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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过,自己要不要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云淡风轻的样子,是不是那样谢瑶就会好过一点。
可他转念一想,药在映霜手中,此事本身已是充满了蹊跷。若他故意装作不知,恐怕会让谢瑶胡思乱想更多有的没的。
回去的路上,他冷静地分析下来,谢瑶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他是重生而来。若她不知他的身份,以目前皇帝所掌握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发现谢瑶的秘密,谢瑶也就不必如此惊慌失措,举棋不定。
但就算谢瑶不知,皇帝觉得,他也是时候向她坦白了。
以前他不说,是觉得无从说起。若是没有相同经历的人,很难理解这样离奇的事情。
可如今不同,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谢瑶同样带有前世的记忆。
许多疑团,瞬间变得豁然开朗。比如他对她那样好,为何她还是对他隐有畏惧。比如她为何不再爱着元谐,反倒恨元谐入骨……
皇帝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在谢瑶房门前顿住。
他忽然有些胆怯,失去了与她摊牌的勇气。有些话说开了,或许是好事。可他们曾互相亏欠,互相伤害,那些清晰存在的记忆,彼此装作不知也就罢了,若是摆到台面上来……
那些温馨美好的日子,会不会就此一去不复返?
温暖如春的室内,谢瑶靠坐在床头,遥遥望着门上修长的身影。
映霜捧着杯参茶跪在床头,见她这般,心疼又自责地哀声道:“娘娘恕罪,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心急做了蠢事,害得娘娘……”
“不关你的事。”谢瑶无力地看向她,柔和地道:“你不明白的。”映霜只是为她好,谢瑶心里清楚的很。
可她和元谦之间的恩恩怨怨,映霜一个局外人,又怎么能懂得呢。
映霜举起那杯冒着热气的参茶,苦劝道:“娘娘身子还虚着呢,喝点参茶补一补吧?”
谢瑶摇摇头,淡声道:“搁着吧。”
“娘娘……”映霜依言将茶盏放置一边,转过身给谢瑶磕了个长头,凝眉道:“娘娘想见皇上,为何不请皇上进来呢?奴婢是不明白娘娘为何这样折磨自己,可奴婢看着实在心疼您!”
“好霜儿,快起来。”谢瑶苦笑一声,低低道:“一张门板,怎么挡得住堂堂天子?他若想明白了,自个儿便会进来见我。”
映霜还要再劝,谢瑶长叹一声,疲倦地道:“本宫累了。”
映霜只好服侍谢瑶躺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路过门口,她大着胆子瞄了那石人一眼,鼓足勇气,叫道:“皇上……”
她话尚未说出口,皇帝已然抬手制止了她,“你退下罢,朕进去瞧瞧她。”说罢大步迈入房中。
映霜长长的松了口气,转过身拍了拍胸口。她当真想不明白,原本主子跨过了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本应是件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可主子和皇上怎么都各怀心事的样子?她最怕他们两个冷战,没回他们俩闹别扭,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担惊受怕。这下就好了,皇上和他们家娘娘向来如此,只要说上了话,就心疼起了对方,再也不会闹什么脾气。
谢瑶体寒,不能受风,屋内门窗紧闭。本就光线昏暗,谢瑶又素来喜欢厚重的帷幔,更是黯淡。
皇帝抬手,轻轻掀起那织金缠枝纹的帘帐。入目所见是一张苍白的小脸儿,她双眼紧闭,睫毛轻颤,显然紧张到了极点。听他进来,这才本能的掩饰自己。
“朕知道你醒着。”他轻声道。
她似是受了惊吓,身子猛的一动,像是落入油锅的鱼儿,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皇帝连忙按住她的肩,柔声道:“你别怕,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谢瑶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她在病中,身着宽大的月牙白竹节纹中衣,低头认错的样子,活像个穿错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对不……”
她刚要说话,皇帝却已道:“你不必道歉,是朕对不住你。”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如他之前所预料到的一样。有些事放在台面上来说,实在难堪。他突然间觉得,谢瑶之前所做的决定是对的。真相虽然真实,却太过残忍,如果可以选择,她保全住美丽的表象,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若死守真相的只有她一人,那么对谢瑶来说,这个负担便太重太重了。
如果他可以告诉她不介意,是不是谢瑶就会好过一点?
皇帝抿了抿唇,率先打破沉默,“瑶瑶,你是不是……有着从前的记忆?”
谢瑶迟疑着,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没办法再隐瞒下去。
皇帝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朕也是一样?”
谢瑶含水的眼眸低垂,这一回,却是迟迟说不出口。许久方道:“有段日子了。皇上在佛堂里说话,有一次恰巧叫阿瑶听到。”
她实在不想让皇帝误会,她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是精心算计而成。若说一开始她的确是那样争宠,可到了后来,她早已越陷越深……
元谦果然沉默下来。他一方面感激于她的坦诚相对,另一面又开始妄自菲薄。谢瑶知晓一切,当真还会真心待他吗?
谢瑶咬了咬牙,抬起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咬唇道:“皇上……你以后还会相信阿瑶吗?”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隐隐带着哭腔,听的他心疼不已。饶是心中有再多复杂的情绪,元谦都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对她说一个“不”字。
“信,”他斩钉截铁地说:“朕相信你。”
谢瑶却并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皇帝是个十分敏感细腻的人,只怕又要误会。她再也顾不得这张面皮,必须说出来,亲口说出来——
“皇上,阿瑶喜欢你!”
他瞬间怔住,如同冰雕般,愣愣的,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不管皇上信与不信,”谢瑶哭腔渐重,双拳紧握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声音和嘴唇都在发颤,“阿瑶爱你……”
所有的情绪忽然疯狂的流窜,她只觉热血上头,头脑几乎要炸掉。这一刻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算计,忘记了争宠,忘记了上位……谢瑶知道,她绝不能为了任何误会、猜疑而失去他!
只要能将他留在身边,她愿意暂时放下骄傲,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尔虞我诈,长袖善舞,深谙权术之道的皇帝,当真还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吗?
谢瑶自问,她若处在皇帝的处境,她绝对做不到。
天下间有那么多美人,他并不是只有一个谢瑶选择不可。
如今太皇太后已死,他再也不用顾虑谢家的权势,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扶持新的世家,冷落谢氏。
她的生死与未来,这一瞬全都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
谢瑶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想好了,若皇帝只当她现在说这些情话是为了争宠,是为了保全地位,只要他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她就算败了。若是如此,她就安心缩在宫中一隅把儿子带大,等元恒成年封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她就和儿子一起离开这里。
带着那么沉重的记忆重活一世,爬到如今的地位,她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在剩下的时光里消磨皇帝对她的情分,那样只会让她最终一文不值。
谢瑶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答复。她提着心吊着胆,又好像心如死灰。这种感觉,就好像冰与火在交融,折磨的她痛苦不堪。
“或许,”长久的静默中,皇帝低声道:“前世的记忆可以助我们在许多大事上运筹帷幄,翻云覆雨,顺遂心意,可于你我而言,却免不了凭空生出许多猜疑。”
皇帝倾诉一般,娓娓道:“事到如今,你应当明白朕为何那般不自信,怀疑你与彦和,疑心你和慕峥……这一切,都是朕的记忆在作祟。”
“朕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失忆该有多好。可朕又想,那样一来,岂不是再也记不得你?”
“无论是甜蜜的还是痛苦的记忆,只要朕的回忆里有你,朕便心满意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谢瑶告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再有所怀疑,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朕想让你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朕。你不要有负担,什么都不要想,让朕来承担一切,好不好?”
他眼底隐隐湿润,恨不能将心挖出来给她看,证明自己听到她说这些话,心底是有多么高兴。
皇帝低下头来,轻轻的、试探般地轻吻她的唇。见谢瑶没有反抗,皇帝一手固定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温热的耳朵,细腻的脸颊……他欣喜,他自责,他心疼,他后悔……所有复杂的情绪混合纠结在一起,通通蕴含在这个滚烫的吻中。
他的吻逐渐深入,谢瑶亦不禁伸手搂住他,两人越抱越紧,唇齿相缠间,都带了些宣泄的意味。愈发浓厚的感情,不知如何倾诉,言语若不可信,就用身体来证明彼此的心意。人可以撒谎,可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
元谦与谢瑶纠缠两世的爱意,浓厚而炽热,以致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在这一瞬间,他们忽然忘记了一切,眼里,心里,只有对方而已……不知是谁先掉下了眼泪,滚烫的热泪混在一起,刺痛了他们的心,可与此同时,他们又是满心欢喜——
真好,这一世,他们再也没有错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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