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原公主府里头,贺莲房贺茉回姐妹俩面面相觑,半晌,贺莲房叹道:“倒是个性情中人。”
贺茉回默默无言,她对聂航那蛮牛一般执拗和硬往前冲的脾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寻常男子吃了一两回闭门羹,都不会再自讨没趣,可这聂航却似乎没有自尊心……不对,他应该是完全意识不到何为“委婉的拒绝”!“大姐,我可不想跟聂四有什么牵扯,你想个法子,叫他不要再朝公主府跑了吧?”
妹妹的眼睛里似乎闪耀着星子般的光彩,贺莲房莞尔一笑,问道:“你不喜他?”
贺茉回撇了下嘴:“谈不上喜不喜,他伤了潜儿,便是他再好,我也不想看见他。”哪有人一上来就将人打成重伤,还美曰其名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连战场厮杀与平日的切磋都分不清,他当的什么糊涂将军!
“我瞧此人若是见不到你,必是不肯罢休的。脑子一根筋的人,往往最执拗。”跟聂二真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道他们聂家人都反差这么大么?还是说,此人也是深藏不露,看似粗犷鲁莽的外表下,其实也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呢?听闻人说聂四生来醉心武学,不近女色,这阵子却破天荒屡屡朝平原公主府跑,难道真的只是看中了回儿?
自家小妹的美貌,贺莲房自是心里有数,只要贺茉回想,这世上怕是难有不被她美貌惑住的男子。聂仓对她这个平原公主可谓是恨之入骨,可就算这样,她笑起来的时候,聂仓也仍然要失神。男子的骨子里天生就有对美貌女子的追逐,这是烙印在他们灵魂与血脉里头的。贺家女的美貌天下闻名,可是,真的就能凭着一时的巧合,迷住聂家的铁血男儿?自国子监那日起到如今已过去不少时日,聂四却仍然纠缠不清,一个根本不懂女人为何物的男人,竟似突然转了性一般。不是贺莲房想得多,而是这其中有些东西不得不叫她去想。
听了姐姐的话,贺茉回微微眯了下眼睛,她这动作跟贺莲房何其相似!“大姐,我觉得此人喜欢我是假,别有所图才是真。”
“此话何解?”
“他若是想见我,真要打斗起来,公主府的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贺茉回认真地分析着。“可第一回他掉进了粪坑里,第二回被鱼骨网罩住,第三第四第五……回回失败,可见他并不是真心。只是想寻个由头进这平原公主府来而已,既然如此,他想进,我们就偏偏不让他进!我倒是想看看,此人还能想出些什么招儿来。”
贺莲房点点头:“我看,他想见你是一,想找潜儿再比试一番是二,这其三……我觉得,他想从公主府里得到些什么东西。”就如回儿所说,若是聂四真心想进来,以他那“粗犷豪迈”的性格,即便打伤侍卫,她也是不好责怪什么的。公主府的侍卫虽然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但是和聂家男儿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得到什么东西……”贺茉回神色一凛。“难道是跟聂二有关系?”有可能吗?聂四这样粗线条的男人,能想到聂二的失踪跟他们有关?
贺莲房摇摇头:“不见得,此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更是毫无线索可循,又有魏大人的证明,聂四即便不信我,也不会不信以硬骨头正直出名的魏大人。信阳候不让聂大聂三聂五回来,偏偏将寻找聂二的任务交给聂四,我觉得,聂四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在涉及家人的事情上,聂家人是决不会敷衍了事的。信阳候让聂四回京,一是因为聂四的性格不会引起皇上过多的猜疑——有时候,一个率真简单的人,就算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二,那就是信阳候肯定聂四能够完成寻找聂二的任务。
那么,信阳候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将这样重要的一件事交给武痴聂四,不管怎样,都是因为聂四有着绝对能够完成的能力吧?
“过人之处?”贺茉回想不出那样一个大个子,除了武功好点外,还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他为什么盯上我们?这公主府是皇上赐的,里头若是有什么宝贝,想来早就被人给挖走了,难道还会等到聂家人吗?”这个可能也太荒谬了。
贺莲房想了想,说:“那日我与聂二在街上,周围目睹的人很多,聂二回京后只与我有过冲突,聂四想进平原公主府,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吧。至于到底是不是,看他会不会去找王爷就行了。”当日一同出现的还有青王,若聂四怀疑她只是因为她与聂二曾在众目睽睽下针锋相对,那么对于当时同样出现的青王,贺莲房觉得,聂四无论如何是都会寻个由头去跟青王打一架的。
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青王派天枢传来消息,说聂四不由分说的拦住了青王的路,说要与青王比试比试,结果踢到了铁板,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若非看着皇上的面子,青王其实很想一脚将其踹死得了。这小子每年都要找他打一次,真是烦死个人。
贺莲房得知后,笑了,果然,这聂四,并不如他表面上那么简单。这的确是个粗人,但同时他也心细如发,尤其是在关于武学和家人的时候,聂四的嗅觉敏锐的吓人。
于是在聂四又一次乔装打扮想要混进平原公主府的时候,侍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聂四反倒奇怪了,不敢进去,一只脚刚踩进门槛里,又悄悄地缩了回来。半晌,问:“你们没认出来我?”
侍卫们回以“怎么可能”的眼神。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我?!”聂四不懂了,前几天他费尽心机想要进来,这些人一个个贼精贼精,怎么今儿居然这么大方?“一定有陷阱在等着我,对不对?你们一定有阴谋!”他神经高度紧张,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一双眼睛警戒地盯着四周,准备在危险来临前撒腿就跑。
一名侍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不是想见我家公主么?今儿我家公主心情好,愿意见你了,还说要请你看戏呢!”
聂四眼睛一亮:“此话当真?二小姐可在?”
“……”侍卫沉默,不回答。
聂四已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喜滋滋地想要进去,结果又在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停住了。
侍卫们无语地瞪着他:“聂四少又怎么了?”
“我觉得我这身衣服不大好看,万一被二小姐看到,我担心会给她留下个坏印象,我去换个衣服再来!”说完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威胁:“待会儿我来的时候若是你们将门关上,不许我进,小心我打掉你们的牙!”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老远了。
侍卫们的额头斜斜挂了几条黑线。
聂四可能真的怕待会儿进不来,所以衣服换的特别快,基本上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已经将身上的破衣烂衫换成了一件很是儒雅的天蓝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美玉,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表现的就像是个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毛头小伙子。
侍卫们这次恭恭敬敬地将他迎了进去,聂航一边跟着引路的下人,一边打量着雕梁画栋飞檐勾角的 ...
公主府,从面部表情来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贺莲房正坐在花厅等他,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小袄,脖子周围被一圈柔软的绒毛围绕着,衬着她整个人真是说不出的玉雪可爱。此刻她粉唇含笑,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定央央地瞅着他,瞅得聂航的心不住砰砰跳,不知是因为她太美,还是因为她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
“聂四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四少莫要见怪本宫的失礼之处。”
“啊……不会、不会,公主肯见我,已经是一种很大的礼遇了。”聂航干巴巴的笑着,眼珠子黏在贺莲房脸上移不开,但他的眼神并不像聂仓那样充满□□,反倒像是通过贺莲房在看什么一样。贺莲房也很大方地任由他看,直到聂航犹豫地说:“公、公主跟二小姐生得很是相似呀……”
贺莲房垂首浅笑:“所以说四少之所以想见本宫,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聂航仿佛被戳穿了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最神奇的是他的耳朵居然真的在微微泛红!贺莲房觉得此人真是十分有趣,明明并不是个真正的粗人,偏偏却还有这样纯真的一面。“四少不必不好意思,本宫的妹妹生性害羞,所以,怕是不能出来待客了。”
聂航心想,那日,那美姑娘既彪悍又勇敢,从哪里能看得出她“生性害羞”?不过他也不傻,知道人家是委婉的表达不想见他,所以聂航心里虽然失望之极,却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请求:“我在外头便听人说公主的府邸乃是皇上钦赐,占地广,风景好,就连这里的花都开得比旁的地方好看,不知公主可否容许我在府内逛一逛?”
贺莲房微笑以对,这是自然。
原本聂航就没什么把握,二哥的失踪跟这位温柔的平原公主有关。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没想过要跟贺莲房打交道。但那日在国子监,这外表天仙一般的柔弱美人却冷静镇定地说出那样威胁他的话,聂航顿时觉得,可能平原公主,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和善。也许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弱女子,为何要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呢?这样的话,聂航想,也许二哥的失踪真的能跟平原公主挂上勾。
再加上他也是真心想再见到那个美姑娘,所以才出此下策,就是希望贺莲房能请他过府,然后他趁机在府内探查一番。聂航很自信,若是公主府有什么地牢暗道,那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的。
得到贺莲房的首肯后,聂航便在一名娇俏婢女的带领下在府内走动,并一一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有什么用,那是做什么的……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却都没发觉什么不对。当他走到荷花池边时,却意外地听到隔了一堵墙,似乎有笑语声传来。听声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美姑娘的!
顿时聂航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抬起脚便奔了过去,摇光跟在他身后,朝荷花池旁边的假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扬声道:“四少!四少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地牢里的聂仓突然听到有人喊“四少”,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兄弟找来了!四弟一定能找到这里,他马上就要获救了!马上就要获救了!!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聂仓简直兴奋的想要落泪!在这里过了这么久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下来营救,难道四弟没有发现这里的地牢?不可能、不可能呀!四弟对这些东西最为敏感,若是他来了,那就决不可能错过!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聂仓已经接近绝望的时候,突然,地牢的门打开,一束阳光照射了进来!
聂仓激动的想要落泪,他呜呜着抬起头,眼眶发红发热,却赫然发现进来的不是他的四弟,而是仇人!
贺莲房!
贺莲房微笑着走过来,悠然自得地问:“二少,今儿本宫这里来了位客人,叫做聂航,不知……二少可认识他?”
他当然认识,事实上,他熟得不得了,他们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看着聂仓愤恨又无从发泄的眼神,贺莲房笑意更深。她垂下眼,说:“四少很敏锐,险些就发现了这里。本宫觉得,二少四少,毕竟兄弟一场,四少既然来了,本宫若是不让你见到他,你心底,岂不会觉得本宫冷酷无情?所以本宫决定,将你放出去,好好看看四少。毕竟你们兄弟分开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见见面了。”
闻言,聂仓面露不可置信之色,他疑惑又警惕地盯着贺莲房,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这小贱人终于认识到惹了他们聂家人是多大的一种错误,所以决定主动将他放出去?
不,不可能,贺莲房不是这样的人,她知道如果他得救,一定会杀她贺家满门,所以她决不会将他放出去!
就在聂仓不明白贺莲房意思的时候,几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鱼贯而入,迅速将他抬起,以黑布蒙住眼睛,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地牢。
聂仓被丢进热水中,囫囵的洗了洗身上的尘土,然后被罩上一层柔软的衣服。期间因为浑身无力,所以聂仓根本无法反抗。然后,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里,整个人居然站了起来。在地牢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他没有一点力气,如今居然借助外力站了起来!
很快,聂仓就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但四肢却随着某种牵制在摆动!
有人抽去了他蒙眼的黑布,乍然透入的光线叫聂仓不适的闭眼,他的嘴巴被人捏开,丢尽了一颗药丸,聂仓想抗拒的不吞下,但那人手劲奇大,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有四条线穿过了自己的四肢,从外射入,打穿前方,从小洞中穿了出去。聂仓这才看清楚,自己竟然身在一个巨大的木人里头!
“……哈哈哈哈哈,二小姐果真是个妙人儿,竟想得出这样的玩意儿!”一阵豪爽笑声传来,聂仓心头一震,是四弟的声音!四弟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近,仿佛就在他眼前!
他想扭过身子去看,那可四根线却完全遏制了他的行动,他的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四少谬赞了,这不过是我闲时读书,看到里头,说有外族人制造了这样一种逗趣的玩具,叫做提线木偶。刚好书中有详细的构图,于是我便请人帮忙造了出来,当真是挺有趣的,你瞧,那线在伶人手中,是多么的听话啊!”贺茉回淡淡地说。
聂航一脸痴呆流口水样盯着贺茉回不放,偶尔也打量打量那提线木偶,觉得的确有意思,可还是比不上佳人倾国倾城的美貌。他一颗心全支在贺莲房的脸上,哪里还有闲工夫去仔细研究木偶?
四弟呀四弟!红颜祸水,你可明白!你倒是过来呀!看看我!看看我!救我出去!!!
这时候的聂仓完全忘记了,他也是不明白“红颜祸水”这个道理,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四少不要靠近点研究看看么?”贺茉回露出一抹笑容,顿时把聂航迷得神魂颠倒。“不看不看,我、我在这儿看着小姐 ...
就可以了!”他真是太幸运了!刚逛到荷花池就听到二小姐的欢笑声,哪怕平原公主不让他见,他不也见到了么!
想到这里,聂航更高兴了,他觉得,二小姐既美丽又勇敢,还跟他们聂家人一样护犊子,对家人十分重视,这可不就是上天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妻子么!
他也十八了,寻常男子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可他连女人味儿都没尝过。如果可以,聂航希望待贺茉回及笄,自己就能将她娶回家。到时候他求父亲向皇上讨个御林军的职缺,从此留在京中,有娇妻相伴,时不时还能找小舅子打个架……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这幻想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继续一脸痴迷地凝视着贺茉回。即使被他这样炽热的视线盯着,她也依然是那么宠辱不惊!
至于那个提线木偶……聂四想,还是等到以后,他们夫妻俩再一起慢慢玩吧!
连“两情相悦”都还没开始,聂四已经幻想到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了。
聂仓在木偶内,简直要流出血泪,他怎么不知道他那只知道练武的四弟,竟然还他妈的是这样一朵情种?!妈的你倒是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呀!哪怕你他妈看一眼,也能看到老子的眼神啊!!!!!!
这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吗?他们之间怎么就一点心电感应都没有?!
聂仓彻底绝望了。
他终于明白贺莲房为何会如此大胆了,这个狡诈至极的女人,早就料到了聂航跟他的反应,她将他们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这样来羞辱他,才给他希望,然后叫他绝望!
聂仓想要狂吼,想要杀人,想要破开贺莲房的胸膛,挖出她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她披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皮,内里却是如此凶狠毒辣!他不过是调戏了她几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她却如此践踏他的自尊,不把他当人看,甚至还想要他的命!
木偶的手脚随着伶人摆动,聂仓在里头,眼眶发热,从被贺莲房抓住开始,他从来没有认命过,可此刻,他真的绝望了。眼泪从他眼中滑落,聂仓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如果他没有起歹心,如果他没有那么自负,如果他能小心一点、谨慎一点,今天的局面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了?
堂堂三品中郎将,竟然断送在一个弱女子手中,聂仓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
那边聂航仍然缠着贺茉回说话,贺茉回被他这过度的热情弄得烦不胜烦,就问了一句:“四少的伤可好了?”
她这话的本意是讽刺他,谁不知道聂四少被青王打断了两根肋骨,偏偏聂航一点都不察觉,反而觉得贺茉回是在关心他的伤势,顿时感动不已,就差抓着美人的玉手诉说衷肠了:“二小姐真是善良,竟然如此担心于我!不过二小姐请放心,我之所以会输给青王,那是因为他比我大很多岁,如果我跟他一样大,那肯定是我比他厉害!二小姐等着看吧,总有一日,我会打败青王的!”
贺茉回心里腹诽,虽然她不喜欢青王这个“姐夫”,但比起聂四这个外人,她当然要站在“姐夫”这一边。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答话,谁都没闲工夫去注意提线木偶的情况。
贺莲房坐在主位,抿了口茶,听见摇光的回报,露出笑容。
那一抹笑,美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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