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场的宾客都是在朝堂打滚许久的大人物,各色美人也见过不少,纵是天姿国色站在面前,也不会如毛头小子一般冒失。他们之所以如此失态,娘容貌极盛倒在其次,关键是气势——秦琬身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缓缓走来的那一刻,让他们有种回到朝堂,恭恭敬敬迎接圣人到来的感觉,这才乍然失态。待回过神来,莫说落了笑柄,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十分可笑。
苏彧望着秦琬明丽的容颜,耳边响起秦宵那句“你赚到了,我这个堂妹可是皇室这么多代以来最美的女子”的同时,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得却是另一张清秀韵致的容颜。
沉稳的,羞涩的,犹豫的,欢的……最后变得忧郁,苍白而憔悴,被厚厚的脂粉模糊了本来的面目。
秦琬目不斜视,在从者的陪伴下走到苏彧身边,却不瞧自己的未婚夫婿一眼,只是对父母行礼。
明白女儿马上就要嫁出去了,本该告诫的秦恪心中一酸,才说了一句“戒之敬之”,后半句“夙夜毋违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眶已是红了,竟落下泪来。
 +;他的女儿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却依旧让她受了这么多苦,竟没一件事如意的可怜女儿。他自己都舍不得使唤她,不愿见到她不开心,是随了她的意,不让她被世俗规矩所拘束。怎么可以嫁出去之后就事事听从公婆的教命,不复昔日的骄傲明丽,变得低声下气?
秦恪的性子本来就有点拧,他不想秦琬对丈夫一家低声下气,便不再做虚伪的教导,生怕秦琬真听进去。心道我的女儿哪怕张扬跋扈,他们也得忍着,实在过不下去,一拍两散便是……不不不,大喜之日,不能想这些,诸天神仙,我给你们多供些香火,你们千万忘了刚才那句话,一定要保佑裹儿平平安安,乐乐啊!
沈曼素知丈夫秉性,见秦恪的模样也知他的想法,心中不由叹息。她没了两个儿子,又不可能再生育,也只有这么个女儿,哪希望她忍气吞声?秦恪都做了示范,沈曼索性也不按惯例,教导女儿听从丈夫的命令,只是为她束好衣带,结上配巾。
代王夫妇这般做法,自然不合规矩,哪家小娘子出阁,父母不当众教诲两句,以彰女儿的妇德呢?但宾客们已被之前代王落泪震惊,眼见夫妇俩双双红了眼眶,满脸不舍,重衡量秦琬在代王心中分量的同时,也很有眼色地将嘴闭得如同蚌壳,不为一两句教诲惹到皇长子夫妇,反正不关他们的事不是?
苏彧沉浸在思绪中,被人牵引着做完一系列动作,拜别代王夫妇后,带着秦琬离开。他本应将妇乘坐的墨车的缰绳交给秦琬,至不济也该交给陪伴秦琬的女师,偏生思绪恍惚,动作有一瞬的迟滞,接过缰绳之后,竟没了动作。
女师见状,心中焦急,却不敢明着说,从者有意提醒,又不敢真将事情道破,得罪这对尊贵的人。秦琬淡淡地瞥了一眼苏彧,漫不经心地走上前,从他手上直接将缰绳拿过来,递给女师,这才踩着踏上了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到没人来得及反应,好容易明白过来,众人免不得小心翼翼地瞧秦琬的脸色,却见她神色淡然,比起苏彧的“庄重”,又是另一种漠然的姿态,忍不住心下嘀咕,暗道郎不识相也就罢了,娘是前所未有的奇特。旁的女人遇上这种事,就算再怎么识大体,勉强收敛了脸色,也是强压怒气,瞧得出来,偏偏这一位……还真没看出半点情绪。
众人思来想去,却得不到结果,只能归功于金枝玉叶不同凡响,吾辈庶民远不能及。
苏彧本有些愧疚,认为婚的时候自己不能想另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子,谁料秦琬看似给了他面子,实则将他架在火上烤,心中登时腾起一团怒火,却不好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看似关紧要,跟随苏彧来的苏家人却如临大敌,立刻使人回郡公府禀报。
为庆贺魏王和代王两系的联盟,安西大都护,曲成郡公苏锐在圣人的许可下,亦回到了京城,参加嫡长子的婚礼。
这位绝世名将身长八尺,英挺俊美得毫瑕疵,双目如深潭古井,随意地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听罢来人的回禀,待此人退下后,他凝望天边斜阳,伫立许久,方沉声道:“八年前,我在南边站稳了脚跟,想将大郎接过去历练一番,你以怀献太子咄咄相逼为由阻止了。如今想来,为吟儿听了你的建议,实乃人生一桩憾事。”生于富贵之家,不知天地之大,才会妄自尊大,又经不起半点挫折。明知道自己没办法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嘴上说着认命,却在心里头迁怒结发妻子,这可不是丈夫所为。
莫鸾目光闪动,盈盈起身,已是平日端庄甜美的模样,柔声道:“夫主,大郎也只是毛糙了些,成了家,立了业,再做了父亲,自然就懂事了。”
她可不敢告诉苏锐,苏彧喜欢得压根不是什么鲁王一系中坚力量的小娘子,而是如今的魏嗣王妃,次相邓疆的嫡长孙女邓凝,由于文武两系的领头人通常不联姻,苏彧又不想娶别人,婚事这才迟迟拖着。这件事,魏王和魏嗣王还都知道,不过是为强强联合装聋作哑罢了。
这个男人,她从来都猜不透,哪怕一起生育了五个儿女,哪怕他远在边关也没让别的女人长久服侍,哪怕他对她算得上尊重,让她被满长安的贵妇艳羡,她也法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儿子们都争相向他讨教兵法和武艺,他却没半点传授一身所学的意思。莫鸾试探地问过一次,他深深地看着莫鸾,没说什么,却硬是让莫鸾心头发寒,从此不敢再提。
“懂事?”苏锐明白莫鸾给秦琬挖的坑,却不吃这一套,他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神情有点讽刺,“我苏锐的儿子,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逢迎媚上,狐假虎威。没本事娶到心爱的女人,倒学会了对结发妻子摆脸色,倒也是,在他心中,魏王已经是圣人了,国舅爷的儿子自然比代王的女儿贵重,是不是?”
说到最后,声调本有些抬高,却由于太深太浓的失望,化作奈的叹息。
他没想到,他是真的没想到啊!他在前线奋力厮杀,数次命悬一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让妻子儿女在权贵遍地的长安里站稳脚跟,每每出行都被列为上宾?苏家能被众人看重,靠得是他苏锐,不是魏王妃!可他的儿女都被妻子教成什么样了?简直成了魏王使得顺手的奴才!
皇子王孙想要奴才,不知多少人会攀上去,这些自降身份的人里头,不该有苏家人,不该有他苏锐的儿女!若他要攀附权贵,三十年前就做了,哪需要等到今天?
人活在世上,若是连脊梁都没了,谈什么成就一番事业?他的儿子们,就连向他请教兵法武艺,为得也不是上阵杀敌,只是为了“不丢人”,仅此而已。
这话说得太重,莫鸾一时不敢作声,便见苏锐长叹一声,往门外走去,忙问:“夫主,明儿妇来拜见……”
“都护府的公务积压日,需尽处理。”苏锐知她的心思,却没刺两句的意思,只是说,“我也好久没见阿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晓他并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莫鸾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苏锐——魏王落魄的时候,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大,好容易走到今天,竟反感起这些小事?大郎、二郎他们个也就是让着魏嗣王些,哪里谈得上做奴才了?即便真有些讨好的成分,也不过是预热罢了,这等情分,再过年,旁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他倒好,言下之意竟是今天见见魏王妃就算了,连魏王府的门都不打算上?如此一来,岂不是将魏王往死里得罪?
以如今魏王的地位,魏王妃苏吟走到哪里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人物,偏偏她喜静不喜闹,纵然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妃,气质与闺阁时也没差多少,永远是一副淡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见到哥哥,她才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如冰消雪融,美得令人法直视。
苏锐见到唯一的妹妹,神情也柔和到十二分,想到一件事,笑意慢慢收起。他斟酌了好一会儿言辞,才问:“阿吟,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么?”
听见哥哥提起童年,苏吟非但没生气,反倒露出恬静又清浅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恩,记得,好多声音来来去去,只有哥哥的声音和温度那么清晰,有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苏锐听了,心中一酸。
他们的父亲好酒色又极耻,败光家业后便打上妻子嫁妆的主意。母亲优柔而软弱,被姬妾欺得缠绵病榻,却难得坚强了一次,为了儿女不肯放弃嫁妆,逼得丈夫露出了丑恶嘴脸,夫妻俩起了争执。苏锐虽当立断,将妹妹搂在怀里,不让她看,到底慢了一步。苏吟年幼,被这一幕吓到,从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天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很少听人说话,唯独对兄长依恋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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