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资脚步微顿了顿,又重新迈步,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总归和你没关系。”
两个人说着这样的话题,声音都放的很轻,成三子走在一侧,举着伞罩在两人头顶,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淋的湿透,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林楠叹道:“其实诚王殿下不需如此,我估摸着,皇后娘娘也到了该赦我时候了。”
李资道:“既然如此,你怎的就知道我一定是假传懿旨?”
林楠道:“臣想着,便是赦,也该是六皇子来才对。”
李资半晌没有声音,林楠却感觉他的背上轻颤,皱眉道:“你在笑?”
李资嗯了一声。
林楠懊恼道:“我说了什么可笑的事?”
李资道:“你把她想的太聪明了。”
“啊?”林楠愣了愣,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说怎么皇后娘娘的一棍子怎么打的这么狠,甜枣儿却迟迟不来呢,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李资淡淡道:“在皇后娘娘心中,便是将你踩进泥你,你只要不死,就该继续为她肝脑涂地才是,她又何须来笼络你?”
林楠愣了愣,觉得委实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人能当上皇后?
李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为何她就不能是其中一个?“
林楠一时无语。
只听李资又道:“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得上皇后?”
林楠老实道:“我不懂。”
李资淡淡道:“父皇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正因为她连笼络人都不会,父皇才会选了她做皇后。而她现在的性子,却有一半是父皇故意惯出来的——宫里比她聪明的女人不知凡几,哪怕是弄到铁证如山,她说是有人陷害她,父皇就当有人陷害她……我记得以前有个贵人,生的花容月貌,能效飞燕做掌上舞,因父皇稀罕了一阵,便被她寻了个由子,打断了一条腿,被贵妃委婉告到父皇面前,她便说那贵人曾对她不敬,父皇淡淡道,既然对皇后不敬,那打了也就打了,就此作罢……这样的事,不知凡几。”
“后宫父皇原就去的极少,去了也只听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声音,其余的人,便是有千灵百巧又能如何?日子久了,她们也渐渐的冷了心。幸好皇后娘娘性格并不暴虐,只要没有圣宠,又能好好巴结她,日子也能过。是以父皇的后宫,倒是比前朝不知安宁了多少,那些脏的污的几近没有。她原就不聪明,又被父皇故意惯了十多年,如何不养成这样的性子?在她心里,天下除了父皇,个个都如同猪狗,不高兴了打一鞭踢一脚,完了还是一样凑过来舔她的脚趾头……她在宫里,原就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父皇看重她一无心机,二无后台,才故意用她镇住后宫,好一心放在朝堂上,只怕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将手伸到后宫之外来。”
林楠一时无语。
他万万也没想到,李熙的后宫居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果然是不错的,自作聪明什么的,要不得啊。
苦笑叹道:“看来陛下于女色上竟是全然不上心。”否则后宫断断不会是这个样子。
李资嗯了一声,顿了顿方道:“皇后娘娘的哥哥做的是漕运总督,听说和林大人多有不睦,且她名下虽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六弟是她亲生……”
漕运上的油水半数来自私盐,若那位总督不是个清明的,果然和林如海的梁子不小。若是再加上他让李昊失了面子的事,这次他栽的果然不冤。
林楠默然片刻,道:“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这次是当真准备废了我?”
李资不语。
那便是默认了,林楠道:“你对我说这个,不怕我对皇后娘娘不利?”
李资淡淡道:“那是六弟该操心的事。”
林楠笑笑不语。
李资数次提到皇后,或称“皇后娘娘”,或称“她”,没有一句“母后”。
一时无话,又走了片刻,前面小路突兀的拐过来几个人,打着伞,走的极快。
李资脚步一顿,成三儿悄声急促道:“糟了,是皇上!殿下,怎么办?”一面伸手扶林楠下来。
李资道:“已经看见了,不必多此一举……你别担心,交给我就是。”
前半句是对成三儿说的,后半句却是安抚林楠。
林楠嗯了一声,道:“烦请诚王殿下待会送我去马车上,我先前令人给林全传了话,令他备了些东西在车上。”
李资微微一愣,待要问时,李熙已经来的近了,忙迎上去,将林楠放下来行礼,刚动了一下,背上的人便软软的向一侧栽倒,忙一把抢住,只见方才还和他说笑的少年,双目紧闭,显见的已然昏迷。李熙抢上来,扶住林楠另一侧,声音微颤:“……不是说只是罚跪吗?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李资嘴唇动了动,眼眸低垂,低声道:“许是林侍讲身子弱吧……”
……
林楠是听着黛玉的哭泣声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房间,便撑着身子坐起来,黛玉忙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哥哥,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眼泪簌簌而下。
林楠道:“你若不想我以后再不能用自己的腿走路,便先别哭了,派人把林全林成叫进来,然后回房去抄书。”
黛玉瞪大了眼:“哥哥?”
林楠看着她不说话,黛玉又是怕又是担心,含着泪向外走,林楠叹道:“你若是不放心,等他们两个走了再来。”
黛玉嗯了一声,道:“药温着,哥哥记得让他们伺候你喝。”这才去了。
林全林成来的极快,手里拿着早就备好的几个竹筒,林楠让锦书几个送了热水面巾等物进来,便令她们出去了。
林全林成关了门窗,将被子掀了起来,开始拆他膝盖上缠的白布,林楠任他们施为,问道:“太医什么时候来的?可知道是什么身份?他怎么说?”
林全道:“太医是跟着大爷的车一起来的,那太医听说是给皇上诊脉的,医术最厉害不过。他同我们说是无碍,但是小的偷听他和诚王殿下说话,却说,伤倒是治得好,只是日后难免会留下病根儿……”
林成端了热水过来帮林楠将膝盖上敷的药擦去,一面埋怨道:“大爷您也太实诚了,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春天里,穿的衣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把衣襟多叠上几层垫在膝盖底下,要不扔个香袋儿垫着也成,哪里就会受伤?看您平日也蛮聪明的,怎么事到临头倒犯了傻了……”
林全一面帮忙,一面帮腔,道:“就是,大爷您不是挺会说的吗,让那几个太监换了地儿,或是拿个蒲团还不容易吗?”
林楠喝道:“废话忒多,还不快点,大爷我冷着呢!”
林成应 ...
了一声,一手拿了火折子一手拿了纸条,迟疑道:“大爷,这法子有用吗?这不是用来吸脓血的吗?您又不是长了疮!”
林楠懒得同他们废话,道:“爷我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行了吧?快点儿!”
思绪却又忍不住回到前世。
记得那时还小,天上下着雪,他和殷桐两个看人家收冬藕,主人家知道他们的身份,送了他们几截,又说他们要吃便自己去挖,挖多少都算他们自己的。他们两个毫不犹豫的脱了鞋子、卷了裤腿便下了水,直到主人家收工回家也舍不得上来。等回到福利院的时候,连嘴唇都冻乌了,当时院长把他们两个大骂了一通,却又含着泪咬着牙去买了两公斤排骨,让全院的人吃上了一顿排骨炖藕。
当时住在院里的那位老中医,就给他们两个拔了火罐,啰啰嗦嗦的说起多少人年轻的时候仗着身强力壮,受了寒也不当回事儿,等年纪大了才知道后悔云云,还给他背了《本草纲目拾遗》中“罐中有气水出,风寒尽出”之类的话。
想来那一次受寒应该比这次要厉害的多,也未留下后患,应该是有用的。
若不是心里有底,他怎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一刻钟后,林楠重新又上了药,盖上被子,将林全叫了过来,细细交代一番。
林全应了去了,林成却听的口瞪目呆,愣愣道:“大爷,小的真是不懂了,既然这样,您闹这么一出做什么啊?”
林楠淡淡道:“笑话,到了那种地方,不把尾巴伸出去试试深浅,难道还把脖子伸进去不成?”
林成道:“可是,可是……那也不必白受这么一通罪啊?”
林楠冷冷道:“我这辈子最烦有人肆意左右我的人生,他既那么自负,不狠狠给他一记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怎行?”虽则这不是主要的理由,却是最合他心意的理由。
这句话林成听不太明白,只得道:“大爷的事,小的不懂,只是小的知道,什么都比不上身子康健来的重要,大爷以后还是少使这样的法子吧!”
林楠点头道:“知道了,去拿纸笔来吧。”
林成劝道:“大爷还是歇歇吧,这次事出有因,想必老爷他……”
林楠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是要抄书呢?”
林成道:“不是?”
林楠冷哼道:“当然是写信!告状!他儿子给人欺负了,他不管出头的麽?你说……我要不要说我的腿残了?”
林成额上有冒汗的趋向,吭吭哧哧道:“还是不要了吧,老爷可没那么好糊弄……”
林楠冷然道:“父亲他要真那么厉害,还把我和妹妹弄到这个鬼地方,尽给人欺负?”
林成腹诽:小姐也就罢了,你自己去找欺负,那也算是老爷的错吗?终究没敢说出口。
……
御书房中。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尽力保住林公子的腿……”
“你说什么?”李熙豁然起立,嘴巴张了数次才能发出声音:“不是说……只是罚跪吗?”
老太医道:“罚跪也要看怎么个跪法,若是在蒲团上跪坐着,哪怕是几天几夜也不会有事,这样直挺挺的跪在石板上,且春天地气湿寒……就是保住了腿,日后只怕也……”
李熙身体有些摇晃,眼前出现那少年闭着眼躺在李资怀里的模样,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脸颊上,一身白袍上处处都是泥渍,还有李资欲言又止的话:“许是林侍讲身子弱吧……”
花酒也罢,冰嬉也好,你的意思朕明白……
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你委实不需太过小心,你父亲既然将你托付给朕,朕怎的也不会让他失望……
……便是找到你头上,也不必担心,万事有朕呢!
老臣一定会尽力保住林公子的腿……尽力保住……
那个少年原就将这里当了龙潭虎穴,想尽一切方法想要逃,他甚至因此还对他心生不满,嫌他不识抬举……这才几天?这才几天?!
好大的一记耳光!真是好大的一记耳光!
碰的一声巨响,案上的东西被他盛怒之下统统扫到地上,咬牙道:“林楠的伤就着落在你身上,若是保不住他的腿,你的人头也不必要了!”
太医战战兢兢应是,暗暗庆幸,幸好说的严重了些,否则若是万岁爷说“但凡留一点病根儿,拿你是问”,可就真的人头不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冬藕什么的我小时候挖过,拔火罐也玩过,于是用上……
但是虽然拔火罐治风湿很好,能不能预防那是我瞎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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