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日探头,晨曦刚刚挂上木梢。
清冷的街,朱门启了一线缝隙,虚掩着。这里似乎从来不会有人来光顾。
青砖素瓦的厢房内。遽然,他睁开了眸子,神色中布满了惊恐。
又是一夜,又是同一个梦。
一瞬,彷佛来自地狱的魔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忽然间,他跌入了万丈深渊,一群狰狞的厉鬼吞噬着他的血肉,撕扯着他的灵魂。
又一瞬,他被布满细鳞的魔手撕裂,一半化为瞳孔赤红的恶魔,一半化为眼眸漆黑的野兽。恍惚间,他手持血刀化为了嗜血修罗,漠然地走在尸体堆积的山间,脚下残肢断臂,身后白骨森森,所过之处厉鬼哭嚎,连那滚滚江河赫然是殷红可怖的血色。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谁?”彷佛还未从噩梦中醒来,沐琊受了一惊,警惕地盯着木门。
“大哥,起身了吗?”
是雅风——自己的亲弟弟。沐琊艰难地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
对于雅风,他永远停留在窗外那个匆匆一瞥的漂亮孩子。
他天生身体有异疾,六岁之前甚至见不得阳光,只能呆在幽暗的破木屋里吃药休寝。明媚的一天,他躲在漆黑的木窗后,看到父亲牵着一个漂亮的孩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匆匆走过,那个孩子转过头来望着他,眯起美丽的眸子笑了,灿若桃花。
直到后来,父亲才告诉他,那个孩子是小他两岁的弟弟,然而再此之前,他竟全然不知。彷佛凭空出现了一个血肉相连的亲人,让他在默然中接受。
“何事?”沐琊冷冷地问。
“有军部的文书,我来给你送过来。”雅风的语气谦和,如一位翩翩有礼的贵家少主。
“放外面吧。”沐琊在屏风后穿着衣衫。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需要丫鬟来伺奉。
顿了顿,雅风喜道:“大哥,听父亲说你的身体就要痊愈了。”
“嗯,知道了。”沐琊的语气稍微缓和,却还是下了逐客令,“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回去吧。”
“……好。”雅风歉然一笑,将文书放在木门旁的石台子上。
这位传奇般的兄长,从小到大他却未曾见过几次面。彷佛是在一夜间凭空出现一般,令他欣喜又惊讶。
然而当他看到沐琊的眼眸,赫然是黑暗中的那双眸子!那个木屋中关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兄长——他全然不知!
之后,父亲常常会溺爱地摸着他柔顺的发丝,笑着说:“不要去招惹你的大哥,他和你不是一类人。”
不是一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雅风缓缓地走出沐琊的庭院。去街市看看吧,兴许能为大哥买几味补药。
灰暗的房间内,沐琊拉起长袖,凝视着手臂。
就要痊愈了……哪会有这么容易。
双指凝力,沐琊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裂口。裂口流出了赤黑的血液。一瞬间,血液融入了皮肤中,裂口以肉眼可辨的的速度愈合。
不痛。沐琊“嗤”地一笑。
他挥动手指,宛如一个墙壁上随手刻画的孩童,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交错又深可见骨的裂口。血水布满了手臂,却转瞬消失。裂口又一次愈合。
一点都不痛!
沐琊咧嘴大笑,笑得癫狂,凄凉。
天赋异禀吗?但这和怪物又有何区别!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药和血腥的黑夜!到底是什么病?父亲却不告诉我。
渐渐地,他恢复了理智,只是神色更加的颓然。
推开门,一抹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他眯起了眼。木门旁的石台子上落着一份写有“兵”字的文书。他抽出里面的纸笺,只是扫了一遍。两指一搓,纸笺化为了灰烬。
斛月郡……要去杀人吗?沐琊感到血液在沸腾,嘴角再次挂起邪魅的笑容。
初夏的清晨还有些许寒冷,一个衣着单薄的身影在京华城内奔走。
路上行人不多,许多商铺才刚刚开了门,那些富少公子更要待到日上三竿才肯起身。
天微寒,她穿着薄衣,额头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脚下步子匆匆。
已经寻了许多地方,几乎要走遍了京华城,却没人愿意要她。许多人都听闻了昨晚的事,都怕收下她会惹得一身麻烦。
眼看着初日排开了云彩,行人渐多,她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珠,停步在昨晚的河道旁。
血迹果然被人洗去了,彷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远处的风月阁楼胭脂香粉扑鼻。薄蝉纱衣,绾髻上斜插着云玉珠簪,轻盈婀娜的美丽女子手捧罗衫脂粉,在挂满雕花翡翠的木廊来来往往,那些慵懒华贵的身姿更在罗绮纱缦下隐隐绰绰。
难道要去这种地方?
她仰头望着阁楼,面庞刷的一下嫣红,暗骂自己不知羞耻。
其实去大户人家的府邸当个丫鬟也不错,不过……还是算了吧。
希若颓然地沿着河道走着,一路上都低着头。忘记走了多久,她到了河口闹市——与商铺林立、繁华宽敞的青石板街市大相径庭,但对希若来说却是亲切异常。这里只属于京华城的穷苦人,没有富贾的满身铜臭和谄媚阿谀,只有嘈杂的叫卖与汗水的气味并存。
远远的,一个个粗壮高大的身影赤着胳膊,喊着号子拉纤卸货——是河口码头。
远远的就能嗅到汗味,或许那里也不合适,但她要去试试。若是连这里都找不到,也许京华城真的会没有她的落脚之地了。
码头监工赤脚坐在木桩上,手指搓着脚趾里的污垢。一根蛇皮鞭落下脚边,扯开嗓子喝骂着河工挑夫。
“一帮好吃懒做的混蛋,一大早就跟死了婆娘一样的没精神!手脚利索着点,中午之前要卸完货,卸不完连锅底都没得舔!”
“狗东西,小心着点,砸了东西把你婆娘卖到窑子里都赔不起!”
监工骂地口沫横飞,眼睛通红,咕咚一下又灌了一口烈酒。昨晚又和婆娘吵了一架,结果自己却被扫出了家门,让他好一阵窝火。
他用一指挖着粗大的鼻孔,将污物揉成一团,啪地一下弹飞。咕咚,又灌下一口酒。
“那个……”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监工红着眼睛抬起头,不禁一怔。
是个女人,来这里做什么?监工眯眼打量着希若,心里啧啧称赞。声音倒是动听,模样儿也可人,比家里的那个婆娘简直强太多了。可惜,年纪似乎有点儿小。
“呦!好俊的姑娘,头儿,又瞒着婆娘新搞的?”一个路过的河工吹了一个口哨,咧开嘴调侃。
监工闻言起身,随手拾起脚下的一块石头狠狠地丢了过去,破口大骂:“狗东西,再敢胡说小心抽你鞭子!去干活!”
河工嬉笑着跑开了,监工做贼心虚似地环顾着四周,重新坐上木桩。他轻咳一下,懒洋洋地问:“有事?”
“我想讨份营生。”希若缩缩白皙的鹅颈。
讨营生?监工一愣,蹙起眉再次打量着希若。
细看之下这脸蛋儿可真好,可老子又不是开窑子的,要那么好看做什么?难道又是哪家的小姐拿老子寻开心来了!
想到这里,监工陡然拉下脸来,不耐烦地挥挥手:“讨什么营生!这里没有,去其他地方讨吧。”
说罢就偏过头去。
这种事可不是头一次遇到。上次不知道哪里来的千金小姐跑到这里哭着闹着要讨活干,他拗不过,给收下了。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打得半死,回家又和婆娘大闹了一场。至今想来都让自己好一阵苦闷。
希若急了,若是在这里再讨不到活可干的话怕会真的没希望了。
“我什么都能干,挑夫、拉纤、河工,都行的。您行行好,收下我吧。”希若乞求着,几乎有了哭音,眼看眸子间腾起了水雾,就要落下泪来,霎时惹人怜。
监工转过头掏着耳朵,任凭希若如何乞求,他狠下心来就是充耳不闻。河工挑夫放下手里的活,神色怪异地看着两人,甚至三两人悄声讨论,彷佛是在品戏。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监工老脸一红,执起鞭子就要打来。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这时再回头看看希若,又让他抓耳挠腮地不知所措了。他最不会哄女人,尤其是这种梨花带雨惹人怜的小女人。和家里的那粗婆娘一般都是直接动手,哪来这么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吧。
最终,希若放弃了,对监工缓缓地捻手一礼,转身就要走了。
在希若转身的一瞬间,监工的心里陡然“咯噔”了一下,他犹豫了。眼看着希若就要走远,终于,他软下了心肠,一咬牙喊住了希若:“喂,那姑娘,明儿再过来看看吧。”
虽然在嘴上这么说,但监工已在心里已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这时,他又想起家里的粗婆娘骂自己的话,也许婆娘骂的还真对,或许真得回家认个错。
希若闻言欣喜,苦涩的小脸上一瞬有了笑靥,忙不迭地躬身道谢,直夸监工是个好人,哼着曲子跑离了码头。
“好人?”监工摸摸鼻尖,咧开嘴嘿嘿笑了一下,嘀咕,“但愿老子别再挨打。”
终于讨到了一份营生,希若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烦闷一扫而空,眼前的一切霎时变得美丽明媚。
走在街上,她合计着要赚更多的钱,一份码头的活计很难养家,她要再讨个营生不可。不知觉地,她的脸上再次绽开了笑靥。
等赚了钱,要把母亲的身体治好,要填补家里的赊账,对了,还要让弟弟去认字读书。
(https://www.tbxsvv.cc/html/59/59432/3228409.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