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三族 > 第四十二回 夜遇 2

??不待老者走到近处,白光影里,一声惨呼,短须老叟身子一晃,倒在了血泊中。那名叫“邢长戚”的红脸壮汉顾不得自己的一口飞斧在老者枪光的压迫下,光华渐黯,在半空中连连倒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叫道:“大将军,大将军……”满脸皆是惊恐之色。到了此时境地,那老者哪里还待他说话,手指一绕,红脸壮汉一声“嗳哟”还未喊出口,白光一晃,业已身首异处。

    老者默念法决,收回兵器,拄枪在地,站在满地的敌人尸首之中,禁不住迎风对月哈哈大笑。然而那笑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雄壮悲愤之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尽、道不完的凄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此修罗场里,直叫人听得心里发毛、背透冷汗。

    那老者笑了数声,突然回转身子,嘶哑着声音叫道:“小兄弟,你好,可否帮老夫一个忙?”

    独伤躲在林中树后,远远瞧见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想拔足就跑,可四肢僵硬,汗毛直立,哪里动弹得了分毫?忽见老者朝着自己藏身处说话,更是大吃一惊。但他见老者孤身一人,三下五除二,力毙七名强敌,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剑侠豪客、英雄好汉,心中敬佩之极。虽然害怕,仍然壮着胆子,抱着琴走上前去。

    未到近处,便瞧见老者银色的盔甲上溅满了鲜血,一张面皮紫黑如墨,毒气已上行到了头脸。他右手牢牢抓着长枪,不让魁梧的身体倒下。

    独伤不知道老者身份,是好人还是歹人,走到丈余外,便住了脚步。那老者道:“小兄弟,请再过来几步。”独伤又往前走了两步。

    那老者就着月光一瞧,奇道:“你是血族中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哇”地一声又呕出一大口血来,全身颤抖不停。可见受伤甚重,命已垂危。独伤暗暗吞了一口口水,转过头,不敢去瞧他胡须上的鲜血,回道:“正是。我妈妈是仙门弟子,我爹爹是……血族族人……”暗忖得想个什么法子,不要一见鲜血,就露出本相吓人。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独伤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那老者喘了两口气,盯着独伤的眼睛道:“此事非同小可,千难万险……说不定还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你……你敢不敢?能做到么?”

    老者若非描述得如此艰难,独伤说不定还要踌躇一番,但越是别人做不到的事,越能显得他的本事,当下点头道:“自然能!”

    那老者凝视他半响,似乎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一时竟也不敢做下决定。他转头瞧了一眼那小孩的尸体,仰天一声长叹,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说道:“这个……请你……请你帮我交给一个人……”

    独伤走上前接过一看,却是一枚指环。指环用黑铁匝成,里里外外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篆。环口相接处,嵌着一块墨蓝色的宝石。宝石雕成一簇火焰的形状,冷月映照下,发出幽暗的光芒,仿佛正在熊熊燃烧。蓝火冥冥,很有一份诡异之感。

    老者抓着独伤的肩膀,直望进他的眼睛,沉声道:“小兄弟,请你一定要交到那人手里,千……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答应我,除了你和我……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此事!”独伤点了点头,问道:“交到谁的手中?那人叫什么名字?”老者望着远山寒月,道:“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他心口处,有一簇火焰的胎记,就像……这个指环……你一定要交到他手中,千秋大业,唯其……”一语未毕,面皮一松,语声顿绝。

    独伤心中怦怦乱跳,惦起脚尖,伸手在老者鼻下一探,不由骇得倒退两步。那老者竟是至死不曾倒地,驻枪巍立,眼望远方,夜风扬起他染血的长须,栩栩如生,仍自气慑群雄。

    独伤浪迹天涯,流落市井,听过不少关于信义的故事,什么尾生抱柱,什么范张鸡黍……总之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就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可白须老者连那人的名字也没说出,自己就算再不畏艰险,恪守信义,却又把指环交给谁来?老者说那人胸口有一簇火焰的胎记,难道自己以后每遇一个人,都要把对方的衣服扒开来一看?

    独伤对着老者的尸首默默祝祷一阵,伸手在老者身上上下一摸,除了几两碎银子,并无一件可显示其身份的物事。他又到小孩的尸身上摸了一通,只摸出一块金锁片来。一面刻着长命富贵花卉图,一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吉”字。除了锁片上花叶用名贵玉石雕成,比一般的长命锁富贵一些外,可说是毫无奇处。

    他又是郁闷,又是烦恼,正蹲在地上发愁,猛然震天价一个霹雳,在身旁响起。独伤吓得跳起身来,回头一瞧,只见那老者的尸身从腹到背被打穿了一个大洞,火焰熊熊,焦臭扑鼻。从火洞里瞧过去,一具“死尸”正从乱石丛中站起身来,手提双刀,满面灰色短须,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有鬼啊!”三字在独伤的脑海里陡然一闪,嘴里却脱口叫道:“你没死?”那短须老叟嘿嘿一笑:“小王八蛋胡说什么,老子外号‘不死太岁’,算命的说我一生吉星高照,凡事都能逢凶化吉,哪里那般容易便死了?”从从容容走将过来,身上虽然血迹斑斑,却是一点受伤的迹象也没有。独伤心思一转,叫道:“哦,你装死!”那老叟又是嘿嘿一笑,却不答话。

    原来此人正是装死。他活了大半辈子,性子早就磨练得奸猾百变,眼看不敌,立刻倒地假毙。后来白须老者毒发身亡,他也当真耐得住性子,仍是纹丝不动。直到半响不闻老者的呼吸之声,确信老者死绝,这才发难。他在老者素来威慑之下,不敢直接过来,先放了一团霹雳雷火,将老者的尸身打了个稀烂。

    独伤心想什么不死太岁,分明就是胆小鬼。他见那老叟一只眼睛混沌泛白,像个磨花了的玻璃球,另一只完好的却盯着他滴溜溜上下乱转,神色甚是阴狠,心下不自禁一个打鼓。双眼觑定老叟,左手伸到背后,悄悄捏住了独伤琴的法决。

    那半瞎老叟见敌人、同伴同归于尽,皆命丧黄泉,独剩自己回去领功劳,心花怒放,也不去理会独伤的轻蔑表情。走到小孩尸身前,用布囊裹了,负在背上,心想算命的果然没有说错,这一回去复命,金钱美女、权力地位,要什么有什么,可不就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么?侧头斜睨独伤,伸手喝道:“拿来。”

    半瞎老叟既是假死,刚才白须老者托付指环之事,定然听得个一清二楚。独伤早料到他会索要白须老者的遗物,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给你就给你。”猛将手中的物事抛出,紧跟着手指一捏,独伤琴微铮一声,一人一琴已纵入空中。

    半瞎老叟早观察过独伤身形,看出他不会武功,是以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意独伤竟会御琴行空之术,当真是大出其意料之外,更好生后悔刚才没有在这小乞丐身上也扔个霹雳雷火。他本想飞刀去追,无奈独伤早料到他有此招,是以抛物之时,明明半瞎老叟站在东首,却往西首抛去。

    半瞎老叟害怕火焰指环摔坏,若被主人得知,那可就是衰星高照、霉运当头了,连忙飞身去接。且喜自己武功高强、身手灵活,可不就接了个正着?半瞎老叟心中一喜,定睛看时,顿时如寒冬腊月,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他把长命富贵锁往地上狠狠一抛,暴喝一声:“小贼,往哪里逃!”飞身跳入空中,化作一道灰光,直朝独伤所去方向杀去。

    过了好一会子,独伤才从乱石丛后的密林中悄悄走了出来。原来他驾着琴在半空中绕一个圈,又落入林中藏起。那半瞎老叟果然上当,照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去了,却不知道独伤琴隐踪灭迹,是看不出来去的。

    这时白须老者的尸身已被霹雳雷火烧成灰烬,只剩一杆红缨烂银枪傲立乱石之中。四周残尸断肢,横了一地,暗夜下血香翻涌浮动,独伤闻在鼻中,肚皮里咕咕咕一阵乱叫。他又饿又怕,不敢再逗留,连忙把老者的长枪就地埋了,权当做老者遗体。又对着埋枪处默祷一阵,希望老者保佑自己早些遇到胸口有火焰胎记的那人,好完其所托。想到腊肠、王胖子喜欢色迷迷偷窥女人洗澡,常被人骂“小色狼、小淫贼”不说,还连累众伙伴被揍得头破血流,急忙又道:“可千万不要是女的,拜托,拜托。”

    他一个念头还未转完,西北侧的山坡后突然有人嘻嘻一笑:“你来得还挺早嘛……”独伤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中一个声音直叫:“完啦,完啦,终究还是被青阳门发现啦。”那轻佻无礼的语气再也熟悉不过,正是青阳门的十二郎、“假面笑笑生”方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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