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
母亲的这句话,让曾一鸣离乡背井、在外流浪已有十年之久。
他的故乡是山西平遥县附近的一个小山沟。他的母亲方氏,在他六岁那年守了寡。父亲进山砍柴,被几只饿狼咬得开膛破肚、尸骨不遗。
康乾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但再繁华的时代也有穷人。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老百姓的生活困难得很,十家九穷。吃不饱,穿不暖,那是很普遍的事。
自从这个家添了第二个男孩,父亲就发起了愁。男孩将来是家里的壮劳力,可在他们成长的时候,吃得却非常多。母亲方氏就对父亲说,靠山吃山,咱们临近县城,冬天农闲时节,烧炭到城里卖,总能换些铜板。
烧炭是非常苦的差事,但砍柴也不是容易的事。前山大好的树林,都是附近各个地主财主家的私有财产。偷伐人家的树,是犯法的。村里的破落户张黑狗,前年大雪时冷得受不了,到山上捡了些枯枝回家烤火取暖,就被人家打得腿都快断了,一直瘸到夏天。
父亲只能到豺狼出没,荒无人烟的后山去砍柴。由于路途太远,只能在深山里烧炭,每过三天,就把炭挑下来,到县城去卖。一鸣六岁那年冬天,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山路被封住了,父亲七八天没下山。
母亲方氏很担心,但想到山上存有不少干粮,洞中又有炭火,父亲可能艰苦一些,也不至于冻死饿死。待到半个月后雪融上山去看,才发现炭洞外七零八落的骸骨。
冬天,兔子藏起来了。深山的野狼找不到猎物,饿得双眼发红,就会到山下来掠食。村里的家畜猪狗羊鸡,经常会遭它们的毒手。小的就直接咬死,拖到野外分食。上百斤的猪,狼拖不动。它就咬着猪的耳朵,用尾巴赶着它走。有时候,村里的小孩也是它们的目标。
方氏很坚强。只在发现父亲骸骨时连惊再吓,哭了半晌。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鸣六岁,二鸣才三岁。身为母亲,她没工夫悲伤。就在洞外用碎石把父亲埋了,然后把烧好的炭背回来。
当天下午,方氏就把卖挑到城里去卖。这几天雪融,天很冷,炭能卖得顺利些。村子离城里不过五里路,她还受得了肩挑之苦。她虽是个妇人家,但也作惯农活的。
男人死了,生活还得继续。从那天开始,她开始进山烧炭。早上天没亮就起来,把一天的饭菜做好,然后进山砍柴、烧炭,到傍晚才回来。她不敢在山上过夜,一是怕有豺狼,二是家里有孩子。她一天用来砍柴,一天用来烧炭,两到三天才能烧足两担炭。
两担炭五十斤,挑到城里能卖一两五钱。
方氏虽是农妇,但心中有大志向。她不愿孩子们继续过这种没有出头之日的生活,把卖炭的铜板积攒起来,在二鸣七岁时,把两个孩子一块送到了村里的学堂。
一鸣上了三年学,字也认了不少。十二岁的少年,心中有了主见,不顾母亲的劝说,倔强地辍学,到山上帮母亲砍柴、烧炭。这样以来,每天都有炭可卖。就这样,母子两人在深山烧炭卖炭,一直供二鸣上了七年学。
二鸣人长得秀气,脑子也聪明。
十六岁那年,经人介绍到城里的一家布庄,成了帐房先生的学徒。店里的生意,虽然轻闲不出力,却要守时点,一天忙到晚。东家嫌他来回奔波浪费时间,干脆包吃包住。二鸣一年到头也回不了村子两回。
烧炭太辛苦。二鸣现在能自食其力,方氏与一鸣也不再进山,封了炭窑,回村给别人帮工。多年在窑里受烟熏火燎之苦,方氏有了眼疾。刚开始只是见风流泪,后来渐渐看物模糊,回村一年多,竟然完全瞎了。
一鸣十**岁的大小伙,常年砍柴锻炼得一副好身体,给地主家帮工赚的钱足够母子两人吃穿用度。方氏眼看不见,做不得许多活,日子一下子仿佛轻闲起来。
有一日,一鸣晚上回到家,母亲已准备好了饭。吃饭的时候,方氏忽然道:“儿啊,今日我在村头听人家说书,说的是崖城。”
一鸣想了一下,道:“现在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说书的,母亲说的应该村头的挑货郎吧,他说什么不好,怎么说牙疼啊?”
方氏笑道:“不是牙疼,是崖城,这是一个小镇。你说是挑货郎,现在我想来也是,他走南闯北的,所以见过大世面。他说咱北边的人太苦了,南方的人太享福了。”
“天下的人还不一样,有享福的,自然就有受苦的。”
“那边的老百姓,与咱们相比,就是在享福了。他说崖城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大海的小镇,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从来没有下过雪,没有冻死过人。”
“四季都是夏天?”一鸣惊奇道,“那还不热死人?”
“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只听过冬天冻死过人,你听过夏天热死人的吗,还能省下棉花钱呢。”
一鸣皱眉想了一会,忽然笑道:“那咱要生活在那里,肯定会饿死。”
“又胡说!”
“怎么是胡说?咱是卖炭的,那边那么热,谁会买的炭呢?”
方氏慈祥地笑了:“你这问题,我也问过挑货郎了。人家说,那地方的百姓不愁吃不愁喝,普通百姓都可以玩琴棋书画……嗯,你别急,听我说。听说那崖城呀,一年可以种四次稻米,冬天地里也生蔬菜水果。还有一种果树叫‘香蕉’,山上到处都有,吃几根就不饿。海里还有打不完的鱼,这就叫不愁吃。”
一鸣笑了:“你说的神仙住的地方吧?不愁吃,总要愁穿吧,什么也不干,天天玩琴棋书画哪来的钱卖布做衣?”
方氏笑了,笑得很甜。她很久没这么笑了。一鸣看着母亲,心中有些抽疼:母亲许是老糊涂了,才会说些梦话给我听,我就当她在讲故事给我听吧,不反驳她。
“孩子,你听说过黄道婆吗?”
“母亲说的是纺织婆吗?”
“正是,纺织婆就是在崖城跟着当地老百姓学会纺布的,你说他们缺穿吗?”
一鸣愣了,纺织婆他在学堂里听老师讲过的,她少年时逃到南方,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学会了纺布技术。看来,母亲说的真话,难道真的有崖城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地方存在吗?
方氏没听到儿子回应,知道他在思考,过了一会,才正色道:“孩子,你说,咱们搬到崖城去住怎么样?”
“啊?”一鸣有些吃惊。
古人向来安土重迁,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除了饥荒之年,绝少有愿意背井离乡到别处去安家的。何况,方氏已经五十多岁,俗话说叶落归根,老年人哪有跑到外地去住的道理?
“咱们搬到崖城去,怎么样?”方氏又问了一遍。
一鸣见母亲问得严肃,支吾了一会,只好道:“就算那崖城真有那么好,也不是咱的家啊。再说,二鸣怎么办,他现在刚当上账房了。”
...
“你管他做甚!”方氏忽然有些生气,“这两年他回来过几次,连过年算上也不过三次吧,每次都嫌屋里脏,不过夜就回城。这个家养他了十六年,进城了两年就嫌家丑了?他现在翅膀硬了,想飞哪飞哪,他嫌弃我这瞎子娘,我也没他这种儿子!”
最近一段时间,方氏听到风言风语,说曾二鸣被东家看中,原想招他为婿,但知道他有个瞎子娘,还有个砍柴烧炭的哥哥,就暂时把念头放下了。一鸣天天给别人帮工,当然知道这个事。
“娘,那都是别人说的闲话,你也信?二鸣也从来没说什么呀。”一鸣道。
“哼,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能够自立了,还管他做什么。倒是你,眼看二十都过了,还傻乎乎的,就不知道为自己打算打算,准备当一辈子光棍吗?”方氏说完,深叹了一口气。
家里穷得只有三间老瓦房,哪有媒人上门?不过,凭一鸣这副壮身板,找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或身体有残疾的女子,想来也有愿意跟的。
可是,方氏是有心气的女子。她不愿儿子苦了二十年,再委屈后半辈子。所以,当她听说有崖城这个地方时,就决心要让儿子去那里生活。
她虽是个农妇,却一点也不傻。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呢,她也向挑货郎打听清楚了,原来那里就是俗语中的“天涯海角”,蛮荒之地!那里的人长得和北边不太一样,还说着听不懂的蛮子话,古时都把犯人发配到那地方。
可是,只要那地方有挑货郎说的一半好,那就是一鸣的活路啊。在这里,每天从早累到黑,只为了吃饱饭,穿上衣。人的一生,就像地狱一般,永远看不到尽头。
如果能搬到崖城去,凭儿子能吃苦的精神,就算不学琴棋书画,也能有机会学一门别的手艺,除了养家糊口,很可能还能找个正常人家的女子当媳妇。子孙后代也不再受这苦难的轮回。
一鸣知道母亲为自己的婚事发愁,可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住,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于是,他只好说:“人各有命,自有天意。”
方氏冷冷地回道:“还一句老话,事在人为!”
一鸣叹了一口气:“好吧,我隔天向人打听打听,这崖城在哪个地方,怎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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