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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醒一是冬眠兔的父亲,这是一个和冬眠兔一样瘦骨嶙峋人,他未老先衰,而这全拜烟酒所赐。他总是眼泪汪汪,一口被香烟熏黑的牙齿,举止粗鲁,有时候喝得烂醉如泥,有时候吐得到处都是。他和非影是冤家,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家里总不免剑拔弩张,打从冬眠兔有记忆开始家里吵架便如家常便饭。造成的影响是,很久以后,冬眠兔还是坚信,家庭就等同于吵架,这俩词语就是一个意思。麦醒一很少呆在家里,一年下来正经呆在家里没几天,而这几天是家里最热闹的几天,锅碗瓢盆满天飞,哭声叫声满地追。
冬眠兔小升初开学的前几天,这时,麦醒一刚好出远门后回来一次,非影便把准备好的学费藏了起来,告诉冬眠兔让他去向麦醒一要。
“如果没要到就不要上学了。”非影坚决冷酷地威胁道。
在冬眠兔的记忆中基本上没有麦醒一的影子,冬眠兔认为他和麦醒一的关系除了血缘之外便是陌生人。而现在,冬眠兔感觉自己被利用成为仇恨报复的工具,他感到莫名其妙。第一次,他感到家里游移着一股丑恶的魔鬼般的力量。他的心里突然变得沉重了,而他的眼睛也突然明亮了,逆境是能催人成长的,而成长就从这一纤一毫的意识的改变开始。
冬眠兔感觉很为难。他跟他似乎没有任何瓜葛,这样明目张胆地去要钱甚至有些滑稽。冬眠兔这样想。但是他必须硬着头皮去讨要,他知道,如果惹怒了脾气暴躁的母亲更要命。
冬眠兔蹑手蹑脚地来到麦醒一的房间。他已经睡了,灯熄了,到处一团漆黑。冬眠兔用手寻找到了木床的护栏,站定在床边,他不管麦醒一是否已经睡了开口说道:“爸爸,我没钱缴学费。”
黑暗中没有回应,冬眠兔想他可能睡着了,但他决定再问一次,如果再无回应便回去。
“爸爸,我没有钱缴学费。”冬眠兔对着黑暗再次说道。
还是没有回答,正当冬眠兔准备提脚回去复命的时候黑暗中传来幽幽如回声般的声音:“明天给你。”
“好!”冬眠兔声音激动地都有一丝颤抖地回答。
谢天谢地,总算躲过了一劫。
虽然这次没有深入地激化矛盾,但是冬眠兔突然看清楚了,一切都不是那么美好了,他知道,他的生命的转折从这里开始了。
冬眠兔从小生活在山里偏僻旮旯的小村子,对终于要上县里的中学他怀着期待又恐惧的心情,他期待着逃离家里,期待着县里带来的变化的同时又本能上提防着变化。他就带着这份纠结矛盾踏进了中学的大门,好奇地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谈笑风生指手画脚的派头,但是,这情景对冬眠兔来说却很困惑,这是一种来到一个异世界的感觉,而且从此以后这感觉便紧紧地黏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这里不属于他。”冬眠兔不自觉地想道。
冬眠兔后来把零上县叫做站在这里看天堂的地方,因为这地方离真正的外面的世界有一段距离而又不是完全不受影响。
入学那天是非影送他来的,这里非影虽不是很熟悉却也不陌生,因为冬眠兔的姐姐曾经就在这念的书,她虽已经从这里毕业了,但在姐姐在这里上学期间非影也来过不止一次了。
当天,非影拖着大袋小袋像乞丐一样,冬眠兔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帆布书包走在边上,一边不自觉观察着周围的人有没有在看他们,警惕又好奇。他自觉现在这副样子很没面子,于是畏缩起来,这畏怯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至始至终也没有人哪怕一不小心看他们一眼。
他们报到后非影带冬眠兔来到了指定的一间宿命,第一眼看到宿舍冬眠兔便大失所望,这哪是宿舍,分明是畜栏,冬眠兔忍不住想道,而且以后冬眠兔一直就把那间宿舍叫做畜栏。里边垃圾成山,臭气熏天,过道狭窄得两个人就换不了身,用已经有不少年月的木板铺就的一个像东北的炕一样的平台上每个人占一块地方,这就是床铺。冬眠兔有一个预感,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很不开心。
非影把属于冬眠兔的床位整理了一遍,铺上了席子与被子,在一张只有三只脚的跛脚桌子上占了一个位子放上生活用品,又拿着扫帚畚斗打扫了宿舍。
中午时分,他们出去吃了饭。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冬眠兔就一脸阴郁很不开心,非影也看在眼里但她除了嘱咐一些注意安全什么的不着一言表示改变这个他没有好感的环境或表示安慰,甚至不询问一下他在想什么,这让冬眠兔的心理由恐惧变愤懑,决意沉默寡言。傍晚时分,非影起身回去,分别的时候冬眠兔还是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非影回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顿了一下,却又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去了。
冬眠兔回到了畜栏心情低落,现在宿舍里所有的人都来了,一个个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的身体和肌肉,冬眠兔没去在意这一番力量的宣示,只是心不在焉地坐在床边上翻弄着床单和席子。
一个圆脸的黑矮子走了过来。
“嘿,”他嚣张地冲冬眠兔叫道,“以后宿舍的卫生你和瘪鬼负责。”
瘪鬼长得又矮又黑又瘦,看上去病得不轻。
“那你们呢?”冬眠兔抬起头问。
“你管我们!”黑小子再次嚣张地叫道。
“你们不扫我们干嘛要扫。”冬眠兔壮着胆子反抗道。
冬眠兔平生第一次挨了揍,脑袋里面嗡嗡地响了好久,他没有去告诉老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从此,宿舍的脏活累活就不公平地摊在了他们俩头上,以后除了睡觉冬眠兔就尽量不呆在宿舍。
遗憾的是,冬眠兔的中学不幸经历还不止于此。
冬眠免十四岁那年的五月份,这是他在初中上学的最第一个学期。有一天,天朗气清,几朵洁白的云飘荡在湛蓝空旷的天空中。最近冬眠兔开始早早就起来去教室,这一天也一样,他吃过午饭便跑进了教室趴在书桌上休息。天上的白云很衬他的从宿舍里面逃出来后的心境,世界宽阔了许多,自由自在了许多。
蝉执著地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冬眠兔坐在教室里越来越困乏,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为了振作起来,冬眠兔起来到外面去走走,他走出石屋教室来到小溪流那由粗糙的石条拼成的桥上。溪水潺潺,清澈见底,烈日下不时地可以看到闪光,那是小鱼在嬉戏翻身时肚子反射的太阳光。
酷热的太阳炙烤着冬眠兔的后背,他感觉后背仿佛被数百万根针不停地刺着,很难受。他站了起来向桥的另一头一家小卖铺走去。他低着头爬上看上去随随便便堆砌起来的石阶来到店里,小店铺显得很清冷,冬眠兔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此时困意再次袭来,他慵懒地靠在门上打起了瞌睡。
不久后店里来了一个人,一个女孩,是冬眠兔的同村人,首先要声明一点是冬眠兔不喜欢她也不恨她,而生活,就是一只让人捉摸不定的怪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时候往往就会改变你的命运。女孩叫虚月,她手里拿着一张钞票,是来买冰棒的。冬眠兔知道她是女的,但除了生理特征上的区别外他不知道女孩这个词所能代表的其他更深层次的意义,比如女孩是男人认识自己的镜子和导火线。不过,一分钟后他实践了这句话的意思。
女孩买完了冰棒把钱递给了老板,老板给她找钱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往冬眠兔这边瞥了一眼,冬眠兔马上给她来了个灿烂的笑容。出乎意外的是女孩不是报以笑容,而是撇嘴翻白眼脸上极度地不屑。这一举动极端强烈地震撼了冬眠兔,他心里电击般地一震。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冬眠兔都在莫名其妙的羞愧和困惑的煎熬中度过。人的世界观就是这样形成的,当我们试探地接触世界的时候,世界的反应塑造了它自己,并且更加强烈地塑造了我们。
傍晚的时候冬眠兔回到了宿舍里,宿舍的阴暗气息稍稍转移了小卖部中的震动。吃过晚饭去睡觉时冬眠兔经过了走道上的转角处,一面镜子从眼角闪过,这是学校的一面正衣镜,从前冬眠兔从来也不去注意它,可是今天不一样,在经过了震撼之后他突然也想看看自己,也许就能在脸上找到答案。于是冬眠兔俯下身子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丑陋面目让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向后一闪,等他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他自己时他定了定神俯下身仔细地察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脸。在他的脸上,黑眼圈,衬托着眼睛更加无神,嘴巴特别大,显得有点凶,瘦削的脸庞显得脆弱无力。冬眠兔突然意识到是什么吓到那个女孩了,自作聪明的他认定就是这丑陋的嘴脸吓到了那女孩,既然那女孩会被吓到那大家肯定也都会被吓到吧!虽然他不确定丑陋真的有那么重要,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显得更重要,错误也陷得更深。
他在幻想中接受世界的审判,其实只是一个傲慢而浅薄的女孩表达了对他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看法,但这已经不重要,他承认自己是怪物,他把自己关了起来,把世界让给了那些“英俊潇洒”的人。
从这时候冬眠兔开始了彻底的不自信,忧郁,孤僻。他天天泡在楼上,躲在教室读书画画练字。不敢抬头看人,不敢说话大声,不敢与人亲近。
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被彻底地封杀,因为他的成绩一只都很好,现在,这成了他唯一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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