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钺覆手带过金缕帷帐,随之翩然而落,遮挡住满殿烛华荧荧,蓦然一黯,不厚重,却令人心安。
帐顶悬着的流苏颤动,而帐上绣着的龙凤呈祥,终究应了。
芙蓉帐暖,一晌贪欢。
没有嫁裳,没有婚娶,没有名分,有的只是尚未两心相知的情,和一片不可说的茫然,就这样,容妆成了乔钺的女人。
夜缱绻,无止休,但白昼终将来临,天光渐渐明朗,雨势却未歇,殿里未开窗子,一片晦暗无光。
满室馨香,缠绵情韵尚未淡去,容妆在乔钺怀里缓缓睁开眼眸,瞳色迷离,身上酸疼的感觉让她不由紧蹙了眉头。
侧目,乔钺的手紧紧揽着她,容妆有一瞬间的失神怔住,旋即反应过来。
容妆身子微微移向一旁,想离乔钺远一分,这样近的距离,令她觉得压抑,然而刚触碰上他的手臂,乔钺便察觉到,醒了过来,墨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容妆。
容妆因他的目光,心中猛地一跳,旋即努力平复心绪,面色毫无波澜,也再无笑容,就那样冷漠的与乔钺对视,乔钺见此,微蹙眉,谁也没有先开口。
静默半晌,容妆挣扎着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拿薄衾裹起身体,不顾身体疼痛,径直跪在床上铺的锦上,屈膝敛眸,毫不犹豫的便给乔钺磕了一个头。
乔钺疑惑的看着她,眼底失了原有的欣喜,问道:“你做什么?”
容妆将头紧紧扣在床上,不敢抬起,由此声音也显得沉闷,她说:“奴婢从未给过他人做事,一直都只有皇上一个主子,如今……也只有皇上一人……”
由于容妆起身扯起了山河锦绣被,如今已掀起了一半,露出柔软的锦缎铺榻。
容妆言至于此,微微侧头,乔钺随着她的指引望过去,墨金相间的铺锦上,明显的一抹殷红。
格外耀眼。
容妆沉了声,“皇上明鉴。”
乔钺何尝不懂她的意思,那点点落红,却是最清白之物,但他并不惊讶,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容妆。
但此时,他着实不明白容妆何意,于是便不动声色,沉默静待,既然她要说,总会说的。
帷帐未撩,依然遮盖着偌大的龙床,掩了外头的微光,也方能看清事物。
屏息静气,静的可怕。
容妆故作沉稳,然而声音里那止不住的颤抖不匀,早已出卖了她此刻的惴惴不安,她道,“奴婢从始至终都只是皇上一个人的,以后也会是,永远都是。”
乔钺挑眉,身子往后软枕上靠过去,边问道:“所以呢?”
“奴婢知道,皇上对奴婢并非毫无感情,奴婢愿意永远跟在皇上身边,永无二心,祈求皇上给奴婢这个机会,以奴婢替换容衿。”
容妆抬起身,盯着乔钺的眸子,片刻,“求皇上,宽宥容家死罪。”言罢再叩首,重重落下,无声亦不痛,却可见真诚。
乔钺眸光一紧,正思索她的话,容妆却继续道:“容衿心智不成熟,尚是小女儿心思,且她并非皇上真正的嫔妃,能否,让奴婢替她伺候皇上。”
容妆抬起身子时,眼泪瞬时由脸颊滑落,却令乔钺无端心中一紧。
“皇上知道奴婢与叶羽铮自幼情分,那么皇上也该知道,容衿与叶羽铮,更是自幼情意……”
乔钺捕捉到她话中隐含之意,不由反问,“情意?”
“皇上能否……成全他们二人……”容妆盯着乔钺,原是满面视死如归的神色,“容衿……已有孕三月……”
气氛几近凝滞,容妆几乎不敢去看乔钺,但她不能不观察他的神色,于是,那张越来越凝重的脸,生了怒气。
“你在和我开玩笑?嗯?容妆?”乔钺的声音尚平静,却冷如数九寒霜。
容妆镇定心思,摇头,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乔钺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
就在容妆踟蹰间,乔钺蓦地凑到她面前,“所以,你在设计我。”
这不是疑问,这是肯定,容妆一惊,忙俯首急言,“奴婢不敢。”
“不敢?”乔钺冷笑,抬手托起她的下颌,“还有你不敢的?”
乔钺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了那一声冷哼,“原来昨夜的谄媚逢迎,皆是为这番话,做的手段。”
“容妆,你够毒,也够狠,拿身体当赌注,赌我,赌你?”
容妆压下就快跳到嗓子里的一颗心,沉吟道:“赌的是,皇上对奴婢有情。”
是,赌的是情。
遇到元旖不是偶然,激怒元旖不是偶然,被元旖责罚更不是偶然。
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
看准了时间回千霁宫,看准了时机出现在元旖面前。
容妆沉浮宫闱多年,怎会不知说话的规矩,又怎会不知怎样激怒一个人,何况是元旖那样高傲如斯的女人。
只消稍稍刺激,再违逆她的意思,一切顺理成章。
然后,便是跪在阁里,跪到乔钺到来。
乔钺是有派人盯着她的境况的,不用猜,已知。
赌乔钺不会坐视不理,赌乔钺按耐不住,那场暴雨下的真是及时,真是配合,那么天衣无缝。
所以她能表现的那么惹人怜惜,惹乔钺一人怜惜,就足够了。
倘若自己送上门,主动去找乔钺提及此事,那意图便太过明显,乔钺对她也不会有一分怜惜,不足以立稳。
只有乔钺主动去找她,一切才能顺利的走下去,起码乔钺的心面对她,柔软了,一切才不是问题。
两下相较,总比直接让他怒气横生,来的要好。
容妆也只有这个办法,再无其它。
容衿不会落胎,便是落胎,难保不会有风声传出,有把柄留下。
既然无法落胎,容衿亦不能出宫,所能求的,唯有乔钺。
求,当然是没用的,那便换吧。
总好过容衿腹中胎儿大了,身处被动要好。
所以,一切就这么过来了。
容妆很清楚,乔钺心明眼亮会看得出来她主动谄媚的心思。
但肌肤之亲总不是假的,再怒再恨,也抹杀不掉。
如同此刻,乔钺离开她身边,靠在软枕上,唇角含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盯着她宛如刀剑。
容妆再叩首,墨发顺着两颊一同垂落在铺上,伴落泪无声,声音里已有了嘶哑,“求皇上,放过容衿。”
许久,久到容妆的身子已经止不住颤抖,她微微抬头,偷偷觑着他隐在帷帐里的轮廓,苍凉而静寂。
乔钺瞥了一眼,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沉着脸说,“好,既然你这么费尽心思连身子都能作践,那朕就如你所愿。”
乔钺起身,不着寸缕,挥开帷帐,容妆更加不敢抬头,待他下地穿好衣物,打开 ...
殿门,雨肆哗然,纷然击打着汉白玉地面儿,有高檐遮挡,顺着碧檐坠落的雨流更是迅疾,许诣守候在殿门外,乔钺冷言,极力掩盖那一抹肃杀,他道:“传朕旨意,夙玉宫昭仪容衿,怀有身孕,晋位贵妃,赐号……”乔钺转身,看向龙床帷帐里容妆隐隐跪着的身姿,半眯着眼睛,“赐号,贞。”
一言入耳,容妆身子猛地一颤,贞?贞洁的贞?乔钺如此讽刺,岂非令容衿长久不安悔恨?
许诣明显极是震惊,往里窥了一眼,不可置信的询问道:“皇上?可是夕昭仪容衿?”而他想问,不是容妆?
乔钺冷眼瞪他一眼,吓得许诣忙低下了头,“是,奴才遵命。”
乔钺回到床边,大力扯开帷帐,灼灼直视容妆,“你拿身体换来的,朕怎能不给面子?”
乔钺的话如此冷漠,如此讽刺,也如此陌生,容妆不是听不出来,但她也只能淡淡应声,“谢皇上成全,奴婢铭记于心。”
“你要的,朕都给你,回来玄景宫,依然住在红妆阁,朕还允你可随意去夙玉宫走动,不必告诉朕,不过,记得你的新身份,不过是个可侍寝的婢子。至于容衿,你能拿身体来换,下一次还有什么?命?朕看着,看你能保她多久。”
容妆点头,低眉顺目,“是。”
不后悔,不后悔。
乔钺那样的人,被人如此背叛,又被她如此设计,没有处死她,当真已恩典。
不怪他,不难过。都是自找的。
悲欢不提,眼下重要的不是自己,是容衿,乔钺的意图何其明显,他如此蓄意给的荣耀,是让容衿成为众矢之,众人的眼中钉的啊……
容衿怀孕,外人不知,只以为是龙胎,何其如履刀锋步步深渊?又晋位贵妃,岂非惹得阖宫不满,脚下的路依然荆棘丛生,而这个孩子,到底又能否保住……
当然,乔钺已然给足了面子,但不代表后宫所有人都如此。
罢,她已无力去思考,她的能力也已用尽,再没有任何筹码。
乔钺转身离开时,眯眸深思,幽然冷道:“容策的女儿,真令朕刮目相看。”
尾声那一抹冷笑,疏离而孤寂,刺痛了容妆,久久回荡在容妆的心里,一声一声不断绝,心痛无以复加,寒意渗入骨髓。
枉她自诩聪明,懂得独善其身,却如今赔进去的,何止是人。
容妆捡起衣服穿上,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哭的是前路茫然,抑或痛苦蔓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憋得慌,找不到宣泄口,沉闷的比这阴沉的天儿更甚。
去御事房取回红妆阁的钥匙,久违的殿阁,久违的感觉,都让她心酸,却也带一份欣悦。
摩挲着堂里一切摆设物件,一一略过,最后看到那个熟悉的妆箧,拿起打开,宣纸露出了头,容妆将它打开,铺在桌案上,熟悉的字迹,乔钺的笔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眼泪一滴滴坠落在宣纸上,晕染化开了墨深字迹,如远山出岫,浓浓淡淡。
若从弱冠到白首,要经过多少年,要经过多少事。
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变化无端,要有多坚定的信念,多无谓的勇敢,才能濡沫百年。
终究会有一夕风雨,一身寒凉。
去年冬天,曾一起游梅园,行夜路,雪伴笛声,漫天月华星辰耀清眸。
而如今,怨之深,恨之切,两相无言,空庭泪痕心酸无处诉。
明月不谙世间苦,一切尽在人心,冷暖自知。
窗外雨急风紧,阁内默然无声。
素衣银钗绾,玉阶凉彻骨。
眼角眉梢那抹清冽如霜,终究湮于流光折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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