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殿中央的瑞鼎燃着暖香幽韵,轻烟渺渺。
华绣宫灯透过氤氲间,蕴微光似金沙点点,斑驳一地倒影绰绰。
容妆敛下烦思,嘴角含着笑意盈然,转开了话锋道:“皇上,我想回家看看,休憩几日,许久没回去了,待孝期一过,我就回宫。”
明烛浅浅摇曳,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间,听得乔钺的声音薄薄响在耳际,“好,我答应你。”
乔钺从桌内拿出一块碧色玉牌,扬手递向容妆道:“收着这个令牌,以后可以自由无阻。”
容妆起身过去,接过令牌,放在掌心里摊开,仔细端详着,用右手指尖沿着纹路细细摩挲着。
那上面雕刻的是龙纹,这是帝王令牌。玉质灵透细腻,触手温润,是着实罕见的好玉。
容妆抬眸凝视着乔钺,手指扣住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里,“谢谢。”
乔钺的面容波澜不惊,定定凝眸容妆,沉声道:“一日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死,你也只能继续留在宫里,留在御前,不要妄想离开。”
“自然。”容妆浅笑盈然,这么多年,还真熟悉了宫闱生活,若是离宫,也非一朝一夕可以适应的,若是少看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不知可会寂寞无趣?
况且,这座金碧华美的宫殿,承载了她的年少时光。
而眼前这个人,说是改变了她的一生轨迹也不为过,大抵,也不可或缺。
“甚好。”乔钺眉目冷冽,只唇角微微扬起,仿佛在笑。
后又肃然道:“过去的容妆已经死了,我救下你,就当如涅槃重生,你还是我乔钺的人,不同的是,今后在明处,与我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妆微微怔住,遂重重点头。这话中饱含的重量,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她了然。
转眸看到深褐棱雕花窗边有青釉双耳瓶,那里面插着一大束红梅嫣然盛放着,远远看去如诗幽美。
也如,宫变那日的遍地血泊,妖异灼目。
大雪势头不减,容妆走到殿门之时,一侧宫人掀开厚重的御寒锦帘。
踏出殿外,扑面而来的风雪打在脸颊,硬是生出凛然痛意,容妆抬手挡了挡。
原本在殿内热度萦绕在周身,脸颊还泛着绯红,此刻骤然转冷,身体不禁打起了哆嗦。
披上披风,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回自己的寝阁。
两个原本被派来守着自己的宫人已经离开,推开房门进去,解下披风随意搁在桌上。
火炉里的炭还未燃烧殆尽,尚有余温暖着阁里,虽然没有宣宸殿的炙热,倒也不冷。
容妆搬开椅子坐下,有些疲惫的趴在桌面上,盯着雕花桌面的纹路,神思早已经不在这上面。
而在一点点的滤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兀陡然,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强加给你必须适应。
她在宫里浸淫这么多年,眼睛早已练就的毒辣异常,几乎很少有看不透的人。
而乔钺,当属第一个。
她一点也猜不透乔钺的心思,甚至看不出他的性子如何。
只看得出,他变化万端,知道何时该做什么表情,甚至笑容应有几分弧度。
大抵他是不爱笑的,每次即使强迫笑着,亦是不达眼底,眸色透露着生硬冷然,甚至恍若淬满剧毒的刀锋,令人打心底升起一层层的寒意,不寒而栗。
正神思悠远间,外有敲门声响起,打破寂静,容妆坐正身姿,理了理鬓发道:“进来。”
门乍然打开,一缕风雪夹杂着浓稠的夜色扑面袭了进来,令容妆蓦然一瑟缩。
那领头太监眼尖,斜觑了一眼她,挥手招呼身后跟随的三个宫婢,待她们一一迈进来之后,急忙回身关上门。
领头太监穿着白绸孝衣,三个宫婢端着深褐色食盒,回想起乔钺的话,应该是送汤的,于是道:“有劳了。”
领头的太监谄笑道:“姑娘哪里的话,这是皇上特意派人交代下来的参汤,还有几道点心,姑娘快趁热用吧。”
“嗯。”容妆点头,食物依次排上桌,宫人离开后,容妆去锁上门。
回来坐下后淡淡扫了一眼各式点心,没有尝一口的**,只是将白砂玉碗捧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汤还热着。
从掌心传上来的热度一点点仿佛渗入血液里,流到心田间。
容妆慢慢勾起唇角,清浅的笑容恬淡而静美。
翌日清晨,容妆冒着严寒回了容府。
细雪纷纷洒下,如雾如霭。
看着府门上那烫金隶书匾额,微微怅然与欣喜,府门守卫还是早年的人,见到容妆面露喜色急忙进去通报。
容妆慢慢往府里走去,清澈双眸环顾四周,景物布局都不曾大变,恍惚间竟有一种‘还是当年’的错觉。
容府并不金碧辉煌,但清幽雅致,当年新迁建府时皆是容夫人督促置办的。
容夫人出身书香,为人端庄大方,与容策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容策不曾娶妾,全家向来和乐融融,并不谨守礼节而拘泥束缚。
容夫人在五年前病逝,之后容策亦没有续弦。
容策匆忙出来迎她,身后跟随一众仆人,还有妹妹容衿。
因为国丧天下缟素七日,容策和容衿此时皆外着白衣,寒冷凄寂的白色抵挡不住亲人相见的暖意融融,容策一向端肃的脸上亦是攀上笑容。
容策膝下一子二女,长子容徵年二十有二,十五岁时便已随父南征北战,也曾立下无数战功,如今位列参将,在外戍守边境已有两年。
小女容衿二九碧玉年华,兄妹三人皆是容策亲自传授功夫,到底是武将之家,兄妹三人性子皆烈,容妆与容衿武功不高,只为保护自己而已,这正合容策之意。
而容妆自从入宫之后,傲骨烈性早就收敛,以自诫。
容妆忙唤道:“爹,衿儿。”
“姐姐!”随着大声呼唤,容衿迫不及待小跑过来迎接,白色衣袂随着剧烈动作翻飞,与纷然而落的白雪天成一色,相应相称。衣上的银丝绣纹扯动间粼粼闪闪。
“姐姐,我可想死你了!”容衿扑过来紧紧抱着容妆,容妆拍拍她的后背,笑道:“衿儿一点没变,还是这率性的样子。”
“是呢是呢,永远不变。”容衿言笑晏晏,眉眼弯若弦月。
院落里两铜质貔貅瑞兽分别坐落在两侧方铜座上,仿佛守护之神一样静静矗立着,守护着将军府邸的平安喜乐。
两侧梅树绽放的红润喜人,清冽香气袅柔,芳姿独韵妍丽,在呼啸寒风里摇曳生姿。
容妆拉着她笑唤道:“爹,我回来了。”
“总算得空回来看看。”容策满目欣慰,急切道:“快,天儿冷,快进屋里 ...
。”
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大堂,免不了一番寒暄,早年便在容府伺候的人纷纷关切询问着,容妆保持着和婉笑容一一作答,没有一点不耐之意。
许久后容策才遣离众人,只剩下父女三人,容策坐在正位高座上,容衿拉着容妆挨着坐在一侧梨木椅上,笑容满面。
“爹,家里可还好?”容妆笑问道。
容策看着容妆,难得露出和蔼笑面道:“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容策敛眸,思索后微微严谨问:“宫变那日吓着你了吧?”
容策早年虽然经常同容妆讲他征战沙场的场面,但毕竟不是亲身体会,而宫变那日血流四处历历在目,到底是让人惊惧的。
容妆眸微抬,看着容策身后高悬着巨大的绘着‘忠勇无双’的匾额,字迹浑然大气,笔力万钧,乃是出自明宸帝乔韫泽的手笔,容妆认得出来。
浅笑道:“还不至于吓到,只是到底有些触目惊心,但我知道,一切过去后总会归于平静,了无痕迹。”
时光荏苒无声流逝,一切都会尘封于岁月的洪流中,静静的沉匿下去,或多或少,成为内心不愿回忆的一隅。
容策重重叹息一声,目光空洞而无聚的不知凝视着什么,“甚好,你到底在宫里见的多了历练过,再也不是当年未经世事的闺阁少女了,那日很稳妥。”
忽又沉声道:“倘若那日,兵败垂成了……”
“不会。”容妆断然打断,语气不由多了一分厉色,“乔钺睿智无双,从初次见到他我就知,岂是乔允洵那等卑劣之人可比分毫。”
容策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叮嘱道:“新朝伊始,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你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多加考虑,你的身份已由暗处转明,所有人都知道你为皇上做事,而当今皇上阴沉不定,性情拿捏不稳,不比先帝好相与,伴君如伴虎始终是正理,小心总没错。”
容妆侧身面对容衿,抬手为她理顺方才被风吹乱的鬓发,边淡淡道:“是,我明白,我自会小心,爹亦是,朝中白寰虎视眈眈,大哥不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容策闻言忽道:“新帝继位,应会擢任百官,徵儿不知会否调遣回来?”
容妆垂眸思索片刻,道:“大抵过几日就能得到消息了。”
容策蹙眉沉思着,不待开口说话,容衿已不满道:“爹,姐姐刚回来,你就不能别谈这些沉重烦心的事情?”
“好好好。”容策目光落到容衿粉嫩的脸颊上,急忙道:“你们姐妹两个好好亲近亲近吧,许久没见了,不似爹时常可以见到。”转而目视容妆道:“妆儿,你就还住在原来的闺房吧。”
“自然,爹叫人帮我打点出来吧。”容妆浅笑,伸手拢了拢外袍,对容衿道:“许久没回来了,衿儿陪我四处走走看看吧。”
“走吧。”容衿顿时来了兴致,急着就拉起容妆,“家里几乎都没变化,爹吩咐过一切都尽量保持着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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