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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猛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林敏敏一把拉了回来。
这是古代,是讲究个辈份资历的古代。姐姐是孩子,还是小辈,不管她说什么都容易被人抓到错处。
林敏敏给了姐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问族长太太道:“先夫从来没提过。不知我家那老宅卖与了何人?”——不是四房才有鬼!可别以为谁都看不到四太太那个眼神!
果然,族长太太道:“四房的四兄弟家。”
“可有何凭证?”林敏敏又问。
族长太太看看四太太。四太太忙道:“当年老五走得急,把那宅子作价三百银币卖与了我家。”
“可有凭证呢?”林敏敏仍是那么一句。
四太太唇角一弯,道:“都是自家兄弟,要甚凭证?!”
“啊,”林敏敏忽地一点下巴,仰着头道:“嫂嫂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了,先夫有一次喝酒时好像提过,四房四老爷家的宅子,作价一百银元抵给我们家了呢……”
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四太太就跳了起来,“胡说!我们家什么时候卖宅子给你们了?!说话得有凭证!”
“哎呦,”林敏敏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捂着嘴后退一步,道:“四嫂怎么恼了?!这就怪了,刚刚不是嫂嫂说,‘自家兄弟,要甚凭证’的吗?”说着,又掏出帕子作抹泪状,“我一个寡妇人家,懂得什么凭证不凭证的,也就嫂嫂说起,才叫我想起先夫的一句醉话罢了,至于是真是假,我一个寡妇人家就分不清了。不过,虽然我是个寡妇人家,可也知道‘说话得有凭证’,既然我家手里没四嫂家宅子的房契,我一个寡妇人家,也只有当那是一句我们五爷的醉话罢了,哪敢真跟四嫂讨要宅子啊。”
中国自古以来最忌讳的三件事里,就有一件“踢寡妇门”。如今林敏敏一口一个“寡妇人家”,简直就是在指责有人踢她家门一样,顿时叫钟离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且,这宅子是怎么落到四房手里的,在座的人人心里有数。
姐姐则望着林敏敏,几乎整个人都傻了。敏敏娘在她眼里,多少有些呆笨,即便是偶尔厉害起来,那也是有理有节、文质彬彬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敏敏娘原来也会跟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太太也是被林敏敏的这番表现给惊得呆愣了片刻。这丫头,在她眼里就是个又直又倔脾性,却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市侩狡黠的一面。顿时,她的眼里带上了笑意。
她看看林敏敏,决定帮她一把,便忽地一皱眉,扭头问族长太太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太太赶紧紧张地望向族长太太。
族长太太看看一身朴素的几个孩子和林敏敏,再扭头看看锦衣绣服的四太太,想着家里的那张礼单,便笑着向老太太道:“叫老太君笑话了。说起来,原不该说过世之人的是非,可当年五兄弟也……唉,因为五兄弟好赌,老侯爷不知教训了他多少回,却都是不肯改,就连七郎当年都替五兄弟还过好几次赌债呢,老太太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侯爷。后来,这老五因欠了赌债要连夜逃走,这才匆匆把宅子抵给四兄弟一家。当时这事儿还是老侯爷一手操办的……”
“那钱也是老侯爷代五兄弟收的。”四太太插嘴道。
顿时,老太太明白了,忍不住低低骂了句:“那老混蛋!”
这一声很低,除了站得近的刘氏阿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堂下,林敏敏却微摇了一下头,道:“若真是如此,五爷也太不应该了,居然没把房契留下来。不过四哥四嫂也太仁义了,没跟五爷要房契也就罢了,居然也没个收据什么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族里认下了这笔交易,官府那里却是要有凭有据才能算数的。唉,这事闹的……”
林敏敏不想把事情闹得太绝,到底孩子们上族谱和五爷归葬都还需要族里人帮忙,但她又不乐意平白丢了一套宅子,只得小心拿捏着其中的分寸了。
族长太太刚要再说什么,就只听老太太点头道:“敏敏说的有道理。这交易买卖,本就该有个凭证,哪能听谁说有理就有理了。”
老太太这一有了偏向,族长太太顿时不便吱声了。
四太太却急了,不顾老太太还在看着,就伸手去扯族长太太的衣袖,一边小声道:“这可是我们钟离家的事。”
族长太太垂着眼左右衡量了一下,忽然想起最近京城传来的风声,便又抬头对老太太笑道:“话虽如此,可有时候,这有理没理的,还真是说不清的事。就比如老太君替侯爷整顿侯府这事儿吧,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心疼小辈的一番好意,可叫有心人看来,却要说是老太君跋扈了呢。呵呵,可不就是有理也是说不清嘛。”
老太太的眼顿时一眯。
族长太太又道:“老太君放心,您是侯爷的亲姨婆,您出手,我们钟离家没一句怨言,若是有人来问,我们也定会替老太君分辨清楚。只是,这宅子的事终究是族里两兄弟间的纠纷,倒是不好麻烦老太君,还望老太君见谅。”
族长太太一行人走后,赵芃也送完族长回来了,对老太太道:“这一回老祖宗可千万别乱来!那老侯爷是什么德性,老太太应该知道,十有□□这宅子是叫老侯爷给偷偷卖掉的。这事儿和老七的事儿还不同,老七好歹是您的晚辈,就算您逾越了,也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开脱。可那林氏终究是钟离家的人,老祖宗若是贸然伸了手,会给京里带来麻烦的!”
老太太可是养大一个皇后的人,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忍不住白了这长孙一眼,道:“就你知道!”
赵芃这才放了心。可背着人,他又忍不住跟媳妇儿抱怨道:“这林氏,果然是个祸害!”
*·*
祸害林氏敏敏虽然是穿越人士,却也不是那种不懂世情的人,故而,一听族长太太那般说,她便知道想要依靠国公府这棵大树基本是不可能了。
姐姐则自从族长太太走后,就一副想要咬人一口的表情。
“我爹才不是烂赌鬼!”才刚一回到院中,钟离卉就爆发了,眼泪汪汪地道,“我爹、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若不是有敏敏娘拦着,她当时就想冲上去撕了族长太太的嘴。
林敏敏沉默地揽过姐姐的肩,像哄孩子们睡觉时那样轻轻拍了她两下,柔声道:“姐姐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看你爹,你爹仍然是你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弟弟忽地一吸鼻子,哑声道:“我想爹了。”
顿时,姐姐抱紧林敏敏,无声地抽噎起来。
见姐姐双肩耸动,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敏敏叹息一声,也伸手揽过他,又空出一只手去抚茫然望着他们的妹妹的脸,哄着那两个哭着的孩子 ...
道:“快别哭了,你们再哭,妹妹可也要哭了。”
妹妹却一摇头,道:“妹妹勇敢,妹妹不哭。”
显然,刚才那番风波妹妹全然没懂。
妹妹这般说,顿时令姐姐果断地一抹泪,道:“我们不哭,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林敏敏不禁一阵哭笑不得。这是她最近经常对妹妹说的一句话,可惜的是,妹妹哭起来很是野蛮,根本就听不进任何话,却没想到这句话叫姐姐听进去了。
弟弟则抬起泪眼道:“要不,求老祖宗帮我们说一说?”
姐姐可比弟弟会看人眼色,恨声道:“若是老祖宗愿意帮忙,刚才早就帮我们说话了!”
顿时,林敏敏的眉一皱,伸手按住姐姐的肩,严肃地道:“姐姐,收回这句话!”
钟离卉一怔。
林敏敏正色道:“你想老祖宗帮忙,是不是?可是,老祖宗为什么就非要帮你不可?!这世上没人有义务必须帮你,也没有谁就必须对谁好的道理。老祖宗对你好,愿意帮你,是因为她‘想’对你好,她‘想’帮你,而不是她‘应该’对你好、‘应该’帮你。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别人对你好、帮了你,是出自他们的善意,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你应该心存感激。可如果哪一天那人不再愿意帮你了,那也只不过是那人重新回归原来的自己,你不能、更不应该因此就心生怨恨,这不仅对她不公平,也辜负了她之前对你的好。你明白吗?!”
姐姐眨眨眼,慢慢垂下头去。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她又小声抽噎起来,“娘当年就是怕我们家最后无处落脚,才死也不肯卖这宅子的。”
“当年,我们家,为什么要搬离这长宁?”林敏敏问。钟离家众人的态度,叫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姐姐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林敏敏抚着她的发道:“你要告诉我真相,我才好想办法。”
姐姐挣扎半晌,低头道:“爹,没有欠债。那时候娘……”她的小脸蓦然一白,赶紧抬头望向林敏敏。她差点脱口说出“娘才怀上妹妹”。
“嗯?”蒙在鼓里的林敏敏则鼓励地看着她。她以为姐姐没出口的话是“娘还活着”。
见林敏敏神色无异,姐姐这才垂下眼,又道:“爹答应了娘和我们,再不去赌了,之后他就真的没有赌过。只是,爹找不到事情做,家里又没钱了,就跟娘商量着要搬到苏州舅舅家去,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事情做。”她忽地抬起头,“那老宅,爹想卖来着,是娘不许。娘说,只要有老宅在,我们就终有一天还能回来,等……等老侯爷死了……”
林敏敏一阵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小声道:“我听娘在背后抱怨过,说明明是老侯爷的人引着爹去那种地方的,才叫爹败光了家产……”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这就是个叔伯夺产的故事!
那个老威远侯果然是个混蛋,自己吃喝玩乐一生,败光了家产不算,还看着亲侄儿的家产眼红起来。不用看剧本林敏敏大概就能猜得出来,这老侯爷是如何作局引着年轻的侄儿去赌博,从而骗光侄儿家产的。这宅子,十有□□还真是老侯爷盗卖给四太太家的。
至于四爷一家,大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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