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美人天下之囚宫 > 第十五章 祸起萧墙不知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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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旷大殿里回荡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地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父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地转告儿臣。原来父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这般不信任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地来回挥舞。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玉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玉碗随声碎裂。

    “父皇先命杨秀和杨俊进宫和本宫分权,又暗地里伙同前臣煽动独孤陀朝堂上争宠,父皇病重仍不忘指点朝政,意在我们四人相争,好给五弟留个皇位是吗?”杨广似隐忍笑意的刚毅面庞却是冷若冰霜。

    “起初儿臣一直奇怪,太医院御医为何每次来甘露殿探诊皆开两方,一方于内堂留置查看,一方于宫人太医院抓药。如今想来,父皇是怕儿臣知道父皇已经病重,遂先下手为强,不得不命御医与儿臣隐瞒实情是吗?”

    升平闻声陡然捂住嘴,父皇病重不治了?

    虽然近日父皇神色确实没有好转,但御医们分明说父皇只是虚不待补,需清淡饮食便可慢慢恢复,原来所有这一切竟是父皇骗局中一步而已。

    杨广抓住杨坚仍在挥动的单臂冷冷发笑,“升平每日前来探望父皇,总以为父皇病重手不能动,心中不免忧虑难过。她却不知父皇正是用这残废单臂来调度内外大军来围剿我们兄妹二人呢!只是父皇握笔实在是不稳,儿臣能通篇认出父皇的字实属不易,相信即便传了出去,五弟能否真与父皇心有灵犀入宫当政,也是未必。父皇就如此笃定他能重新改天换地?”

    升平惊得手足无措,眼睛直直盯着父皇颤动的手指。从前在她面前最多只是颤动的手指如今竟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腕,将杨广的皮肉掐个青紫。杨广垂首注视自己手腕上的禁锢,冷笑出声,“父皇终于忍不住,不再装了?”

    此时杨坚如同疯癫般,强撑起身子,拼命拉扯杨广的袖口前后摇动,奈何他病重多日,便是身上仍有些残余力道也伤不到年少体壮的杨广半分。杨广不顾杨坚的阻拦,一意冷笑说下去,“而后呢,是将我们兄妹绞死于宫门之上吗?等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平定后,再由汉王借助突厥可汗之力重新迈入大兴殿?

    “笑话!父皇,你一生仰仗母后家的兵马,有母后坐镇,雄才韬略也少了大半,如今更没有当初的魄力了。杨谅为人胆小怯弱,他的确不曾接到圣旨,可即便他顺利接到,也未必敢与儿臣抗衡。与杨谅联系的仆骑射虽有智谋,却忘了独孤家的眼线遍及各个州县府衙,他逃得了禁军侍卫的搜查,却逃不过有心告密之人。就差那么一点点,杨谅几乎能成全父皇大业了……可惜。

    第十五章祸起萧墙不知戢

    “父皇后悔吗?”

    杨广云淡风轻的描述和暗藏杀机的笑容,使得升平如遭雷击。

    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再躲藏在偏殿,恨不能一下子扑出去质问杨坚,她日夜惦念的父皇为何在生命弥留之际仍定下如此诡杀计策?难道只因见不得他们兄妹逆伦,便将他们置于死地吗?父皇心中,对他们兄妹二人可存一丝父恩慈爱?

    为什么不是传位给秦王杨俊?杨俊与杨谅相比,杨俊更贴近父皇禀性,为何不是直接借他之手杀了杨广?升平咬住下唇脸色惨白。

    “父皇是否一直猜疑母后……”杨广抿唇含笑不往下说,但侧殿中隐身的升平已经刹那明了。

    母后与父皇当年与陈后主厮杀征战时,曾被陈军侵扰,从而兵分两路,别离整整两月,两人之间只见飞鸽传书不曾见面。杨俊生于隔年五月,与父皇离去时恰好十一个月,大兴宫中常传赵姬十二月生秦皇,如今杨俊也是雄才大略的胚子。不料父皇却因此始终不喜杨俊,任他沉溺于嶙峋怪石中不肯重用。如今看来,父皇其实从那一刻便开始猜疑母后了……

    原本挣扎的杨坚突然停止所有动作,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死死盯住杨广,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杨广轻笑,“母后曾对本宫说过,杨俊是……”说及此处,他俯身下去,贴在父皇耳边,嘴角上扬,不知与杨坚究竟说了什么。猝然,杨坚反手拽住杨广的领口,涨红的面颊浮现诡异颜色,双眼遽然睁大。

    杨广坦然站起,笑意轻蔑,“怎样,父皇与母后间隙二十余年,如今可想明白了?”

    杨坚身子悬在半空片刻,似在斟量杨广的话,煞白的苍老面容已没有半点血色,双目无神地直直盯着杨广,久久,久久……

    杨坚憋了憋,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正射在杨广脸颊,点点滴滴挂在儿子寒如冷霜的笑容上,慢慢晕染开的金色蟠龙袍犹如绽开的花rui般,骇人眼目。

    杨坚枯瘦的身子急速向后倒去,轰的一声砸在榻上。

    升平见状从侧殿奔出,不小心踩住裙摆,跌在明黄锦毯上。杨广闻声扭头,才发现升平也在,先是一惊,随后匆匆赶过去抱住她。

    升平仰头,哀哀望着满脸沾染杨坚鲜血的杨广,嘴唇颤动,“你杀了父皇!”

    杨广蹙眉,轻轻安抚道:“我没有,阿鸾不怕。”

    升平望向杨坚躺卧之处,颤声哽咽,眼泪抑不住长流,“父皇……”

    杨广立即捂住升平双眼,单臂抱起她,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抽泣挣扎。他一步一步走得踏实沉稳,升平疯狂地挣扎,杨广禁锢住她孱弱的身子,不肯放手。

    “你杀了父皇,你杀了父皇!”升平反复念叨着,顿觉肝胆俱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杨广也不做应答,环抱着她的肩膀,遮挡住她的双眼,直到平安回到栖凤宫。

    升平被平放在芙蓉榻上,竭力哭泣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抽泣着。她怒视着面染血色犹如罗刹般的杨广。永好见状战战兢兢送上一方湿帕,杨广顾不上自己擦拭,先用湿帕蹭去升平眼角默默流淌的泪水。

    “阿鸾乖,父皇没事,我只是告诉父皇一些真相。”杨广的声音没有波澜,眼底却隐含着柔笑。

    升平不想跟杨广说话,扭头侧向一边,依旧无声地哭。杨广伸手扳回升平的下颌,低低道:“相信我。父皇与母后一生猜忌只缘于此,我只是将真相和盘向父皇托出,没做什么手脚。”

    “父皇到底猜忌母后什么?”升平骤然回头问道。

    “母后生性倔强,怕因为分娩耽搁战事,使用蛊术延长孕期二十余日。战事已过,四方安定,母后却无力娩出腹中胎儿,几乎丢掉性命。可身在异地的父皇始终以为母后是蛮夷女子,生性豪放,贞洁难守,所以一直怀疑她与他人私通生下杨俊。母后又是高傲的人,虽知父皇猜疑,却耿耿不肯辩解,所以……”杨广冷冷望向昭阳宫,再无笑容,“母后父皇一生心存间隙,再难和睦。”

    升平悚然无语,良久才平复心神,唏嘘道:“父皇母后……”

    杨广将升平揽入怀中语声低哑,“阿鸾,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从小相知,便是最终临危也必然不会分离,所以我会守着阿鸾,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怕。”

    永不分离……

    永不……

    生生世世是杨广给升平的许诺,不是给父皇的。

    夜半时分,甘露殿宫人到栖凤宫通禀皇上垂危,需公主、亲王随奉,升平才知道,杨广还是气死了父皇。

    升平命栖凤宫宫人应急做孝服,她则以车辇代步,应诏入甘露宫。殿内殿外已经恸声成片,却不见杨俊和杨秀领首拜伏,甚至连太子杨广也不在其中,除了受命出来协理事务的太子妃萧氏。偌大的宫中只有她们姑嫂二人主持。

    升平不承想和萧氏入宫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父皇临终榻前。几年前她们也曾一同七夕乞巧,也曾曲水流觞,萧氏说与她听世间奇事,她说给萧氏听宫中秘闻。如今两人再次狭路相遇,却寻不到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了。

    宫灯摇曳中,升平缓缓踏上台阶,她与萧氏隔着甘露殿门内外对视,两人静默良久,不知该如何称谓。倒是太子妃萧氏先抽身给升平让出一条路来,淡然自若地躬身,“公主,皇上等候多时了。”到底是比升平大上几岁,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周旋自如。升平赶忙低头迈入,不等落步,背后太子妃幽幽道:“公主,太子殿下托本宫转告你,望请节哀。”

    升平回身细细看萧氏,太子妃始终淡定从容地垂首目视地面,秀手侧身作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听闻过她闺中琐事,升平几乎以为萧氏向来如此端庄、娴雅,可惜她不是。

    她常与升平豪饮烈酒,迎风立于宫中角楼上,誓将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英雄;她也曾与升平在朝堂外偷窥独孤皇后母仪天下,说来日必如独孤皇后般策马扬鞭,携夫君稳坐天下,成就巾帼英名。如今飒爽音容宛在,萧氏却被世事锻造成了木偶人。

    升平心中抽痛,不知该如何回答萧氏,只得硬硬点头,踌躇半晌才挤出一句,“有劳太子殿下惦念,多谢太子妃转告。”

    一句话涵盖了升平对淑仪的太多愧疚——她霸占了杨广的宠爱,毁掉了淑仪曾经向往的生活。若不是她,淑仪也许不必入住大兴宫葬送一生,也许会寻个梦中所想的男子生老病死。想起这些,升平几乎无颜多在淑仪面前停留一刻。

    不敢面对萧氏的升平头也不回地走进内殿,她轻轻俯在杨坚身边。内殿烛火昏暗,冷风时而撩动明黄纱幔森然飘拂。此时杨坚已面色土黄,气息微弱,枯槁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万寿无疆的云锦被外,没有知觉。

    升平心中酸楚,伸手为父皇盖好锦被。先前杨坚曾密谋绞杀她和杨广的事,她始终不愿相信。在升平眼中,杨坚仍是自己幼时召唤她近前,喜欢摩挲她头顶的父亲。

    只不过,如今苍老濒死的杨坚再不复当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个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地拽着最后一缕尘世,眷恋地不肯放手。

    太子妃萧氏默默伫立在升平身后,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升平想俯在父皇身边恸哭,却碍于身边人的注视不能尽情。她手指搭在杨坚的脉搏上,虚弱的跳动许久才有。渐渐消散了气息的父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乱,她想起杨广曾对杨坚说的那些话,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杨俊和杨秀。

    大殡当前,他们居然全部诡异消失,莫非——杨广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吗?

    眼下父皇手谕被杨广拦住,汉王杨谅无法赶回大兴宫;杨俊与杨秀缺少时机,来不及招兵买马为自己逼宫铺路。如此算来,父皇一旦驾崩,杨广是众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还要先动手?

    升平怔怔望着父皇枯瘦的面容,总觉得甘露殿里少了些什么。猝然想起,她回望始终保持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萧氏,关切地询问:“为何不传御医守候?”

    太子妃萧氏恭谨回答:“御医繁忙。”

    “为何没传丞相、郎中令或大司马?”升平记得独孤皇后曾说过,帝王宾天必须召集重臣商议太子即位事宜。如今,杨广虽然已经坐稳宝座,但如此严禁内外出入定是有隐情。昨日来过甘露宫的人只有杨广,父皇如果此时宾天,恐怕风声会对他不利。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也渐渐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身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宫养父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

    升平倒吸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唇诘问:“舅父究竟是何意思?”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宫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宫,到秦王府一叙。养父的意思是怕太子殿下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了。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他以为只要除去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父才是这场兄弟阋墙的最后赢家吧?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父说,此事殿下不宜说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插手。”

    升平再说不出话,她因得悉内情惊吓得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

    父皇借用舅父名义召回杨广,平叛宫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入宫登基。舅父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为太子,再顺应内外臣官看戏心切的心情,与杨广在朝堂上假意争执,先麻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同时也把心血投注在杨俊和杨秀身上,然后纵容他们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争斗不得而知。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在父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情,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宫不知,养父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入宫侍驾。”

    升平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宫争斗——鹬蚌相争,她根本无须悲恸。萧氏入宫不过月余,对杨广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丝毫不加惦念。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

    萧氏苍白的脸直至此时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宫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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