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妆阁里。
乔钺端坐主位,眼直瞅着容妆在墙边以水濯净面上厚厚的苍白的脂粉。
乔钺眉宇间透着愁色,轻声道:“你可真会玩,嗯?装神弄鬼,亏你想得出来。”
“大半夜的可真冷,都快冻死我了。”容妆拿起软巾擦干净脸上水滴,嬉笑道:“宫里的女人都是人血染出来的,她们不怕人,只会怕鬼神之说。”
“朕只看效果。”
容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也没想到嘛,本来寻思吓吓太后,指不定她一害怕什么都说了,可我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贤太妃,完全意料之外……”
乔钺若有所思,“只是她去端仁宫,着实怪异。”
“正是,所以我才赶快回来了,不过太妃好像吓得不轻……”
容妆说着,贝齿咬着下唇不安的看着乔钺。
乔钺白她一眼,“万一把太妃吓病了,你就给朕滚去贴身照顾。”
“好嘛……”容妆理亏,不敢反驳。
容妆拿起小剪子,弯腰剪了桌上烛台里多余的烛芯儿,烛火‘噌’的燃的更旺,晃得容妆脸上光影斑驳。
乔钺打量道:“你穿红衣……”
见乔钺沉吟噤声,容妆不禁开颜,笑问道:“很好看?”
这样剪烛温润的夜色里,让容妆想起了当初在家中阖家欢乐的场景。
这会儿只有他们二人,面对着寻常衣饰的乔钺,也多了一份随和,少了拘谨。
见乔钺嘴角一搐,一脸无奈,容妆嘿嘿嬉笑着。
乔钺手抚着腰间悬着的玉佩,幽幽道:“贤太妃和太后向来水火不容……如今……”
容妆闻言,心中缓缓思索,她默念着,“水火不容……”突然亮了眸色,对乔钺欣喜道:“皇上既然怕贤太妃与太后沆瀣一气,奴婢有个法子……”
夜已深,万籁俱寂。
容妆合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可能睡着,内监突然剧烈敲门喊道:“姑娘醒醒。”
静谧了许久的阁里突然被尖锐的声音刺破,容妆一惊,沉声问道:“什么事?”
“颐宁宫走水了,皇上传姑娘即刻过去。”
颐宁宫……走水了……走水了……
闻得此言,容妆顿时睡意全无,整个人已经再清醒不过,急忙上下打理整齐赶往颐宁宫。
此时虽是深夜,但颐宁宫的大火足以照亮了一切黑暗,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宫人提着水往里慌跑。
大火势如破竹,侵吞了整座颐宁宫,烟尘四起纷乱。
火光剧烈起伏飞舞,仿佛凤凰涅槃,将要腾空而起,照亮了大片的天空,驱走了残夜漆黑。
乔钺面色冷沉,盯着漫天火光,冷问许诣:“贤太妃人如何了?”
许诣在侧忙答:“贤太妃安然无恙,已经安顿在临近的昭汀宫中,只是呛了烟,受到惊吓,宫人闻到有很重的油味,看来应是有人蓄意纵火……”
乔钺冷声,“查,颐宁宫宫人本就不多,全部囚禁在内刑司,一个个给朕查过。”
容妆想了想,安慰道:“皇上不必动怒,内刑司的施刑宫人有多厉害谁都知道,必然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乔钺侧目看容妆,四目交融,目光里是只有二人能够懂得的意味,容妆轻笑笑,乔钺迈开步子道:“走,去见太妃。”
昭汀宫里燃了烛火,可与那熊熊烈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光亮。
几个嫔妃此时也赶来了,元旖与苏令芜求见,目的自然是为了安抚乔钺。
而乔钺却不领情,直接让许诣回绝,将她们阻挡在外。
贤太妃目光空洞而呆滞,只盯着那灯盏里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乔钺低声安慰道:“太妃受惊了,朕已经让人彻查此事,必给你一个交代。”
太妃闻言,身躯动了一动,她的脸上还存在污痕,并未洗去,蜷缩在玫瑰椅里,紧紧倚靠椅圈,侍婢盖了一个棉被在她腿上。
容妆亦劝慰道:“太妃,已经没事了。”随即又吩咐守在一旁的两个宫婢道:“去煮水泡茶给太妃驱惊暖身。”
偌大的大殿里归于寂静,昭汀宫里没人居住,刚生起不久的炭火不足以驱散日久积聚的寒气,寒冷丝丝钻进身体里,容妆打了个哆嗦,十分后悔没罩个披风再来,否则也不至于受这份儿冻,怪只怪她来得太急了。
贤太妃的目光渐渐移到乔钺脸上,突然喃喃打破了沉寂:“一定是她……”
“是……太后?”容妆试探着询问。
贤太妃眼底升腾起恨意,“就是她,白翾那个恶毒的女人,她终于按耐不住了……”
容妆皱起眉,劝解,“太妃千万别激动,皇上已经宣了御医,很快就到了。”
贤太妃突然笑了起来,却那么决绝与凛然,早就没了往日那份和蔼之色,她说:“不必了,没有大碍,不过是受了连番惊吓罢了。”
“为什么确定是太后?”乔钺问她,幽深的目光紧紧凝着贤太妃。
“只有她,不想让我活,只要杀了我,她就能高枕无忧了,呵……”贤太妃冷笑,却又突兀的将目光移向乔钺,泪光闪动间多了歉疚,“钺儿,姨娘对不起你,姨娘该死。”
乔钺蹙眉,自从入宫,就已经改换了称呼,‘姨娘’那是在宫外时,他对贤太妃的称呼。
贤太妃拉过乔钺的手,紧紧地攥住,落下泪来,“钺儿,姨娘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乔钺的眸色闪过惊诧,旋即迅速的掩藏下去,升起微不可见的一抹悦然,他看向容妆,容妆对他轻微的勾了勾唇角,点点头。
容妆知道,贤太妃此刻一定觉得,是太后担心她会说出什么,操控预谋的这场纵火,而贤太妃也通过这场浩劫,纾解了心结,看开了一切,也甘愿说出一切。
这就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也不知,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正如谁也不曾预料到一个小小的簪子,会引出端仁和颐宁这两宫多大波澜翻覆。
贤太妃的目光凝聚到容妆发上,那时容妆起的匆忙,见到案上的青玉竹节纹簪子,便拿它简单绾了发髻,匆匆来了颐宁宫。
贤太妃嗫嚅道,“那玉簪,给我……”
容妆拿下簪子,发髻散落,墨发披散,衬托着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愈加澈净。
簪子一落到贤太妃手里,她的眼眶便红了,眼里含着泪水未落下。
她抚摸着簪子的竹节纹路,细细摩挲着,迟疑了许久,眼眶里含着泪水,才低语道:“年头太久,我的记忆早已不尽清晰,我只能说个大概……你的母妃,是先帝云妃,名叫程绫,是先帝朝最受倚重的老将军程荻之女,而我,是她的侍婢,绫姐姐宽仁待下,素日里与战场上完全是两面,她一向与我姐妹相称,还教我识字读书,程 ...
荻老将军是阑廷武将世家,原有三子,却个个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程家男子碧血丹心,女儿亦不逊色,绫姐姐是幼女,自幼便跟着父兄学武,性子果决傲气,兄长相继殉国后,她开始随着程荻将军上战场杀敌,后来段国生事,先帝亲赴战场,便是绫姐姐与副将陆绰守在先帝身边保护……”
容妆闻听此处,单弱的身子不禁一颤,眼底的冷色越发凝重,紧紧听着贤太妃的话,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疏漏。
“决战之际先帝遭敌军偷袭,先帝和绫姐姐受伤,被绑离了阑廷军营,到了边境城郊的一个竹林的守林人所住的竹屋里……”
“竹屋?”容妆惊诧脱口而出,原来,那竹林里的竹屋并非偶然,竟是先帝与云妃的回忆之地。
那永世无殇四字,必是曾经先帝对程绫的爱意的表达,多美好的字眼,容妆苦涩的勾起唇角,想来若先帝真的做到了,便不会有如今这些事情,大抵,是负了。
贤太妃没有理会容妆神色异常,只是目光悠远,盯着那烛火光亮闪动,静静的说着,就仿佛闭口缄默了这么多年,这一说起,就再也不想停歇一般。
“先帝和绫姐姐被陆绰带人救出了竹屋,后来段国被歼灭了,班师回朝,而征战在外这么久,先帝与绫姐姐并肩作战,早就爱上了绫姐姐,后来,绫姐姐入了宫,先帝赐了云绡阁,就因为那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先帝还命人建造了那与战场遇到的一模一样的竹屋,在那以后先帝便时常带着绫姐姐去那里作画,还有……”
贤太妃说着,手中细细摩挲着青玉簪子,“还有这簪子,也是先帝赐的,绫姐姐特别喜欢似的,素日里几乎不离发的戴着。”
“绫姐姐一直郁郁寡欢,先帝是真正爱她,对她宠爱有加,后宫里没人能够相提并论,后宫只有皇后能着红衣,可因为绫姐姐喜爱红色,先帝便允许她穿红衣,先帝曾说过,见过程绫,便再也没有人着红衣的样子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确实,绫姐姐那一身红衣的样子,真是美,少有女子能将红色绽放的那般淋漓尽致,那般鲜活,可先帝的话,不知怎么就传到当时皇后的耳中了,皇后将她自己宫里所有红色衣衫,全部派人焚毁,可见是恨到了心里,绫姐姐因为生性直爽傲气,得罪很多人,又得盛宠,当时后宫中视她为眼中钉的人比比皆是,皇后就是最大的一个。”
“皇后,便是当今太后白翾?”容妆趁着贤太妃话落之际,蹙眉询问着。
“当然,先帝只有这一个皇后,只有白翾。”贤太妃苦涩一笑,“后来绫姐姐怀孕了,先帝便与她同寝同食,除却上朝和接见大臣,几乎是寸步不离,连奏折都在云绡阁里处置,那些嫔妃,她们大概都恨的夜不能寐,但是没人有胆量在先帝眼皮子底下下手做出什么,绫姐姐顺利生下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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