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杨嗣昌。
其实他早就料到父亲杨鹤平贼不力,必会被朝廷撤换;可得知父亲杨鹤被严旨抓捕,并要立即解往京师,还是大吃一惊。照此发展,杨鹤的性命必不可保。杨嗣昌为人至孝,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来向朱由检和管宁求情。
管宁见杨嗣昌闯入,把嘴一撇道:“尔是何人,咱家不认得你!竟敢在堂前哭号,成何体统?给咱家叉出去!”
他一声令下,两名在一旁侍立的东厂贩子当即上前,就要把杨嗣昌架出去。
朱由检此时心情很矛盾。按理说杨鹤书生误国,导致流贼越抚越多,他做为三边总督,实在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朝廷若真给他定了死罪,恐怕也不能说为过。
但要把责任全推到杨鹤身上,恐怕也不公平,毕竟流贼之势已成,杨鹤不过是没能阻止流贼继续壮大罢了。此时朝廷要兵无兵要饷无饷,就是换了谁来做这个三边总督,也未必比杨鹤好得了多少。
而且杨鹤与其他庸庸碌碌、只知贪污腐化的官员比起来,还算是个有风骨的清官。他既不加入东林党,也不理会阉党,从来不屑于参加那种“狗咬狗,一嘴毛”的党争。这样的官员若放在别处,也许还能造福一方;朝廷用人不当在先,此时却要拿杨鹤当替罪羊,也实在是有失公允。
更何况,杨鹤还有个宝贝儿子杨嗣昌。此人不但才学过人,号称“四大公子”之一;更兼深通政务军情,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四正六隅”的平贼方略。朱由检对杨嗣昌颇为赞赏,一直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却苦于没有机会。
因此朱由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帮帮杨嗣昌,救杨鹤一救。于是便对管宁笑道:“管公公,此人是杨鹤的儿子,名叫杨嗣昌,现官居南京国子监博士。他为父求情,也算是人之常情,公公就不要介意了吧。”
“哦?你就是杨嗣昌?”管宁将杨嗣昌上下打量了几眼,鄙夷地道:“咱家听说你还是什么狗屁‘四公子’之一,还以为你生就三头六臂,现在一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来得正好,咱家本来还要去南京找你,既然你在这里,咱家就省事了!杨嗣昌接旨!”
杨嗣昌浑身一悚,忙跪倒听旨。朱由检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天启哥别是要大肆株连,连杨嗣昌也一起问罪吧?
听管宁宣完圣旨,朱由检的心才算放回肚里。原来这道圣旨竟是要杨嗣昌接任泾阳县令,替他老爹杨鹤继续保护朱由检。为了表示惩戒,杨嗣昌只有县令的官位,却不给一文俸禄。
可杨嗣昌根本不关心什么俸禄,他还是只想着给杨鹤求情。因此领旨谢恩之后,他仍是痛哭流涕地饷朱由检和管宁申诉,甚至表示愿意自己代父领罪,只求杨鹤不死。
管宁却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一个小小县令,凭什么给三边总督顶罪?咱家只是传旨,你有什么说头,不会自己给朝廷上奏折么?不过此次万岁震怒,杨鹤大概难逃一刀。西安到京师又路途遥远,等你的奏折到了,你父亲的脑袋可能已经传首九边了,哈哈哈哈!”
杨嗣昌听管宁如此说,更是放声痛哭。一直被绑着的杨鹤却再也看不下去,对儿子厉声喝斥道:“你这杀才,对着一个阉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朝廷自有法度,为父该领什么罪便领什么罪,有什么可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为父死了,你也要替为父继续招抚流贼,使陛下不再有西顾之忧!”
朱由检一直冷眼旁观,听杨鹤如此说,既感到他真的是顽冥不化,到现在还坚持他那套理论;又觉得此人是个忠臣,就这么被杀实在可惜。
见杨嗣昌只知道一味求情,却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只得开口道:“管公公稍坐,本王出去更衣。”
“更衣”即是上厕所解手的婉称。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朱由检要上厕所,管宁当然不能拦着。
朱由检便起身离座,故意从杨嗣昌身边走过。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给杨嗣昌递了个眼色。杨嗣昌当即会意,假作垂头丧气地从厅中退了出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茅厕,朱由检立即一把将杨嗣昌拉进里面,又向外偷偷地张望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这才小声道:“先生就这样红口白牙地求这个死太监,无异是对牛弹琴。”
“那殿下您说怎么办?”杨嗣昌又要哭出声来。
“小声点!”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先生难道不知道,这些阉人最是贪财。若想让他们办事,只好投其所好,将真金白银拿出来。”
杨嗣昌听罢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然地道:“可是那管公公胃口必然极大,父亲为官清廉,嗣昌的俸禄也极为微薄,又哪有余财去填他们的口袋?”
“没关系,本王借给你!”朱由检当即抓住这个大好机会,狠狠地笼络了杨嗣昌一把,“你一会儿私下去找管宁,也不用废话,直接就许以重金。”
杨嗣昌听了犹豫地道:“殿下大恩,没齿难忘!但管公公若是狮子大开口,学生又该当如何呢?”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自幼学的是孔孟之道,耻于谈钱。此等恶徒皆出自市井,却最喜欢讨价还价。听我的没错,他开什么价,你就给他拦腰砍一半。而且你还别让他吓唬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别忘了,过去他曾是我的奴才,我对他太了解了!”
杨嗣昌听罢大喜过望,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殿下今后但有用着嗣昌之处,嗣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便匆匆去寻管宁了。
朱由检却懒得再回去,信步走出总督府。众人见他意兴阑珊,不知何故,又不敢问,只得默默地跟着他往回走。
朱由检只觉胸中压抑,呼吸不畅,抬头望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苍天之上,一只孤零零的飞鸟正振翅盘旋。此刻朱由检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鸟儿,与苍天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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