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明玥头一次在燕州以外的地方过年。
弘化城里张灯结彩,齐国公如今手握重兵,年前刚将两支自立为王的反军打得大败,一时匪众里没人敢往他这枪口上撞,百姓们交口称赞,关西十三郡都是热热闹闹,过了个好年。
腊月二十七,三房的人也到了弘化,一家子虽病的病,伤的伤,但总算聚在了一处,只是大年夜仍旧少了郑泽瑞。
葛家派人送来了不少东西,郑泽昭又买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和婆子进府,倒也不冷清。
大年夜,爆竹满城响,可明玥心底却漫处一缕不知因何而起的悲意,硬生生的想落泪。
初一一大早,郑泽昭便与郑家众人辞行,——说是要去长安,实际上,他是要跟着齐国公南下面圣。
老太爷心中有数,一时间提起精神来,病反好了个大概,只是郑泽昭和郑泽瑞不在,又不去葛府的话,他们消息闭塞,这叫人烦闷。
正月初八,邓文祯带着葛凤栖回弘化拜年,邓素素顺便也跟着跑了一趟。
年前成亲时因两地相距较远,便没有在三朝回门,如今算是放到一块儿,邓若谷让他们可住两日再回去。
葛老爷和三公子葛庆之都南下扬州,只大公子葛从仪和二公子葛世簪留守关西。葛夫人就这么一个闺女,早备了席眼巴巴的等着,用过饭赶紧拉着女儿回去说私房话。
他们在葛家歇了一天半,初十早上方悄悄过来见过邓环娘等人。
厅堂上,邓文祯内里着绯红交领长衣,外套秋香色如意纹圆领袍服,同色嵌玉腰带,显得儒雅清俊;葛凤栖则是粉蓝的高腰襦裙,罩石榴红薄绵半臂衫,披着铅丹色团花大氅,站在邓文祯身边,半分英气半分娇羞,邓环娘瞧了不禁笑赞:“真是一对璧人。”
邓文祯脸上一红,带着葛凤栖一块施礼说:“给姑丈和姑母拜年,愿咱们府里梅竹平安,椿萱昌茂。”
“好”,郑佑诚与邓环娘笑看了一眼,命莲衣捧了压岁钱去,因葛凤栖是新妇,特包了双份,“望如祯哥儿之言。”
明玥在一旁咯咯笑着福了身,说:“见过表哥、表嫂,新年好呀。”
十哥儿在一旁也学着她奶声奶气的说:“表哥表嫂好,十哥儿给你们拜年。”说着,拱着两只小手作了个揖。
葛凤栖底下没有弟弟妹妹,见十哥儿向个小馒头似的白白软软,早想亲亲抱抱,不由弯下身子乐道:“十哥儿快来表嫂这里,叫表嫂抱抱,有好东西给你。”
十哥儿偏头想了想,却是提着小短衣袍挺严肃的走了过去,在葛凤栖身前站定又抱着小手施了一礼,说:“表嫂是嫂嫂,不能抱我的!表嫂再吩咐十哥儿件旁的事好了。”
“哎哟哟!”一屋子人大乐,葛凤栖闹了个大红脸,哭笑不得的一把将他抱起来,“小人精儿。”
十哥儿垮着脸,一副别扭的要哭却又生生忍住的表情。
葛凤栖是真给十哥儿带了不少东西,除去一套金锁、一对头尾相接的黑白貔貅手把件之外,还专门淘了几样小孩子的玩物,郑佑诚和邓环娘见她并不见外造作,心里倒是喜欢,邓环娘便要他们留下用午饭,知道邓文祯和邓素素爱吃的东西,又细细问过葛凤栖,早早吩咐人去准备。
一时又去见过老太爷和王氏,众人坐在堂屋说话。
王氏瞧着邓文祯很是刺眼,说了几句就端着茶盏不乐意吱声了,老太爷蹙眉横她一眼,示意不要过份。
葛凤栖在下面默默的瞧见,只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像是有意和王氏杠着。
屋里微微一凝,外面隐隐有钟声和哀乐传来,片刻,钟声愈发清晰。
众人霎时静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无人说话,钟声依旧,老太爷蓦地起身,脸上隐有一丝激动之色,在不曾停歇的钟声的里看看郑佑诚又看看邓文祯和葛凤栖。
葛凤栖微蹙着眉,过来一把抓住了邓文祯的袖子,邓文祯反手轻轻握了她一下,随即对邓环娘道:“今儿恐是不能在这与姑父姑母用饭了,老太爷、老太太暂且好生歇着,我们需得立时回府一趟,先告辞了。”
邓环娘还没反应过来,老太爷已点头道:“快去快去。”
钟声连响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未停,——已敲了上万下。
大周风云突变,国丧。
这一日,是大周成德一十三年元月初十,百姓们尚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突降惊闻,皇帝驾崩,禁一切遣乐,改红灯为白灯,举国服丧。
郑家里,几乎所有人彻夜未眠,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叫人心生恍惚,直至第二日五更时分,钟声再响,似乎所有人跟着长吁了口气。
弘化城里十分有序,想是葛家早有准备,明玥跟着熬了两日,却没来由的猛觉心中一畅,想到了郑泽昭那日说的话。
又过两日,府里虽是安静,但明玥觉着老太爷和郑佑诚的心情似乎都不错,平日又不外出,便多了不少功夫与十哥儿在一处,倒叫十哥儿成了最忙的小大人。
因着国丧,这一年的上元节不准摆花灯,不准嬉戏作乐。天阴了一整日,到了傍晚飘起雪来,邱养娘收拾着,便叫明玥和邓素素早早躺下睡了,迷迷糊糊还没睡实,就听见外间红兰在和人说话,过了会儿帘子啪嗒响了声,应是出去了。
明玥半睡半醒的,喊了声“红兰”,邱养娘打外间进来,微拨了拨灯火说:“吵到姑娘了吧?”
“有甚么事么?”明玥半坐起来,邓素素给她披了衣服也坐起身,瞧见院子里有人去点了灯。
“刚见隔壁院子点了灯,不知怎一回事,红兰去瞧了。”邱养娘给她到了杯热水。
隔壁是郑泽昭的院子,难不成是他回府了?
正要问,听见外面的丫头们似乎都起来了,红兰带着一股冷风跑进来道:“姑娘,四少爷回来啦!”
“四哥?!”、“郑泽瑞?!”明玥和邓素素同时拔高了声儿。
“是是”,红兰猛点头,“是四少爷!刚刚进府,老爷和夫人正更衣要过去,姑娘也去看看么?”
“自然要去”,明玥一面说一面穿衣服,已好几个月没有郑泽瑞的消息,乍一听他回来,有些不能相信,邓素素在一旁没说话,但穿衣服时手都是抖的。
“四哥是去祖父和祖母那里了?”
“没”,红兰拿了大氅给她披上,口中回道:“在隔壁二少爷的院子里,不知怎了,是叫人给抬进来的,好些人呢!奴婢匆匆忙忙,只识得其中一人好似是裴家的表少爷。”
明玥心里一沉,忙拢了衣服忙和邓素素往外走,到院子里正好郑佑诚和邓环娘也从正房出来,瞧了她便说:“你们也听见动静了?走吧。”
这座宅子不大,郑泽昭的院子与他们只隔了一座小亭,他们到时,院里已经灯火通明,老太爷竟是已早他们一步来了。
院子一 ...
侧,站了黑压压的三排人,个个健壮结实,似有扛鼎之力,虽全部沉默不语,却自有一种气势。
只是一瞬,明玥无比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兵卒,应是幸存的一支黑骑卫。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这些人里扫了一遍,要找甚么呢?逆光下,甚么也没找到。
顷刻进了屋子,丫头们全无声响,数盏灯下,老太爷拧眉坐在桌旁,手指捏着个空茶盏,却只是捏着,一动不动。
他对面的床塌上,躺着紧闭双眼的郑泽瑞,心口处,插着支被折断的两个指头粗的箭。
再旁边,坐着赤着一只胳膊,面色沉静的裴云铮,此刻,他正拿着一把剪刀利落的剪开那支箭周围的衣服。
郑佑诚和邓环娘瞧了这情形,登时一窒,本能的没出声儿。邓素素更是眼前一黑,差差站不住,明玥忙托了下她的手肘,心中亦是紧张之极。
咔咔咔,剪刀剪了个不规则的形状,裴云铮停下手,从旁边接过一块儿温湿的帕子,在郑泽瑞的伤处润了润,将碎布料取开,露出冷冰冰的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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