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短两日,眨眼即逝。
近日来日光格外充足,天气十分燥热,夏湘整日恹恹的,却依然坚持着蹲马步。她发现,许多天来的努力似乎有些成效,虽然晒黑了些,身子却越发结实了。
第三日,父亲来了。
夏湘没有想到父亲会来,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不至让父亲大人动容罢?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知道了父亲的存在,夏湘便对这个父亲没有投入多大的希冀。尤其那晚,坐在书房外的石榴花旁听了父亲与柳姨娘的对话,夏湘便从骨子里认为,父亲是个凉薄而虚伪的人。
明日自己便要上路了,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要跟他的傻女儿说些什么呢?夏湘心中暗暗哂笑,脸上却一如既往保持着痴呆的笑容,怔怔地望着父亲,望着父亲手上盘子里的父女饼。
父亲的目光眄向乳娘和丫鬟,淡淡地吩咐道:“下去吧。”
乳娘向夏湘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两个丫鬟匆匆出了厢房,小意将房门虚掩上。
门上的帘子无力地垂着,将夏初最先成长起来的蚊蝇挡在了外头,也挡住了门外泼雪似的白月光。
有风从虚掩的门扉间溜了进来,轻轻摇动着及地的竹帘,发出沙沙细响。
看着父亲走到眼前,夏湘咧着嘴笑,伸手抓了个父女饼,开始胡吃海塞。嘴上吃的痛快,心里也跟着痛快,不知父亲端来一盘子父女饼,是否还记得当初为这鸡蛋汉堡改名父女饼时,自己话里的那份情意。
父女饼父女饼,父女不相离,而事实上,父亲巴不得把自己送到世上某个角落,此生不相见罢?
偶尔,她也会好奇,柳姨娘所说的疙瘩是怎样难解的疙瘩,让父亲做出这样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决定来。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闯出多大的祸,才会不容于父亲的眼。
可是,原本也没指望拥有的感情,便是消失了,也不会多难过。
故而,夏湘并不急着去探究,父亲心中的疙瘩到底是如何生成的。
因为……没兴趣!
“慢些吃,别噎着。”父亲伸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拭去夏湘嘴角的油污。
夏湘没有说话,依然像个真正的白痴一样奋力吃饼。
半晌,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未能摊上个好父亲。你是个没有福气的姑娘,为父也是个没有福气的人,没有福气……守着你这样好的女儿。”
说完,父亲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平日里挺拔的身板儿,竟有些微微佝偻。
父亲走了,盘子还在,盘子里的父女饼还在。
父亲走了,饼凉了。
夏湘将手中没有吃完的半张饼放回盘子里,顿时没了胃口。明日便要走了,他来跟个傻子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意思?
乳娘撩帘而入,一眼望见夏湘那张愁苦的小脸儿,忍不住问道:“老爷说了什么?”
夏湘瘪了瘪嘴,露出一丝鄙夷来,沉着小脸说道:“反正不是挽留我的话,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分别?”
“总归是您的父亲……”
“父亲?”夏湘依然恼火着:“湘儿不傻了,父亲便是父亲。湘儿傻了,父亲便要将我送到田庄去。如此父亲,不要也罢!”
乳娘一把捂住夏湘的嘴:“大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呜呜,”夏湘挣扎着,呜咽着:“乳娘,您松手!”
然而,乳娘刚一松手,夏湘便梗着脖子说道:“为何不说?这儿又没有旁的人?”
“老爷再错,对您也有养育之恩呐。大小姐方才这番话,可是大不孝,大不敬啊!”
“父慈子孝,既然父亲不慈,做儿女的为何非要逆来顺受?”夏湘瞧了乳娘一眼,顾虑着对方脆弱的小心脏,到底还是稍稍压下了自己的怨气:“不过,您放心,湘儿绝对不会仇恨父亲,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才对,这才对……”乳娘舒了口气,复又叹了口气:“明儿便要出府了,大小姐真的想好了?”
夏湘咧嘴一笑:“能出了这夏府,自然是喜事。”
乳娘点点头:“大小姐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对了,”夏湘转过身,拉住乳娘的手,笑道:“您家里有个小子是不是?应该比我大上几日,明儿估计就能见着了罢?他叫什么名字?”
“叫小书,我……我还是希望他能多读书。”乳娘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夏湘点点头:“这名字好听,比我的要强上许多。”
夏湘,下乡,上山下乡,看吧,自己到底被赶去田庄,眼看就要走上农妇的光明大道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歇息去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往田庄了,夏湘心里有些激动,可一想到祖父,想到苏姨娘和柔姐儿,夏湘又难免心下黯然。
祖父不会离开夏府。苏姨娘也不会离开夏府。因为夏府是她们的根。
夏湘抱着被子,将后背敞在被子外,感受着夏夜晚风的凉爽,默默感叹:总有一日,我要成为祖父和苏姨娘的根。
这一晚,她梦到了许多人,许多事,前世的,今生的,微笑的,哭泣的……最后,所有的人和事都化成了那晚的大雨滂沱。
梦里,她又看到那些厉狠肃杀的刺客,蒙着面,握着匕首,在雨夜的大街上飞速前行。落在脸上的雨滴混着木头的鲜血,带着一丝温柔和粘稠,夏湘睁大了眼睛,看到那个穿黑衣的小男孩,在雨里拼命奔跑……
她想看清那小男孩的脸,想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到底长了怎样一张脸,却如何都看不清,也记不起……
梦回,惊醒,满头大汗!
夏湘睁眼,瞧见朦胧的天光正奋力驱散夜晚的黑暗。晨起的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在枝叶间跳跃着,鸣叫着。
天尚未大亮,只有下人在外面走动,轻手轻脚准备着热水、毛巾、早饭……
夏湘躺在床上,任由额上的汗水凝成一股,顺着鬓角,浸入发丝里。清晨的风干净而清凉,满身冷汗经风一吹,夏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雨里的刺客、夜雨里的血、夜雨里的木头、夜雨里的小男孩、夜雨里的长街……还有夜雨里的大雨滂沱,依然徘徊在夏湘的脑子里,经久不衰。
那晚,她表现的足够勇敢,却并不代表,她不怕!
事情过去许久,夏湘依然会害怕,会时不时梦到那晚的血腥厉杀,依然会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身上的冷汗被晨风硬生生吹干了,夏湘才坐起身,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笑意。
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天井。
细软箱笼已经收拾妥当,夏湘的东西并不多,只拾掇出两个包裹一个箱笼。夏湘 ...
走到妆奁前,拉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取出里头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小心收到了包裹里。
父亲送的望远镜,要好好收着。
万一日后穷的吃不上饭,将这东西当了,能换不少银子,能买许多粮食。她按了按包裹里的望远镜,默默叹了口气。
碧巧和采莲听到动静,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儿,小心掀起竹帘一角,见夏湘正站在窗前发呆,连忙端了热水毛巾来,服侍夏湘洗漱。
瞧见碧巧和采莲喜不自禁的模样,夏湘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将石榴花旁听到的话,将包裹里的望远镜,将梦里夜雨中肃杀的血腥味道抛诸脑后。
她促狭笑道:“就这么开心?”
采莲是个稳重内向的,抿嘴一笑,没有接茬儿,反而红了脸。碧巧将热毛巾递给夏湘,嘿嘿笑道:“只要您好好儿的,田庄比府上强。”
听了碧巧的话,夏湘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温暖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将热毛巾从脸上取下,晨风荡漾,顿时神清气爽,无比舒适。
急什么呢?即便此时成不了苏姨娘的根,成不了柔姐儿的根,更成不了祖父的根,但至少,已经成了乳娘、碧巧和采莲的根。
有根,便不是浮萍,不会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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