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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京华城糜烂繁华。
青石板的街头烛灯通明，路人小贩接肩并踵，好不热闹。河岸共桥下，金船花舱内不时传出酒令娇笑，纸醉金迷。
昔日盛世，民和年丰，坐拥万里江山。金戈铁马，杀蛮斩奴，一世繁华如锦。
岸边一曲《国殇》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梳着小鞭的男童托着锈色铜盘在人群间讨笑穿行。
唱曲女子一身粗布灰衣，身形孱弱，青丝用竹筷子束起，侧鬓发丝半笼着容颜。细细再视：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只是那双本应白皙如玉的手却布满了细密的裂口。
再闻，音若深冬冷月，渐缓渐悲。
众人彷佛看到了昔日的繁华江山在一夕之间覆灭。国破家亡，将军战死，壮士不知归路，佳人日思夜盼，却盼得一抷黄土。
曲末，有人在不知觉中落下了泪。人群之末，那漂亮而冷漠的眼眸也不禁起了涟漪。
“这位公子，打个赏儿吧。”小童托着锈色铜盘走到沐琊前，乞声笑颜。
涟漪隐没，沐琊恢复往日的冷漠，扫了一眼童子。小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索要，连忙低头就走。
曲终，人群还未散去。唱曲女子向众人纤纤施礼，对童子轻喊：“逍远，该走了。”
小童应了一声，把盘子里的散钱倒进胸口的布袋，跑到女子身前，乖巧地笑道：“姐姐，今天赚了好多的钱，给我买个糖人儿吧。”
“贪嘴的小家伙。”女子溺爱地刮刮小童的鼻梁，假装思索沉吟了片刻，嫣然一笑，“那好吧。”
争得了姐姐的同意，小童欢呼雀跃。
“当——”
铜盘发出脆响。一块如婴孩手掌般大小的玉饰落在了铜盘中。玉润泽无瑕，雕刻精致，细看之下竟有一股乳色氤氲在其间流转。
女子一愣，转身看到一张冷漠的面庞。小童也感到奇怪，竟然是这个人。
沐琊并无任何言辞，转身将走。女子连忙道：“公子请留步。”
她拿起白玉，一股清凉霎时传入心间。没有犹豫，她将玉坠递上前，道：“小女子只是一卖艺之人，受不得如此大礼，还请公子收回。”
沐琊看着眼前的女子，而她却躲避着不敢直视。
往日所见如此之人太多了。丢下很多钱，不为她的曲音，而是觊觎她的姿色。
“既是送出之物，我从来都不收回。”未等她回过神，沐琊已转身走远，“不要就丢了吧。”
望着沐琊消失在夜色中，女子握着玉饰，轻叹，莫不成，他唯独是个好人吧。
女子拉着小童的手就要离去，人群却一阵骚动。
几个持刀官兵冲来，将女子和小童团团围住。一人缓步踏上前。
来人本是个混混，凭借上下打点，混了个看管城门的城门侯。平日专好欺男霸女，攫取钱财，长得鼠目獐头，一抹八字胡落嘴边，两颗黄色龅牙突起，如饿狼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可是你们两人在此地唱曲？”
唱曲女子暗惊，不想一首曲子竟然惊来了官兵。她一手将小童拉在身旁，神色镇定地低头施礼道：“正是小女子。”
“叫什么？”
“小女子希若，这小童是我的弟弟逍远。”
“名字倒是惹人怜。”城门侯摸摸胡子，咧嘴笑着，就要伸手向唱曲女子的下颌探去。
希若连忙后退一步，道：“请大人自重。”
“哼！”
城门侯悻悻地收回手，眼露狠厉，却是一脸的正色：“我怀疑你们是梦绮余孽，策动谋反。来啊，将这两人扣起来！”
谋反？希若一惊，道：“大人，我们何时策动谋反。”
“就在刚才。”城门侯义正言辞，口沫横飞，“竟然在京华城唱《国殇》，不是谋反是什么！”
“大人，我们姐弟不过是卖艺之人，唱曲只为讨口饭吃。”
“聒噪！”
城门侯抬起胳膊朝希若面颊打下一耳光，希若摔倒在地。
“姐姐！”逍远想要上前扶起希若，却被身旁的官兵一把抓住。
啪——
白玉脱手，落在了地上。城门侯眼前一亮，拾起白玉，一股清凉瞬间流入心田。
好灵的玉！城门侯暗叹，顿时起了贪念。怕是值不少的金钱。
城门侯眼珠子转动，正色呵问：“这玉从何得来？”
“是一位公子打的赏钱。”希若起身回答，一手捂着侧颊，嘴角挂着一抹血红。声音柔柔弱弱，惹人怜惜。
“赏钱？”城门侯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我看是你们偷来的！来啊，将这两人扣起来押走！”
众官兵闻声七手八脚地将希若和小童用铁镣扣起来，周围人纷纷摇头，却无人敢言。
这城门侯是多年的恶霸，专靠欺压面生之人攫取钱财，一度惹人怨。曾有人将其告上府衙，却硬是被压了下去，而告状之人不久便意外身死。
希若心生愤怒，不做反抗，然而神色却不再柔弱。柳眉低垂，双眸寒厉，她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啪——”
又一耳光打上希若的脸颊，竹筷坠地，束起的青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面颊。
城门侯大骂：“刁妇！休得胡言！再敢胡言就地论斩！”
话音刚落，城门侯突然感到脑后一阵森寒，彷佛在下雪天光着身子，连脊背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冷漠的声音在耳后传来。
“放了他们。”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城主全身不由得一哆嗦。转过头一看，原来是个生面人，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但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却让他胆寒，令人不敢直视。
城门侯身材不高，比在沐琊身前显得更加矮小。他努力挺起胸膛，双手叉腰：“你又是何人，竟敢对本大人指手画脚。”
“放了他们。”沐琊邪魅的眼中没有一点波动。
“狂妄！”
城门侯再次尖锐起嗓音，抬手就要令人将沐琊一并抓起来，却突然发觉手腕微凉。定眼一看，手腕不知何时已被斩断，鲜血汩汩直流。眼前之人手中握着一把不知在何时出现的血剑也在一滴滴落下鲜血。
“啊呀——！”
城门侯惨叫一声，就要后退着跌倒，却踩到了异物。余光一瞥，赫然是他的半截手掌。城门侯脸色霎时刷白，脑袋一阵眩晕，瘫倒在地。
人群中顿时骚乱，众人害怕地纷纷后退，生怕惹上祸端，却也无不唏嘘，心道这个年轻人做事太冒然，竟然砍了城门侯的手，怕是要倒霉了。
手下官兵也慌了。其中一人还算得上机灵，后退着大喊：“有人行刺，我去找校尉大人！”
城门侯抱着手腕，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痛得脸色涨红，冷汗直流。手下几人连忙将其扶住，扯下一段布带绑在城门侯的胳臂上止血。
沐琊缓步走来，却无人敢拦，他们无不惊恐地看着沐琊，生怕自己的手也被斩去，连那城门侯也挣扎着不断后退。然而沐琊却俯身拾起了白玉，一步绕过了他们，走到希若身前斩去了镣铐。
希若揉揉腕，行礼谢道：“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心领了。公子还是快走吧，那些官兵一到恐怕公子会有麻烦了。”
正说着，一队持刀铁甲士兵在身材高壮的男人的率领下赶来。
男人远远的就看到了邪魅的男子，心脏猛地抽动一下。
竟然是他！
再看到躺在地上的城门侯，校尉的脸色变了数变，心中已有了打算。
看到校尉赶来，城门侯苍白的脸上有了喜色，喘息也有底气。虽然还躺在地上，但手腕的疼痛彷佛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他尖锐着嗓音，嘶声吼叫：“小子有种别跑，老子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生不如死！”
然而，校尉一步跨过了城门侯，单膝跪于沐琊面前。
“城门校尉于寅参见沐琊少将军。”
话音落，城门侯张大了嘴巴，全然能塞进几个鸡蛋。这一刻，他真的忘记了手腕的疼痛。众人一片哗然，无不悄悄打量着这个邪魅的年轻男子。
竟然是沐琊少将军！那个斩敌无数、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立下赫赫战功的妖瞳少将军！
沐琊面无表情，彷佛是顿了顿神，指指地上的城门侯，吐出两个字：“斩了。”
他的声音很淡，似乎将要斩杀的不是人，而是猪狗般的牲畜。
城门侯闻声立即起了精神，慌忙跪地磕头求饶，鼻涕眼泪洒下一片，青石板也被磕地啪啪作响，两腿间淅沥地落下异样的液体。这一刻，他感到手腕被斩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可以，他愿意献上另外一条胳膊来换取他的性命。
于寅倒也干脆，二话不说，拔出佩刀向城门侯脖颈斩去。
噗——
刀起头落，鲜血四溅。城门侯磕下去的脑袋再也没有抬起来。
希若连忙护住逍远的眼睛，自己也侧颜闭起双眸。那颗粘着鼻涕眼泪的脑袋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又滚，洒下片片腥红，扑通一声落入了河中。
戏剧又血腥的场面令众人还未回过神，但心中无不大感畅快。无恶不作的城门侯终于被斩了，却也仅在沐琊的一言之下说斩就斩了。传闻沐琊少将军冷血无情，看来言之有虚。
“散了吧。“沐琊挥挥手。
于寅低头允应一声，命人将城门侯的无头尸拖走，顺便也遣散了周围的路人。街头重新恢复繁华，那片殷红的血迹也将会在天亮之时被人洗去。
沐琊将白玉递于希若面前，希若垂首惊恐地后退几步，不敢去接。她是平民，如何担得起如此贵重的赏钱，况且赏钱之人更是名动天下的沐琊少将军。
沐琊见状索性直接丢在地上的铜盘里，铜盘“哐当”一声发出脆响。
“不要就自己丢了吧。”
沐琊丢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希若这才抬起头看着沐琊的身影，直到身影没入了黑暗。
沐琊——那个将梦绮大将军谨召斩于粼江、名动天下的邪魅少将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怪人。”逍远拾起铜盘嘟囔一句。他攥起白玉，眼中顿时冒起小星星，大叹，“好漂亮的玉，怕是可以换好多糖人吧。”
希若笑了笑，溺爱地揉揉逍远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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