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晨,无例行早朝,乔钺便留在红妆阁未归宣宸殿。
一众宫人静侍在旁,容妆早早便派人去拿了御寒的厚衣裳来,此刻容妆一个人亲自伺候他梳洗更衣,这梳洗的场景,让容妆忽的想起了去年冬天,也是她伺候乔钺更衣,彼时总觉相对尴尬,也或许只是容妆一个人觉得尴尬,犹记得那时乔钺还说,早晚容妆为他更衣会熟练,容妆想到此处,不由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唇角弯弯,笑的恬淡温柔,此刻面对乔钺,自然全是从容,仿佛一切水到渠成,乔钺盯着她,略带疑惑的问道:“穿个衣服你笑什么?”
容妆撇撇嘴,收敛了笑意,然而脸上的柔和恬然始终未曾退却,紧紧瞅着乔钺的眼眸,又突然对他笑笑,“我笑你啊。”
“笑我?”乔钺不由皱眉,旋即又半眯着墨眸,蓦地邪邪一笑,勾起唇角戏谑的看了容妆须臾,突然一把搂过她的腰,凑向自己身前,紧紧的贴着,相对咫尺,乔钺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容妆脸颊,有微微的痒,也让人心旌摇曳,乔钺问道:“莫非笑我昨晚太满足你了?”
“……”容妆瞅了瞅一众宫人,一群小太监小宫婢低垂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但是总归听得到!
容妆的脸不争气的红了,瞪了一眼乔钺,使劲把他推开了,乔钺得意的笑个不停,容妆把他衣裳总算穿好了,狠狠拿眼神剜了他一眼,“再笑,再笑我就……”说到此处,容妆突然蹙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乔钺也瞅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怎样?”
“我就……”容妆急了,“你就别进红妆阁。”
“呦,这你可挡不住,朕还就来,你奈我何?”乔钺挑眉,傲然睥睨视她。
“……”容妆蔫了,还真是,不出一会儿,又来了劲头,瞪着乔钺,“那你信不信我走?”
姚姑姑和阿萦在一边对视了一眼,神色无奈之极,这一早上……调什么情……
容妆方拿了解语笛想给乔钺佩戴在腰间,此刻啪的一下放在了宫人托着的玉盘里,转身作势就要离开,乔钺一把扯过了她,“你还想往哪儿走,这辈子有本事离得开我?”
容妆嗤笑,“那可说不定,说不定哪日你对不起我,我就消失,让你找不到我,我还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我容身之地?”
乔钺眉目冷了冷,拽着容妆更紧了,也更近了一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是你容身之处,哪里也休想去。”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行了,就冲你这句话,饶了你,哪也不去。”
容妆转身取解语笛,抚摸着素白穗子,微微的笑,别看乔钺说的多厉害,然而当容妆说离开之时,眉目霎时冷了下来,眼神里的惶然不是谁都能让他有这种神色的,唯有容妆,容妆说过,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但此刻,她宁愿相信,唯她对乔钺,这般重要无二,嗯,无二,管她夏兰懿还是苏令芜,还是任何一个女人。
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容妆终于又想起了白清嫱,便问乔钺,“今日可是不忙?”
“嗯。”乔钺点头,“怎么了?”
容妆把解语笛在他腰间系好,一边温声道:“你先回去,晚些我去宣宸殿陪陪你。”
“好。”乔钺临走时,攥了一下容妆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厚重,容妆微微笑,看着他离开,心里满溢了温情。
乔钺走后,阁里瞬时恢复了安静,容妆很快收敛了笑容,拿了梳妆案底的小纸包,对姚姑姑道:“走,我们去内刑司看她。”
看谁,自然是白清嫱,姚姑姑了然的点头,容妆披了披风,拿了桌上的小暖炉便出了门,阿萦也要跟着,总是还觉得怕白清嫱伤害容妆,容妆只是笑笑,如今的白清嫱,可不是当初嚣张桀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丽妃了,当初有多骄矜荣耀,如今就有多落魄颓废,当初做下多少孽,伤过多少人,现在也只多不少的偿还给别人,便不说宫人多少恨她的,便是嫔妃间,指不定多少人给内刑司打过招呼,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内刑司在偏僻的一角,一路荒凉萧瑟,如血色一般嫣红的匾额霎时扎眼,也觉碍眼。
站在门口,容妆恍惚想起当年为先帝殉葬时,冰天雪地,在风雪交加里,跪在内刑司一方院子里,然后看到乔钺好似天神一般的降临在此,那一刻,说是黑暗里的光芒乍现,也是不够的。
时过一年,此刻再入,心里依然不舒服,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完全难以预料接下来自己有何遭遇的感觉,重现在心,容妆努力的挥散掉,端正身姿,缓缓慢慢的进去。
内刑司的总管如今是个老婆子,称是宋姑姑,一副恶狠狠的样谄媚起来,那张笑意夸张的脸格外违和,容妆看了一眼,便垂了眸,那宋姑姑弯身陪着容妆进去,双手互相插在宽阔的袖子里,一边道:“姑娘怎么来内刑司了,莫非皇上有什么旨意?”
容妆勉强笑笑,目光不住环顾内刑司的宽广院子里,“皇上有旨意也是不需要我来传的,总管姑姑,我听说丽妃落魄至此,来看看罢了,不知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宋姑姑忙逢迎笑道:“姑娘的事便是咱们内刑司的事,不方便也得方便。”
容妆假意笑笑,懒得同她多说废话,便道:“那劳烦姑姑带路。”
一路上容妆询问了白清嫱的情况,那宋姑姑大吐苦水,说足了白清嫱的恶人行径,最后才遮遮掩掩的说出了,内刑司对白清嫱私底下用了刑,容妆早就料到,便问了问,将她如何了,那宋姑姑道,怕外人查验,不敢动用大刑,便用了针刺,细小的银针往肌肤里扎了数不清多少下,直到白清嫱痛晕过去,醒来再如此反复,容妆蹙了蹙眉,内刑司当真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而白清嫱受刑的画面随着宋姑姑的话在脑海里展现出来,又是针,容妆不由一叹,她已经快被这针弄出心理恐惧了。
来到了刑房里,破落阴暗的房屋倒是宽阔,房檐楹柱等上朱红的油漆已经脱落了许多,锁链刑具等类一应俱全,容妆皱皱眉,顾盼四周,白清嫱近了奄奄一息,开门的光芒霎时照了进来,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见是容妆,瞬间瞪大了眼睛,沙哑的嗓子恶狠狠的问道:“怎么是你!”
“不然还有谁?”容妆笑笑,走近颓废的坐在草席子上的白清嫱,挑眉问道:“莫非你在等皇上?”
白清嫱冷漠的看着容妆,没有说话,眼里恨意越发的浓重,容妆不是看不出,但无非一笑而过,“丽妃娘娘?丞相小姐?还是现在落魄庶人?我该叫你什么?”
“贱人,都是你害我!你说!”白清嫱发疯一样的想冲向容妆,却摔在原地,她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喘息道:“都是你!”
容妆瞥了一眼阿萦,阿萦会意,把宋姑姑请了出去,把门关上,守在外面,姚姑姑扶着容妆,目带敌意的看着白清嫱,生怕白清嫱再发疯真的冲上来伤害到她。
容妆冷笑道:“我再 ...
坏,也不及你丽妃娘娘,我既然敢来,也就自然不怕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中毒,对,就是我陷害你,元旖也是帮我的,可惜苏令芜她不帮你,她也压根没想帮你,她从一开始就拿你当挡箭牌,当铲除异己的工具,其实现在最想让你死的人,并非我,也不是皇上,而是苏令芜。”
白清嫱无力的靠着,低声道:“她苏令芜不是好东西,你又是什么好人!都是一类的贱货!”
“嗯。”容妆点点头,“一类,你说的是,后宫的女人若是有好人,也早成了红颜枯骨,还怎能安然的活下去,便是你,都绝不会允许,说到底,你一点也不冤枉,你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不会愧疚一丝一毫么?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有噩梦萦绕,惧怕被你害的人找你索命么?娘娘。”容妆冷冷的笑着,眼里的恨也自然重了,“我妹妹容衿,那被你利用的小箬,我未出世的孩子,甚至叶羽铮,以及无数被你所害的宫人,还有,当初你在皇上赐给我的酒里下的毒,让我痛不欲生,这些帐,我都为你记着,你说,我能不一一和你清算么?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我与你的仇恨。”
“她们都活该!阻挡我的人都该死,还有你那孩子,孽种,凭什么你们容家的女人一个个的有孕!何况你区区一个贱婢!让你生出来岂非阖宫嫔妃的耻辱!便是没有我和苏令芜下手,也会有别人!看着你那孩子变成一滩血,你不好受吧容妆?呵……”白清嫱冷笑,苍白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隐隐能看见她那手指上渗出了血丝,她喏喏的说着,“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你这个贱人怎么就那么会蛊惑人心,皇上那般护你,连那谨嫔都帮你……”
容妆不由紧紧攥了拳,纤长的指甲扎痛了掌心,而脸上也早无法保持着笑意,此刻一片冷颜,低首俯视着白清嫱,“他人待我以真心,我自无假意,至于嫔妃间,何来真心,互相利用,达到目的则罢,你这样的人,便是终其一生,也难以了解我与乔钺之间的感情,至于孩子,怕是让你失望了,冉院首说了,我落胎之后,身体并未造成任何伤害,我很快还会有孕,届时依然是乔钺的第一个孩子。”
白清嫱冷笑,似嘲似讽,嗓中溢出轻哼,“成王败寇,你赢了,容妆,不过你最好别栽在苏令芜的手上,否则便真叫人觉得可笑……”
容妆半勾唇角,冷漠道:“你放心,我早晚会让苏令芜去陪你,你们的帐,黄泉清算去吧,不妨告诉你,你白家所有人已经收监了,斩首是迟早的事,白家所有钱财,尽数充做军饷,也算是白寰污蔑我父亲的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你与白寰。”
白清嫱的眸光黯了黯,旋即似死了心一般,再生不起一丝涟漪,她一动不再动。
容妆转身,从袖中掷出一纸包,落在白清嫱身边,“此药送你,你理解为我想报复你毒害我的事也好,可我更想告诉你,内刑司的老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有的是办法折磨的你生不如死,如果你还要最后的一丝尊严,这药算是我成全你的,不会有太多痛苦。”
白清嫱缓缓看过去,眼神一瞬间尖锐,旋即紧紧盯着那包药,容妆不再停留,也不屑于再看她一眼,姚姑姑打开了厚重的大门,容妆踏出了刑房,光芒瞬间亮了满目,抬眸,天色灰暗里,日光朦胧。
路上姚姑姑问道:“那药就那么给她,会不会节外生枝?”
容妆轻笑道:“那毒药和在她宫里搜出来的是一样的,没人知道那是我的东西,只以为是她寝宫的,所以无事,她吃了以后,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畏罪自杀,姑姑且放心吧。”
“那便好,其实妆儿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她在内刑司生不如死的受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那便算是最后的仁慈吧。”容妆摩挲着暖炉,心中微微漾起一丝苦涩。
容妆回到红妆阁不久,传来了消息,白清嫱殁了,彼时容妆微微一叹,所有对她的仇恨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没必要对一个已逝的人再去执念。
白清嫱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这个女人至今尚还不能算小半生,却就这么悲哀的结束了,她自己了结,也是保留了最后的颜面了。
然而,宫中不曾有任何一人为她惋惜,所得知者,无不暗暗拍手叫好,她可恨,也可悲,作为家族权利政治的牺牲品,她自己却也沉沦其中,在后宫妄想争夺一切,一颗心被**占满,一心登上瑶华巅峰,以至于越发的欲壑难填,是她自己迷失了路途,没有人愿意给她救赎,那是她一手造成,便是有,她也不曾要。
这样的结局,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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