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原本她万分笃定——杨勇即使登基,也不会伤及她与母后。如今看来也是错估了。
升平应该会永远记得自己十八岁这年的今晚——暴雨倾盆,骤风卷袭。看来,苍天也在为独孤皇后的薨逝鸣不平。
升平亲手为母后的丧仪做了几身白衣素裙,刚换上身,就被溅上雨污水渍,再换,整整换了三身,依旧被瓢泼大雨污损。直至最后,她全然没了力气再换,穿着被染脏的素裙,脸色苍白,不吃不喝。
门外是三层身披甲胄的侍卫,如今,连只避雨的燕子也难在栖凤宫飞进飞出。就这样,她被亲生兄长囚禁在栖凤宫,或许,囚禁她的人还有远在行宫的父皇。
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父皇忌惮母后,厌恶杨广,所以才会给杨勇机会,让他来切断杨广的粮草供应。
杨勇则谋算父皇,憎恨杨广,想要借机成全自己一箭三雕的伎俩。
升平靠在玉璧纱屏上,如今已经想通一切,神色淡淡,似是什么都不再关切,什么都不再去想。未必是真的看空世事,只因为她知道多想无益,除了徒增泪水之外,对政局根本于事无补。
杨坚远在行宫根本来不及平定太子杨勇的叛乱,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甚至也提不起精神去清理叛乱。据行宫的宫人说,皇上接到独孤皇后饮鸩薨逝的消息后,骤然病倒,不能言语。
杨坚一手造就了眼前局面,他不能诛杀叛乱逆子,但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据说,得以逃脱的郎中令独孤陀已暗自散播消息并传遍前朝——皇后娘娘之死甚是诡异,太上皇之病极其可疑,多为有心人狠毒加害所致。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没人相信,但是被杨勇放还的朝臣百官们亲眼目睹了大行皇后丑陋诡异的遗容,远在行宫的皇上更是莫名患病,得悉内幕的升平公主在大行皇后薨逝当日便被新君无情幽禁,无异增加了谣传的可信度。
此刻满朝文武都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迫使新君背弃亲伦痛下毒手?为什么会不顾独孤家的权势,先鸩杀大行皇后除之而后快?
这些诡异举动,栖凤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她只能安于囚禁,苟且保全生命,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因为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旨,因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罪;命人严密督察朝堂重臣,维护旧党的一律祸殃九族。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宰者,当然,也自以为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心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盼望把自己解救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每日,升平都像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如今登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地警告升平——若再不交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并肖似母后的眼眸中可以窥出,正一点点勒紧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宫人都可以勒死她。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彻底低估了他。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魂牵梦萦的他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风采。
升平很想站起迎接广哥哥,却不能。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杨广面前的祭品。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升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映衬着升平身上的素白衣裙,晃得她眼花,几乎被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得厉害。
逐渐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平日里,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于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着嗓子呼喊:“广哥哥,救我!”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声如蚊蝇,根本传不了多远。升平绝望,痛苦地闭上眼,放弃呼喊。
也许,他们此生情缘浅薄。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再喊也是无益,他和她最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短促的惨叫声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的气息已渐渐微弱,眼前影像也渐渐昏花模糊。突然,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她不住地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声音颤抖,轻轻呼唤,仿佛害怕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阿鸾,阿鸾,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你回来了?”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呵,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他是否已经怒容满面,他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折。杨广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自己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痛楚,升平今朝受罪一分,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的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只要她投靠杨勇,献出玉章,便可得到长公主的尊贵封号。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阿鸾,我一定给你一座昭阳宫。”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升平勉强笑了笑,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地滑落。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并不好看。
可惜,她已说不出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https://www.tbxsvv.cc/html/59/59726/3271032.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