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临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秦琬就示意陈妙将门推开。
推开门的那一瞬,陈妙神色一凛,原本平张的手掌霎时间变得如鹰爪一般锐利,直扣来人的咽喉。
这一手擒拿的功夫虽不精妙,对付不会武艺,力气平平的普通人却是够了。
跟在秦琬身边的每一天,陈妙都很是惶恐,倒不是怕秦琬责罚他,而是怕被人瞧出他不是女子之身,秦琬名声受损,他的恩人和兄弟姐妹都要遭殃。为此,他在梳妆打扮上下了一番狠功夫,力求将破绽悉数掩去。
矫枉过正的结果,便是妩媚风流太过,黏住数人的眼珠。如今见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单手掐着一清秀少年的脖子,使其双脚离开地面,全身上下就喉咙一处着力,偏生这顶顶要命的一处还紧紧握在她的手里,生死在其一念之间,不知为何,众人便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秦放虽已猜到被秦琬破格提拔的人不可能是什么善茬,到底被陈妙的外貌所蒙蔽,他不通武学,见陈妙出手迅捷,还当她是什么练家子,登时唬!ww.了一跳,心道妹妹好大胆子,这样懂武艺又美貌的女子,她竟敢留在身边当贴身使女,不怕为一个俊美郎君,主仆离心么?贴身使女仗着主人信任兴风作浪的事情,大夏并不少见,秦琬有这样的底气?难不成她以为七八岁的差距就没喜欢上一个人的可能么?
晏临歌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卫士们立刻将他架住,唯恐他伤了贵人。
秦琬瞧出端倪,笑了笑,很是随意地说:“阿妙,将他放下。”
听见秦琬的吩咐,陈妙这才松了手,少年落在地上,嘶哑地咳嗽,却不敢抬起头看他们一眼。
秦放冷哼一声,不悦道:“滚吧!”说罢,他瞪着晏临歌,气不打一处来:“临歌,你的教训还没受够么!”
春风得意楼虽是举子钟爱的地方,却也有一些权贵爱来选拔人才,晏临歌琴艺超凡,想见他一见的不在少数,总有些身份尊贵或性子蛮横,再八面玲珑也挡不住的人闯进来。便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瞧中了晏临歌淡泊名利的心思,自恃长得不错,便死乞白赖说要“拜师学艺”,赖在他待的小隔间中,若有人执意进来,说不定就能被他们带走了。
冒名顶替这等事一贯如此,自个儿做了替身,好容易圆了谎,就恨不得真身消失在世界上。若非都有这一层被人视作眼中钉,不住算计陷害所产生的同病相怜之情,以及互帮互助积累下来的患难情分,就凭秦放对过往的自卑心思,代王回京之后,他提都不会提落魄时认识的人一分,莫要说有什么出身卑微的好友。
晏临歌抬起头,欲言又止。
秦琬压根不理会这些事,她越过少年,饶有兴趣地走进这间处于转角的小隔间,发现此处的帘子与空隙成一个特殊的角度,外人被如烟似雾的帘子遮着,望不到里头,里面的人却能将大厅和二楼大部分区域收入眼底。
这地方……有意思!
见她驻足观看,高盈本有些挪不动步子,听见楼下举子们高谈阔论,忍不住走上前来。
寒冬腊月,路途难走,举子们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能秋天到就秋天到,觉不会将赶路的时间选在冬天。故春闱虽是明年开春,各州郡推荐的举子们已进京了大半,不是往各权贵府中投递名帖和作品,就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于茶楼酒肆中议论时政。
此等行为虽被权贵子弟取笑为哗众取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好的自荐方式,有那些实力与运气兼备的前辈开了个好头,举子们就热衷此道,越是鲜的,惊骇的,旁人不敢宣诸于口的事情,他们都敢说,就好比现在,他们谈得就是这些日子最热门的,会稽太守为夺金矿杀山阴县长全家,鲁王奉圣命南下一事。
“江南那地方,谁都知道,想要查案,就是一脚踩进污泥里。”一个带着燕地口音的声音响起,“山阴县的户数虽少,百姓却颇为富足,算得上肥缺。能做到一县之长,断不可能少了后台,顾安岂敢做得这般绝?指不定姓白的、姓陈的、姓陆的、姓房的……捞了多少好处呢!”
他说的白、陈、陆、房,指得便是江南最显赫的四大家族。
白家自不消说,江南第一名门,祖先便是前朝太祖徐然亲自指派的第一任扬州刺史。昔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南朝两任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将嫡亲妹子塞到白家做媳妇。大夏攻破江南时,建康白氏的嫡女一入王府,未曾生育的郭孺人就要让位给她;圣人登基,白氏纵出宠,也高居三夫人之一的德妃宝座,家世之显赫可见一斑。
至于剩下的陈、陆、房三家,也是江南的土皇帝,出了不知多少高官显宦。
这四家彼此联姻,互为犄角又不时争斗,攀附追随者数,纵然放眼天下,也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势力。
在江南,别的事情,这四家可能不知道。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只为隐藏矿脉的事情,说他们不知道,谁信?
朝廷对江南的忌讳,江南世家的阳奉阴违,莫说这些早有准备的举子,就连略关注一些时政的长安百姓,谁心里没数?江南明明富裕得很,每年上缴的赋税却只有北地的三成,略一诘问,便是北地龙气充足,风调雨顺,江南乃蛮荒之地,各种不顺。派官员去吧,不是被收买,就是陷入泥沼,勉强控制兵力已经是极限,在赋税这块真是十分头疼。
谈到江南和皇子查案,举子们少不得要拿鲁王与魏王比一比,自然而然就谈到了盐税上头,便有一宝蓝衫子的青年愤愤道:“太祖、太宗与圣人宽厚,允百姓经营盐业,朝廷只征三成赋税。江南世家仗着这一条,不知在盐上捞了多少好处,江南盐价如何,全在他们心念之间、盐价高是一层,私盐贩子的孝敬又是一层,层层盘剥,朝廷收不到多少赋税,百姓叫苦不迭,全喂饱了这些所谓的江南世家,当真可恶至极!”
在举子的推选上,各州郡长官手头上的名额不多,为不堕自己的名声,自然得挑些好的来。先不说这些举子的学问如何,容貌气度却个个很拿得出手。
即便在这群容貌不俗的人中间,蓝衫青年也是极为出挑的那一个,但见他慷慨陈词,剖析厉害,神采飞扬,站在一群举子中,犹如众星捧月,一时间,高盈竟有些呆了。
一瞬的失神后,高盈就回过神来,小声问:“江南的盐政,真像他虽说的那样么?”
“这个嘛……”秦琬笑了笑,温言道,“他说得没错,却也有些危言耸听。江南与朝廷的矛盾人尽皆知,盐价的制定又不归朝廷所有,他们若将盐价抬得太高,岂不是让江南的百姓心向朝廷?”
哪怕知道江南世家一直不安分,听见秦琬这么明白地说出来,高盈的脸色还是白了白,又看了一眼那个宝蓝衫子的青年,叹道:“这些举子,为得贵人青眼,什么都敢说。”
“也不能这样说,我瞧这人还是不错的,你可别忘了,朝中还有个赵王呢!论他出于什么心,有这种胆色和见识,若有人提携一番,前程便不会差。”秦琬的评价倒是很中肯,“不过呢,盐价低廉不到哪里去,家贫资,不得已用私盐度日的人还是有,而且挺多的。若是江南世家在此事上禁一禁,这些私盐贩子没活路,就得抄刀子了。两两商谈,心照不宣,你好我也好,才能和气生财嘛!”至于暗中将盐价调高那么一两分,自己得利,私盐贩子也获利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秦琬在彭泽待了十年,对这些事颇为清楚,正经商人出售的盐,工序较为复杂,颗粒较细白;私盐贩子出售的盐却只经过粗略处理,颗粒大,又黄又粗,吃多了容易生病不说,孩童也呆呆木木的。差距如此之大,价格有些高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拿捏好分寸,便是两全其美的场面,当然啦,若诚心挑事,这便是一桩大罪过了。
高盈生于富贵,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下人也衣食忧,手头宽裕,哪怕从书中读到“贫寒”二字,也见过种种形容,到底没亲眼见过。如今听秦琬这么一说,就如自己心上被剜了一刀,疼得不得了,忙问:“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外头也有个举子大声道:“乔兄高见,愚弟佩服,不知对此情景,乔兄可有什么高见?”
被称为“乔兄”的宝蓝衫子青年神色一凛,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寓税于价,诸位认为如何?”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二楼一间雅座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眉清目秀的青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从,还有一个俊眉修目,风姿卓然的男子。
高盈盯着月白长衫的青年,眉宇间满是惊诧之色,隋辕凑了过来,见到此人,惊得眼睛珠子都掉出来了:“这,这,这不是乐平公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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