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到京都时,雨势愈盛。
夏湘让戴言将马车停在路边一处卖父女饼的摊位旁。两人跳下马车,戴言将手撑在夏湘头顶,护着夏湘一路跑到摊位旁的篷布下。
雨水打在篷布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夏湘整理整理衣衫,没觉得冷,只觉得满心舒爽。她向来喜欢下雨天,即便雨天出行踩了满鞋子泥巴,也还是欢喜。
“买六个父女饼……”夏湘裹在斗篷里,皱着眉头计算着:“我吃两个,你吃两个,剩下两个给老爷。”
戴言听到“老爷”二字就笑了,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只是,既然是来扮演女儿跟父亲装可怜哭鼻子的,怎么还一口一个老爷?
夏湘知道戴言在想什么,笑道:“无妨,我入戏快着呢,到时见了面,断不会喊他‘老爷’。”
戴言拍了拍夏湘的头,微笑点了点头,眼里尽是喜爱之色。
正此时,老板将父女饼送了上来,其中四个分两个碟子装了,另外两个用桑皮纸小心包好,送到戴言手上。
夏湘和戴言选了个避风的位置,相对而坐。
“喏,暖暖手。”戴言将桑皮纸包着的父女饼递给夏湘:“热乎的很。”
夏湘接了,捧在怀里,咧嘴一笑:“咱们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过会儿雨势小了再赶路。多说再有一刻钟的路程也就到了。”
戴言点头,听着雨声哗然,望着夏湘白净如玉的小脸,忽然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
夏湘被戴言盯得不好意思。垂下头默默吃起父女饼,竟比平时吃相斯文了许多。戴言笑了下,没说什么。
等二人填饱了肚子,刚好雨势见小。
戴言拉着夏湘赶路:“走罢,趁着现在雨势小,快些赶路……”
夏湘点头,匆匆钻进车厢。
不到一刻钟。马车便停在了夏府门口。两人站在大门前,拍拍被淋湿的衣衫,相视一笑。天边闪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排闼而来,夏湘笑道:“恐怕……今儿是赏不成月了。”
戴言叩门,有小厮来应门。戴言跟小厮说了几句话,小厮伸着脖子。目光越过戴言,讶异地望向夏湘。随后便匆匆去通报了。
也就片刻的功夫,夏湘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哗哗雨声中,愈加清晰。
她透过半掩的朱漆大门。瞧见夏安撑着把大黑伞,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那个前去通报的小厮跟在后头一路小跑,竟有些吃力。
夏湘笑了。没想到,父亲一介文人竟还有这样的脚力。
大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夏安手一松,黑伞落到地上,被身后追来的小厮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夏安盯着夏湘的脸,目光有些闪烁,随后,将夏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嘴巴翕翕合合却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老爷,我来看您了。”夏湘垂着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夏安听到“老爷”二字,心里一阵难过,眼眶就湿了:“你……你冷么?来……来披上点儿。”说着,脱了大氅披到夏湘身上。
夏湘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又接过戴言手上的桑皮纸包,送到夏安手上:“老爷,这是夏湘做的父女饼,带来给您尝尝。”
“好好好,我也有阵子没吃这口儿了,想……想的很。”夏安接过夏湘递过来的父女饼,就再也不舍得松手了,也不嫌弃,就塞到了怀里。又一手拉过夏湘,红着眼睛说:“长高了……长高了……”
“老爷,天儿凉,还是带着……大小姐回房里说话吧。”小厮见夏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夏安连忙揉揉眼睛,笑道:“对对,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绕过熟悉的影壁,穿过回廊,夏安拉着夏湘的手,一路朝东厢去了。等到了门口,夏安吩咐身边儿的小厮:“老太爷在歇着,你们别去惊扰他老人家,等我跟大小姐说完了话儿,自会带大小姐去见他。”
小厮点点头,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戴言站在门外,走到个僻静处,做起了门卫。
夏湘本想给戴言找个房间歇着,夏安却拉着她进到东厢,关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夏安看看夏湘,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怎么,表情怪异得很。他捡起手边搭在椅子上的一条羊绒毯子,裹到夏湘身上:“别冻着,淋了雨别着凉。”
夏湘哭笑不得:“快被裹成粽子了,您也太小心了。我好歹也是庄上长大的姑娘,这点儿雨都受不得也太矫情了。”
听了这话,夏安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愧疚,手忙脚乱将羊绒毯子取了下来,拎在手里。
夏湘兀自走到榻边坐下了,拍拍身上的马面裙笑道:“不过……这毯子看着就暖和,盖在腿上正合适。”
夏安笑了,连忙将毯子送过去,蹲在夏湘面前,小心将毯子盖在夏湘的腿上。
只是,毯子盖好,夏安却没有站起来,垂着头沉默了半晌。一时间,夏湘嗓子也有些涩涩,想来,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个父亲了。
“湘儿,别再喊我老爷了。”夏安抬起头,泪盈于睫。
夏湘鼻子一酸,就哭了:“您不要我了,我自然要喊您老爷。”
夏安也落了泪,用力抓着夏湘的手,又低下头,哽咽道:“湘儿……父亲错了,大错特错,一直都在犯错……”
“这不是对错……”夏湘抹了把眼泪。
夏安的眼泪滴在夏湘的裙子上:“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愿意再见到我,我以为,这辈子都再难见到你一面了。”
“父亲,您当初为什么不要我,把我扔到庄上去?就因为……我傻了?”夏湘泪眼朦胧,眼泪落在夏安的手上,温热湿润。
夏安蓦地站起身,将夏湘拦在怀里:“父亲错了,父亲错了,父亲再也不会抛下你不管了,父亲再也不会了……湘儿,湘儿你原谅我,原谅我……”
窗外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儿拍在窗上的明瓦上,劈啪作响,让人心底发慌。
夏湘僵在那里,任由夏安抱着。怀抱很暖,可以安人心神。夏湘慢慢抬起胳膊,抱住夏安的腰,鬼使神差喃喃道:“父亲,我不怪你,从没怪过你……湘儿从来都知道,您对湘儿存着父女情谊,您从没有真的舍弃过我。”
这是事先想好的话儿,也是事先想好要一边说一边动用御水术落眼泪的,只是,话一出口,心里就酸的紧,泪珠一颗接一颗落下来,夏湘却没有动用御水术。
“湘儿……”夏安搂着夏湘,几乎泣不成声。
夏湘怎么也没想到,夏安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一个久居朝堂的御史大人,会哭的这样凶。她能感受得到,这个模样,断不是演出来的。恍惚间,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开始慢慢融化。
“父亲,那父女饼要趁热吃,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夏湘挣脱夏安的怀抱,伸手替夏安擦眼泪,脸上挂着泪珠儿却笑容温暖,让人看在眼里,暖到心里。
夏安坐到旁边,擦擦眼泪,掏出父女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瞧那模样好像舍不得吃似的。
“父亲,您还记着这……父女饼?”夏湘靠在夏安身上,问的小心翼翼。
夏安身子一僵,点了点头:“记得,一直都记得。”
夏湘点点头,抬头望着夏安的眼睛问:“父亲,您会……杀了我吗?”话一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谁说的?!”夏安蓦地站起来,满脸惊惶。
“梦里梦到的,梦到您把我推到井里,井水特别凉,我透不过气……”夏湘眨巴眨巴眼睛,蹙起眉头,认真问道:“父亲,我不信,我不信你会杀了我,即便……您不大欢喜我。”
夏安放下父女饼,伸手揽住夏湘,轻声说道:“父亲怎么会杀了你?虎毒不食子,父亲怎么会连个畜生都不如?在者,谁说我不大欢喜你?这些个儿子女儿里头,父亲……父亲最心疼湘儿。”
夏湘倚在夏安身上,轻轻啜泣,却表情端凝。她不知夏安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知夏安是为了她的庄子才扮出慈父的模样还是真的心里悔过。毕竟,是夏安将她赶去了庄上,又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如今,血杀已大体成型,夏湘若真格儿与夏安斗起来,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只是……夏湘不愿做那等事。
她想,若真正的夏湘还活着,肯定也不愿见到父女相残吧。若夏安没有狠心将事情做绝,夏湘就愿意与他留一丝父女情意。
窗外,雨水成线,远处的景致迷蒙成雾。
夏姝撑着竹青色油纸伞,款步朝戴言走去。戴言站在廊庑下,蹙起眉头想避开,却又碍着夏湘在房里,不敢离开太远。
“戴言哥哥~”夏姝唤住戴言,一路小碎步,扭着腰肢朝戴言行去。
戴言眉头又蹙紧了三分,心道,如此好样貌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养成这样愚蠢轻浮的性情来?真是可惜了。
“在下只是个护院,担不起哥哥二字。”戴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疏离之意十分明显。
夏姝上前一步,盯着戴言的眼睛问道:“那日我让你送手帕,你为何把帕子给了杜广。还好那日我穿着妥当,否则……叫他瞧了去可如何是好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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