一头天生的卷发,就算沈逍讨厌她讨厌到极点了,他也不得不承认总是妥帖而华美的垂在悠悠肩头的那头长卷发,令她看上去就像个真人版的芭比娃娃。
直到此刻,他见到那头卷发的“原生态”。那么膨、那么胀、那么爆炸!惊人的……丑!
从来不会在悠悠面前微笑的沈逍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狮子王!”
悠悠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了什么,尖叫一声,跑回自己的卧房。
“狮子王!”沈逍乘胜追击。
砰的关拢的房门后传出水晶球破裂般的轰然大哭声。
这个天之骄女,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折辱过吧?
沈逍兴奋地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闻,他对自己说,他一定会把悠悠这副丑样子牢牢记在心头,以后当命运这把大锤又拿他当块废铁拼命捶打时,他就回想顶着狮子头的悠悠,就算是那种天之娇女也会有丑到惊人的一面呀!所以,老天爷偶尔也是会公平一下的呢!
哈哈哈哈……
之六
沈逍无聊地在面纸上涂鸦。一道波浪线、两道波浪线、三道……无数道,小人顶着就快飞出纸来的大蓬头,沈逍很没人品地笑了起来。
悠悠的生日会,本来沈逍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宁叔叔极力邀请,说,你不来怎么行,简直不像话!
沈逍莫名感动,宁叔叔是一直拿他当作他们家的一分子看待呢。
班上同学全部出席,其中一位竟戴着口罩,带病上阵?要不要这么夸张?悠悠更夸张了,收到一份礼物就要狂笑一阵,整间屋子差不多都要被她的笑声充满了,真难为她了,这样笑法也没在喉咙上笑出一个窟窿来。
“你送我什么礼物呢?”悠悠不知何时走到了沈逍的背后,俏皮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画?”看清纸上小人的模样,悠悠欢快的语调冻结了,“那个……其实还蛮像的呀。”说着便要伸手来取。
沈逍将面纸揉做一团,又恶狠狠揉搓几下。“没礼物!”
“什么嘛!”悠悠转到他对面,脸上虽然绷着,但眼睛里仍是笑意盈盈。“那你就夸夸我,夸得我高兴了,就不和你计较了!”
“夸你!”沈逍眯起了眼睛。
“就一个词嘛。”其实差不多是在恳求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她生日,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一样又会怎么样?
“骄傲!”
悠悠僵了一下。这算夸人?
“自大!”
这算什么?笑意从悠悠眼睛里迅速褪却。
“无耻!”总是那样夸夸其谈,到处向别人炫耀自己优点的家伙不是无耻是什么呀?
迅速红涨起来的脸,沈逍第一次见到悠悠总是含笑的眼睛变得锋利,像坚冰。
隐藏多年的丑恶真面目总算要被他逼出来了吧?沈逍等着悠悠对他恶言相向。
但冰块融解了,蓄在眼眶里,而悠悠再一次挤出笑容。“沈逍,你最会开玩笑了!”
她转身走开了,但没走几步又转身,“沈逍,来吃蛋糕呀!”因为泪水的缘故而更显得明亮的眼睛,在已经变得自然的笑容下一闪一闪。
之七
她到底是有多假?多能装?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怨恨而停止或者加快。沈逍和悠悠一起按部就班长到十五岁。悠悠越来越娇艳明媚,符合每个人期许,反倒不会惹起什么惊喜,但是沈逍,这个总是暧昧不明的阴暗着的男孩,虽然仍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黑暗气场,却也开始绽放引人艳羡的夺目光彩。
站立时高而直的姿态,女生们看见便会联想到一个成语,玉树临风。
升入高中,略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的悠悠不再会到处宣扬沈逍“悲惨”的孤儿身份。也不会再不顾沈逍满脸厌恶的表情大剌剌扑向他。现在的悠悠收敛矜持了很多,迎面撞见沈逍时,并不说话,只是在脸上绽出极璀璨的笑容,像向日葵追随太阳般将笑意传送给他,好像他才是她这个被众人环绕的公主殿下最贴心最重要的朋友。
真的是太假了!太虚伪了!太能演戏了!沈逍下意识地用最新款的阿迪达斯的球鞋踢着脚边的石块。宁叔叔总是给买他名贵的衣物,他说不要,宁叔叔便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但违心收下,穿在身上总觉得不好过。到底不是小时候了,会痴心妄想,宁叔叔也许可以成为自己的爸爸,说到底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受了这样重的恩,以后怎么还?
若不还或还不起,便永远低人一头。
听上去颇为嚣张的笑声远远传来。一大群人向着这个方向走来,悠悠占据着中央位置,周围的人众星拱月般环卫着她。最叫沈逍受不了的是悠悠脸上那种理所当然泰然自若的表情,似乎她生来就是应该被人顶礼膜拜的。
她以为她是谁呀?不过就是命运比较好,摊上了一个好爸爸而已。
沈逍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人拦住去路。结结巴巴的似乎永远说不完的表白,“沈逍,我、我、我……喜欢……你。”以及随后递上来的粉红信笺。
情书?沈逍失笑,第一个反应是直接丢掉。
但沈逍最终将信笺夹在了指间,因为不远处,悠悠忽然停住脚步,定定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充满困惑,甚至——还有一些伤心。
之八
沈逍义无反顾走上了PLAYBOY的路线。他成为学校里最常被人提及的男生之一。有人为他哭,有人为他笑。
作为一个尽责的长辈,宁叔叔苦口婆心来规劝。
“这是我的事!”
宁叔叔脸上像吃了一记闷拳的表情却令沈逍莫名有些振奋,他真高兴自己可以像个成年人一样强势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不管怎么说,他的成绩一直稳中有升,又没搞出什么乱子,私下的生活,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悠悠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骤然冷淡了很多,甚至很少用正眼看他,一起吃饭时,再也不会主动把最好的食物搛给他。
似乎是不齿他近来轻浮的行径,又或者……
总之这样很好,他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对自己敬而远之?沈逍对自己这么说。就算他心中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可以那么冷静地面对不同女生演绎各式各样的爱情游戏,是因为他就是在做戏,只演给一个人看的狗血剧集。
内心布满阴霾的男孩,依旧认定自己只是一枚苔藓,他不需要阳光,就是不需要!
又到了沈逍父亲的忌日。每一年,不管多忙,宁叔叔都会抽空带着沈逍去公墓拜祭。
“我不去。”那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无用的男人,他早就不想再和他牵扯上任何的关系。这就是他的立场,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
沈逍以为宁叔叔会像上次一样对他的执拗无可奈何。
但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如深黑天幕上骤然划过的闪电那么突兀。
“你爸爸会死,是因为他让比别的同事先走,他留在了最后。如果这样的大义大勇你都理解不了,你不但不配做你爸的儿子,你连做人都不配!”
沈逍愣在那里。那个巴掌其实并不重,他可以感觉出宁叔叔克制的力度,但他还是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又变成了那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而世上唯一愿意真心爱护他引领他的男人正在厌弃他。
听见爸爸的叫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悠悠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沈逍捂住面颊,满眼的委屈和……脆弱。
明明是差不多和爸爸一样高的少年了呀!
悠悠忽然跃到了爸爸的背后,暴怒的小猴子似的,对着爸爸的肩膀后脑一通捶打。“你为什么要欺负沈逍?为什么要欺负沈逍?他已经够可怜的了呀!”
沈逍忽然很想发笑。明明已经被伤心的情绪捆缚住的他身不由己的慢慢弯起了嘴角。要不要这么夸张?她以为她才三岁嘛?
宁叔叔满脸的尴尬,从他背上滑落下来的悠悠,用力抹着眼泪。
一场争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收了场。
宁阿姨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包好了让沈逍冰敷。宁叔叔站在院外,沉默地吸着烟。而悠悠则缩在沙发角落,时不时抬起手背,擦擦面颊。
沈逍本来是准备离开,可是明明已经走到了门边,身后细微的抽噎声听上去还是那么清晰,甚至更为清晰,像夏日的蝉鸣充斥他的耳郭,令他心烦意乱。
“喏!”
折返,从纸巾盒抽出纸巾,以不太友善的姿势,递给了悠悠。
悠悠震惊地瞪圆有点发红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小心接下纸巾,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对一直站在她面前、保持微微俯身姿态的少年,笑了。
她破涕为笑的模样,真的……丑得很少见呀,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有什么漫进了他的眼睛,一直照进他的心里,小小的温暖,似火苗,渐渐燎原。
沈逍侧身坐了下来,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坐在那里。
之九
沈逍最终还是跟着宁叔叔一起去拜祭了父亲。跪在因时光侵蚀慢慢显出陈旧样子的墓碑前时,沈逍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原谅了父亲没有。他来,并不是因为不想辜负他,而是因为他不想辜负自己身边这些依然活着的人。
沈逍不再来者不拒地接受那些对他心存爱慕的女生,更用功地读书,依旧在自己身边竖立着坚实的、暗色的保护屏障。但碰见悠悠的时候,他不再对她视而不见,而是有点僵硬地冲她点头示意,见到她背的书包太沉重时,会走过去帮她提起。
其实他并不是不懂得悠悠,这个简单得一眼就看得透的女孩,虽然总是说着直白的、有点伤人的话,但他知道她从不曾怀抱任何恶意。她对他的维护,从来都是最真心的。
这些年,总是不遗余力地在内心诋毁她,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这种熠熠发着光的美好,所以只好把她想象得特别邪恶、特别不美好。
四月天晴,学校组织爬山。最险峻的那一段,很多同学都放弃了,悠悠不管,横冲而上。沈逍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最高处,山风寂静而清凉,大半个城市的景色都可尽收眼底。
悠悠站在没有护栏的山崖边上,风吹乱了她卷卷的头发,她听到沈逍喊她的名字,便转头去望,小小的脸蛋在毛茸茸的头发的映衬下,皎洁似一枚小小的月亮。
然后,她掉了下去。
之十
宁叔叔和宁阿姨差点儿急疯了。但悠悠显然是受到上帝眷顾的宠儿,从那么危险的地方摔落,也只是皮外伤,并没伤及筋骨。
几十个小时过去了,沈逍脑海中依然不断在闪回悠悠跌落那一幕,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他竟然丝毫记不起悠悠摔下去之前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浓烈的歉意?
他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逍抓住了从他身边路过的宁叔叔的衣袖,“可能、可能是我把悠悠推下去的。”
少年埋着头这样说。
宁叔叔呆愣在那里,而宁阿姨则像发了狂的母兽向沈逍冲过来。沈逍一点都不怀疑,若不是宁叔叔死死拉住她,她会把他撕成碎片。
就让她把他撕成碎片,不是很好么?
沈逍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正常,他的内心一直潜伏着一头魔鬼,而他则不断自暴自弃地以最邪恶阴暗的情绪喂养它。
也许他从来对悠悠都是深深嫉恨的,因为她拥有的都是他所渴望而无力拥有的。
所以才会想要毁掉她吧……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和沈逍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我说多少遍?一万遍嘛?是我自己不小心!”
悠悠在病房内和母亲大声地争吵。
为什么不说真话呢?为什么还要维护他?
沈逍不知道,其实这一刻,悠悠心里和他转着同样一个念头。
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包涵他,轻而易举的原谅他,甚至从来不曾怪罪过他。为什么呢?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小公主呀,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低微卑贱?也许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慢待和欺负过她,她实在不晓得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也许则是因为,如果真的和他顶撞,又或者真的去讨厌他,心里会更加难过的吧。
是从什么开始的呢,因为太想要保护他了,把他放在心上太重要的位置了,她、她……喜欢上了他呀!
愤怒地把妈妈赶出病房后,悠悠侧过脸,眼泪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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