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餐时间,遵循着穆志恒的指示,一切从简,调研队伍也便直接在电厂的第二食堂就餐,领导无论大小,都亲自去排队领餐。
在刻意的安排下,张逸夫也是硬着头皮坐在了欧炜那一桌。
算上张逸夫,此桌一共四人,欧炜与姚新宇外,另有一位五十出头的电厂厂长,在丰州事故调查中张逸夫也见过,正是捅出苗德林陈芝麻烂谷子劣迹的那位。
“欧处长,王厂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张逸夫放下自己的饭盘,坐在椅子上,勉强笑道。
“呵呵,小张你表现这么突出,不见都不行。”欧炜笑着摆了摆手,“来来,坐坐,老王这边还等着你给开个小灶,传授经验呢。”
旁边的厂长也继而笑道:“是啊小张,这次你可别跟上次事故调查似的,藏着掖着,最后突然将一军,吓死人。”
“老王你怎么说话呢?”欧炜继而调笑道,“什么叫吓死人,那叫一鸣惊人。”
“是是,**顶**点**小说 我没文化,没文化。”厂长应了这个罪名,转而望向张逸夫,“不过那次小张你的意见,也真见成效,部里立刻下令让电科院细致检查emc的开关,很快发现问题,停止与那边的合作,现在全国都在撤emc的设备,功臣啊!”
张逸夫也算明白了,这哪里是聊降煤耗的事,明明每一句话都牵扯到了上次的事故么。你们根本就是没胆找南钢干,就会来找老子的麻烦么。
拜山头是什么。就是俯首称臣,今后老老实实,听您老的话。
“哪里,这是误传了。”张逸夫立刻反驳道,“我在调查中只是谈出了自己的看法,抛砖引玉而已,后面调查设备方面的功劳,那都是南司长的。”
“哦?”旁边的姚新宇眼睛一眯问道,“可我听说在设备的调查方向上,逸夫你提供了不少意见啊。”
张逸夫想也不想答道:“听谁说的。告诉我。”
“嗨。说了人名你也不一定认识。”姚新宇就此摆了摆手,冲对面的主子道,“处长,你看张逸夫就是谦虚。有功都不领。”
“呵呵。久闻了。”欧炜喜怒不形于色。就此提起筷子在盘子上砸了砸,“咱们先吃,边吃边聊。”
牛大猛远远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虽然是在作陪大领导,但目光却始终盯在张逸夫这一边,时刻观察这一边的气氛。逸夫啊逸夫,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而张逸夫,却始终也迈不出那一步。最大的困难不是别的,这山头到底怎么拜,他完全没有头绪。不过没关系,领导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吃着吃着,姚新宇忽然说道:“逸夫,其实要我看,丰州事故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检修不力方面,明明都大修了,还不仔细检查开关,闹得绝缘杆上都是水都不知道。”
“对,检修只追求速度确实不对,主责在丰州电厂那一边。”张逸夫尽量憋着自己的情绪,顺着姚新宇的话说下去。
姚新宇继而说道:“所以说,下次这种局面,可得想好了再说话啊,尤其是对南司长那边。”
张逸夫不禁胸中涌出一口闷气,老子当时已经给足你们面子私下来说了,此事不跟南钢交代清楚,今后怕是还会闹事故,出了人命谁负责?你们他.妈引进emc的这帮人不是更倒霉?
其余三人,就这么盯着张逸夫,等着他说一个“是”字,等着他承认乱说话,等着他俯首称臣。
一个字而已,张逸夫捏着自己的裤子,说出来,说出来,这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做事先做人。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全厂达标,为了一直赏识自己的厂长,为了亲如兄弟的牛小壮,为了薪酬微薄的文天明,为了耿直的黄宏斌,为了太多太多人。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欧炜突然悠悠说道:“最近,我们生产司任务比较重,正准备抽调基层的同志上来,话说小张你表现这么突出,提上去估计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哦?那可是大好的机会啊!”旁边的厂长立刻应和道,“生产这边可是部里最核心的部门,万不是其它司局能比的……”
“老王你怎么老乱说话。”欧炜故作不满地说道,“作用无大小,哪个司局不是司局?”
“对对,我又说错话了。”王厂长随口一笑。
欧炜又训斥道:“像你这样的,就不好进部里,面对的人比较多,有领导,也有基层的同志,态度和措辞都很重要,你这么马马虎虎信口开河,没人敢要你。”
“嗨!我就踏踏实实为基层电厂服务了,毕竟家在那边不是?”厂长转而望向张逸夫,“话说小张,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在蓟京?”
“嗯。”张逸夫沉沉答道。
“有机会去部里,那不正好?”
“不急,在电厂好好做,先争取达标。”
“达标啊……那可不容易……”厂长闻言,又转向欧炜那一边,“欧处长,你也在达标考核组中有席位?”
“虚职,工作忙的话怕是会缺席的,我尽量抽时间参加。”欧炜摆了摆手笑道,“毕竟大家都认识了,尽量照顾一下。”
“听见了么!听见了么!”厂长又立刻提点起张逸夫,“还不赶快谢谢欧处长!”
“谢谢欧处长的照顾。”
欧炜咧嘴一笑:“呵呵,达标其实也没那么难,很多小地方,能不提就不提,不必像你上次事故调查那样,把事情都说绝了。”
欧炜话罢,拿起碗。将蛋汤喝光,随后又把碗放回了桌子上:“你们电厂这汤,做得是真不错啊。”
“来来,小张。”王厂长借势把空碗推到张逸夫面前,“再给盛一碗去。”
空碗就这样到了张逸夫面前,这个小碗,无疑存在着某种寓意,意不在汤。现在不是邻里间的做客也不是,更不是朋友间的串门,对面这是把人往犯贱的路上逼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同桌三人第多少次提点张逸夫了。
张逸夫看着空碗上附着的蛋花。想着这来来回回。林林总总,这一张张嘴脸,这一件件事,一股愤慨开始在胸中盘旋。沸腾。
见张逸夫不动。旁边的姚新宇也喝光了汤。把碗往张逸夫这边一推:“正好,我也喝完了,辛苦了。帮我也来一碗。”
本来处于沸点的张逸夫,就这么被泼了碗热油。
阎王玩阎王的套路,小鬼还打起小鬼的牌了?
这才哪到哪,老子暗中点出了一个实事求是的实际问题,就召来这种破事,将来还少得了麻烦?张逸夫突然开始羡慕起夏雪,她可以不顾一切,她可以无欲无求。
去他妈的体制,去他妈的官场。
老子一腔热血,洒在哪里都是洒,轮不到你们来砍。
张逸夫的内心,豁然开朗。
来,来,老子谁的气都不受了。闯,闯不过要么自立山头,要么归隐田园,管你姥姥的欧炜牛大猛达标。
如果必须这样才能达标,才能功成名就,那这标扔了也罢。
瞬间,张逸夫不再犹豫,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这种将顾虑扫清的感觉让他清爽万分,眼前的人不再是处长、厂长或者谁,就是几个凡人而已,还是那种比较堕落肮脏的凡人。
“姚新宇,全国大赛丢人就丢人了,毕竟有难度。”张逸夫轻松一笑,“怎么?现在连走路都不会了?盛汤都要人伺候?”
“…………”桌前三人皆是一愣,莫想到一直唯唯诺诺心惊胆战的张逸夫回了这么一句。
姚新宇更是大惊失色,本该仗着主子找回场子的时候,你丫这也敢端?
“几位,谈煤耗的事情,我倾囊相授,盛汤还得自己来,我做事,不伺候人。”张逸夫说着,端起饭盘起身,“我看你们没聊正事儿的意思,几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等等!”王厂长神色一震,压低声音道,“张逸夫,你想清楚,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肯跟你吃饭是瞧得起你。”
“别‘我们’,你什么都不是。”张逸夫哼笑一声,“搞清楚,这里是冀北,轮不到你跟我废话。”
这一巴掌,无疑比扇姚新宇的那下子更狠,滑如泥鳅的老厂长脸上一阵**。
正所谓无欲则刚,现在的张逸夫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论撕.逼,他是无敌的。
“张逸夫……”欧炜的脸也是瞬间沉了下来,“别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破事。”
“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张逸夫望着欧炜冷笑道。
“……”
这席对话过会,场面彻底凝滞。
张逸夫那调笑的眼神好像在说“玩儿命撕.逼的话,谁伤得更重?”
我张逸夫,出了系统照样是条汉子,去中关村卖电脑都未尝不可。
你欧炜,摊子散了,离了组织,什么都不是。
张逸夫就此端着饭盘闪身离去,同桌三人再无留他的理由。
张逸夫知道牛大猛在盯着他,死盯着他,但这已完全影响不了他。他一步步走到某张桌子旁,将饭盘一放,望着某人道:“有烟么,来一包。”
牛小壮正在大吃大喝,什么都不知道,但看着张逸夫这前所未有的神态,他知道有事,而且不小。
“你们先吃。”他当即起身摸了摸兜,“逸夫,这里是生产区,要回办公楼那边……”
“那就回。”张逸夫伸手道,“给我就好了,你吃你的。”
“算了,我也去。”牛小壮无奈摇了摇头,一掌拍在张逸夫腰间,与他共同离去,在牛大猛火辣辣的目光中离去。
牛大猛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踩过界了,天纵之才,必有过人之处,也必有极端的一面。
谓桀骜不驯,君子不器。
他开始后悔,后悔两件事。
第一,不该这么粗鲁地给他套上缰绳。
第二,自己那么轻易答应工队的事情,现在贻害无穷。
但若反言之,没有那个工队,也许就不会有冀北电厂的今天,没有张逸夫的洒血洒汗,也必然不会有此时的荣光。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牛大猛立刻转头望向了欧炜那一桌。
那张椅子,仅仅空了不到半分钟,另一个人,已经端着盘子坐了过去,拿起了两只碗,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到盛汤的地方排队。
这人抬了抬眼镜,还刻意冲牛大猛这边点了点头。
邱凌,这个被冷落太久的男人,自己找到了生存之道。
即便是经历过许多场面的牛大猛,此时也不禁浑身一震,冷汗顺着他的脊梁流了下来,本该掌控一切的电厂,在这权力的暗流中,恍惚间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第一出戏,看张逸夫你服不服,服了就可以闭幕了。
第二出戏,你不服,我有办法让你服。
而在这戏中,牛大猛连扮演主角的资格都没有。
邱凌端着两碗汤,一步步走向桌前。
厂长,你不是就想要达标么,看看最后,谁来帮你。
外面,牛小壮陪着张逸夫快步朝办公楼的方向走去,张逸夫一路一言不发,他也没有问。
就这么出了生产区,张逸夫才停止脚步,伸出右手。
牛小壮掏烟给他过后,自己也点了一支,随后跟着张逸夫坐在了门口的路旁。
吞云吐雾过后,张逸夫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悠悠说道:“小壮,我闯祸了。”
“嗯,看出来了。”牛小壮点了点头,“是不是跟那个欧炜有关,上午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
“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厂子。”张逸夫抽着烟笑道,“因为我这人比较自私,不能对不起自己。”
“那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牛小壮显然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傻笑道,“就跟打架似的,能谈谈,谈不妥就打呗!谁怕谁!”
“那是你没碰到比你能打的。”张逸夫也跟着笑道。
“谁说的,有比我能打的,多的是。”牛小壮不服气地说道,“但那些能打的,顾虑都比较多,白费了那身筋骨,只要你不要命,他们就得耸,真话。”
这位久经打场的老将,倒是将自己的搏命经验倾囊相授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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