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容的脚步声非常轻。
但江凌还是一下就感觉到了。
“怎么了?”江凌并未转身,声音也同刚才一般平淡。
陆清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发现他此时根本就看不到。
“听说你刚从漠北回来?”陆清容的声音幽幽响起。
“回来四五天了。”江凌这才转过身来,“之前那封信就是在漠北的时候送出的。”
“你在漠北待了很久?”陆清容不愿意再提那封信的事。
“时间的确不短。”江凌似乎来了点精神,“我们这次一共也没去几个地方。离京后先是直奔山海关,就是我那幅画中的地方,在那里盘旋了几天就出关往宁远卫去了,再后来便是长途跋涉到了漠北。在舆图上,这几处里需要完善的地方最多的就是漠北,而且那里的气候状况远不如山海关一代,考察起来尤其费时,再加上那边的总兵大人生怕我们出什么闪失,无论去哪里都要提前准备上好久,这才又耽搁了不少时日。”
陆清容听他这番描述,丝毫感觉不出他对那里有什么留恋。
“既然已经耽搁了那么久,为何才回来几天就又要再去?”陆清容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你都知道了?”江凌露今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陆清容没有说话,坚持等着他的回答。
“我并不是非要去漠北不可。”江凌这才开口说道:“只是觉得跟孙大人十分投缘,想着若是随他同去漠北,一来可以给他做个向导,二来在路上也能多些交流,知己本就难寻,如此结伴远行,岂不快哉?”
知己?
陆清容还从没见他把谁当过知己。
“你跟伍大人相处得很不好吗?”陆清容下意识地问道。
“那倒谈不上,只是话不投机罢了。”江凌想了想,“离京这半年里,我们说过的话恐怕数都能数清。”
陆清容知道他这形容难免夸张,但也多少有些理解。
原本能跟他说上话的人就不多,褚先生算一个,陆呈杰都尚算勉强,其他人就更没有了。
“你与那孙大人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如何就能确定他是你的知己了?”陆清容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他人品怎样,风评又如何?”
她的语气中难免带了很强的质疑。
“不知道。”江凌回答得痛快,“那些无非都是旁人的世俗之言,管它作甚?”接着,他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笑容变得有些奇怪,“不过我倒是听说,孙大人和靖远侯世子关系匪浅,世子夫人这话,可不该问我才对!”
陆清容没理会他的话中有话,也不打算跟他谈论蒋轩,却还是担心他与孙一鸣同去的安危。
“这事你是否跟褚先生提过?”陆清容转而问道:“他可曾给你什么意见?”
江凌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在此时提到褚先生,却也如实告知:“褚先生也很赞成,说是孙大人毕竟是代表五军都督府前去漠北,此番与他同行,收获肯定会更大,起码那里的总兵不会再把我们当做妇孺一般对待,能看到些真刀真枪的东西,会是很有价值的经历!”
江凌此时的语气变得严肃许多,刚才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见了。
陆清容总算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而且听闻褚先生是这个态度,心里多少有了些释然。
毕竟褚先生虽然没有身处官场,但以他的身份和背景,显然从未真正远离过朝堂,如果他都能支持江凌的想法,估计这次远行对他以后还是利大于弊的吧。
“那你自己小心吧。”陆清容觉得她也只能提醒到这儿了,不想再多说,转身要往门口等着她的绿竹那边走去。
刚走了一步,江凌突然开口问道:“这几个月……你还好吗?”
声音与刚才略有不同,平淡之中带了一丝隐隐的惆怅。
“我很好。”陆清容停住脚步,简单地回答。
“那就好。”江凌的声音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又稍稍提高了音量,“我寄回来的信,你可曾收到?”
陆清容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收到了。”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张山海关画得不错,**姐还有我二姐看了,也都向往得不得了。”
江凌瞬间有些错愕,却很快明白了陆清容话中的意思,但仍忍不出问道:“那……之后那封信……”
“我二姐已经定亲了!”陆清容这才不等他说完就连忙开了口,“是和尹家的表哥,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陆清容心里清楚他未必知道此事,但她如此说只是为了告诉江凌,那封信并不要紧,陆芊玉早已不再执着了。
而事实上岂止是不再执着,中间甚至还横生出宋世祥这么一个枝节,虽说那人着实令人作呕,却也让她真正相信陆芊玉不再痴迷于江凌。
江凌见她今日几次三番对他的信避之不谈,踌躇片刻后,方才下决心解释道:“寄信之事,是我有失周全了。你也知道,我对这些礼仪规矩向来不大在意,但后来经由云佩提醒,我也意识到这样怕是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
江凌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已经不大能听清。
陆清容表面上一副淡定的神色,心里却难免惊讶,在她的印象中,江凌压根就不是一个会赔礼道歉的人。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陆清容安慰道:“既然意识到不妥也就是了,好在也还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陆清容表态之后,便不再纠结此事:“我只是过来稍坐片刻,现在要回去正院那边,先告辞了!”
说完,便朝着南小院的门口走去。
这次的脚步快了很多,而且再没回头。
故而她并没有看到,江凌站在院中的银杏树下微微侧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许久之后,他的这个姿势依旧维持了不短的时间。
陆清容很快回到了正院。
这次因为陆蔓玉毕竟还没有正式进入东宫,而且陆家又一直坚持低调,故而中午并未设什么家宴,陆清容和蒋轩在正院又待了片刻,就告辞回府去了。
坐在侯府的马车上,陆清容发现对面蒋轩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有些玩味,又有些笑意。
“怎么了?”陆清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还以为有什么不妥。
“我是想起你刚才说的话,就忍不住想笑。”蒋轩笑意更深。
“什么话?”陆清容去了西院一趟,又去南小院转了一圈,早就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话。
“就是‘那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那一句,你可还记得?”蒋轩貌似好奇地问道:“你真是那么认为的吗?”
陆清容回忆了片刻,方才想起,这是今天刚一碰到耿氏时的那番寒暄。
当时她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却没想到蒋轩居然一直记着。
“那当然了!”陆清容所幸跟他说笑起来,“太子侧妃,那可是前途无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的太后娘娘,当初不也是从太子侧妃做起的……如今可是大齐朝最尊贵的女人了!恐怕东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蒋轩这次总算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目标还真是高远啊!”
陆清容却突然没了玩笑的心思。
“若真是我这么想就好了。”陆清容不由开始担心起来,“就怕是我三姐自己这么想,那可真就让人揪心了……”
蒋轩也收起了笑意,定睛看着陆清容竟有片刻失神,半天才缓过神来,安慰她道:“这个你担心也是没用的,正如你所说,东宫中的每个女人都难免会这样想,不过是想多想少的区别罢了。有的人即使入宫的时候还能淡泊名利,时日一久,也会逐渐变得奋不顾身起来,什么顺其自然、明哲保身,全都抛在了脑后。旁人的劝说根本没用,唯有自己真正想通的人才能看淡这一切。”
陆清容点了点头:“希望她能想通吧!无论是父亲和母亲,还是我们几个姐妹,也都希望她能平安即可。”
“哦?你们就不想做一做外戚吗?听说就还挺威风的!”蒋轩似乎也觉得刚才的气氛过于压抑,主动开起了玩笑。
“威风?”陆清容扑哧一笑,“你是说安乐侯吗?我可真没觉得他哪里威风了!”
蒋轩跟着一起笑起来:“那是你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是吗?”陆清容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说得跟你见过似的,从你出生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很‘威风’了吧!”
蒋轩出生之时,吴太后就已经是当朝太后了。
“我是听大舅舅说的。”蒋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陆清容反而笑得更加畅快。
回去侯府的一路上,马车之内的欢声笑语不断。
而此时的陆清容没想到的是,此时她和蒋轩这种欢快的气氛,待到回了陆府之后,并没能保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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