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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娘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紫色外衫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但很高,整张脸都笼罩在他戴的大斗篷阴影里。
他略略抬头,陈秋娘感觉他在瞧自己。
“你很大胆。”他说,依旧是正宗的北地语音。
“没有胆量,哪里来的产量?”陈秋娘嘲讽地说。
“你比你老子硬气多了。”那人语气不咸不淡来了这么一句评价。
陈秋娘知道这人指的是孟昶,在历史上,孟昶是懦弱无能的代表,佐证就是花蕊夫人写的那个“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这首诗一出,花蕊夫人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难为了孟昶背上了千古懦弱昏庸、纵情声色误国误民的罪名了。其实,孟昶不过是知道大势已去,不做无谓反抗,希望能以自己的投降换得蜀中百姓的安康,谁晓得王全斌和赵匡胤根本就不是善类,将蜀中闹得鸡飞狗跳,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陈秋娘对于孟昶的解读比许多人都要深刻,那是因为戴元庆。戴元庆很喜欢这一段历史,曾经仔仔细细地研究,也不管陈秋娘能不能听懂,将宋初那一段风云岁月里的人物逐一点评。陈秋娘因为那样喜欢戴元庆,所以对历史并不感兴趣的她也将那些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戴元庆品评孟氏父子,说孟知祥也算是人才,却始终不够野心,不够霸气。而孟昶生长于富饶的锦城,手握的是一片富饶乐土,对于蜀之外的地方自然看不上。他一心想到就是带领蜀国人民奔小康。事实上,他一直在这样做。在孟昶执政的那些年,蜀国富饶无比,蜀地人民生活水平空前的高,成都府几乎没有乞丐的身影。可以说,同一时期,在整个地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就是成都,生活最幸福的就是蜀地人民,最富有的也是蜀地人民。
孟知祥统一了蜀地,建立了蜀国。而真正将蜀国变得富饶无比、让人民安居乐业的是孟昶。这是戴元庆对孟昶的评价。
“那你如何看待孟昶的投降?”陈秋娘对于花蕊夫人的事略知一二,顺带便知道孟昶的投降。所以,她询问了戴元庆。
戴元庆的解答是:孟昶是个很好的统治者,却没办法去守住江山。第一,他的身边没人可用,朝中几乎没有将领可用;第二,蜀中军队很差,孟昶注重了一方面就忽略了另一方面;第三,孟昶本身就不是一个具备侵略性的人,他一直在试图作一个明君。
“他最后投降,是因为大势已去。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坚持而让成都府血流成河,让那些军队将领什么的过多消亡,孟昶不昏庸,很有才华,但绝对不是一个铁血的帝王,而只是一个温和的治世之王,这样的人注定是守不住江山的。”戴元庆对于孟昶做了总结。
那一时刻起,陈秋娘就有些了解这个帝王的想法了。孟昶决计不是桀纣之流、也不是杨广之类。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铁血帝王野心与魄力的人,其人稍微平凡,加上太过理想化,以至于把一切想得过于美好,导致了最后的悲剧。也许在汴京的所见所闻让孟昶忽然清醒。他那时忽然意识到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这一刻眼前这带着斗篷的紫衣男子显然是讥笑孟昶的无能。陈秋娘呵呵冷笑,说:“我考虑我自己而已,了无牵挂便无所畏惧。我此等自私之人又怎能比得了我的父皇要时刻想着蜀中苍生的前途命运呢。”
“早听闻你伶牙俐齿,果然不假。”那人继续说。
“实话实说罢了。”陈秋娘绕过他,径直往那大厅的主位上一坐,说,“只可惜,我父皇是君子,入侵之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强盗,对我蜀国烧杀抢掠。之后,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将一切推给了一个领军的将领,而这个将领仅仅是被带到了汴京,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呵呵,比无耻、比没节操下限,我父皇可真是比不上你们呢。”
那人转过身来,淡淡的语气,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陈秋娘轻蔑地瞧着他笑了笑,说:“此时此地,怕有用么?再说了,你不敢。哈哈哈。”
她狂傲地笑了起来。是的,不管她是江云,还是陈秋娘。她存在于这个宇宙之间,值得在乎的人本来就不多。父母早逝,外公的模样记不得了,爷爷奶奶也是没有的。只有一个外婆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遇见戴元庆却又是敌不过命运的结局。
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她就没有什么牵挂了。在这个时空,她对陈柳氏一家的安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今,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张赐。恰好张赐的身边又那么危机四伏,她想跟他一起看细水长流,但又怕因为自己的事让他陷入困境,从而有性命之虞。所以,因为刚才那惊险的梦,她决定不要继续等下去,她要主动出击。
“你太狂傲了,我是不敢杀你,但是我可以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什么的,让你生不如死。”那人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陈秋娘瞧着他,神情似笑非笑,也是很平静地说:“即便你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要知道,这人世间,你最掌控不了的就是人心。我是我自己的,即便我此刻身陷于此,我依旧是自由的。难道你没用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什么吗?”那人缓缓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
陈秋娘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他,没有一点的退缩。
“看到了。”他说。
“看到了什么?”陈秋娘闲话家常一样。
“孤注一掷的亡命。”那人缓缓地地说。
陈秋娘笑着垂了眸,说:“阁下也是聪明人。”
“但江公子似乎忘记了你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奶奶。”那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陈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说:“他们与我何干?你拿不相干的人来威胁我,真是笑话。”
“是么?”那人微微眯了眼。
“自从我被蛇咬死,再复生过来,他们就与我无关了。难道阁下的间者没有告诉你我在陈家过的什么日子么?”陈秋娘这会儿已略微平静下来,她一直在与眼前这个人对话,试图牵着他走几圈。如同《黔驴技穷》里的老虎一样,惹怒了驴子,带着驴子溜几圈,就知道驴子的深浅了。
那人停顿了片刻,才问:“是么?”
陈秋娘没答话,那人忽然朗声说:“带上来。”
紧接着有人推开大门,火把映照在厅里,带上来的人俨然是五花大绑的陈柳氏。陈秋娘手一抖,心想自己还是不够狠心的。
陈柳氏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陈秋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陈秋娘心里一急,但表面上还是维持平静,问:“奶奶,你不在**镇,却怎么来了这里?”
“他们,他们抓我来的。”陈柳氏回答。
“弟弟妹妹呢?”陈秋娘问。
陈柳氏摇头,旁边那人却说:“你若是想,一会儿就让你见到了。”
这句回答很明确地告诉她,不仅仅抓了陈柳氏,还有她那些弟弟妹妹都在他的手里。并且,他们都在这蜀王宫里。
陈秋娘不语,那人却冷声说:“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此时此刻,你只能乖乖地听我的。否则——,我可以先给你看看我到底敢不敢对付你。当然,我可以不对付你,我对付这些蝼蚁,看看你是不是你说的那样绝情。如果是的话——,哈哈哈。”
那人狂笑起来,声音如同恶魔般癫狂。陈秋娘不由得闭上眼,心里一团乱。她虽然与陈柳氏一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但终究还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她不可能不顾他们的死活。
“云裳,给江公子看看,让他认清一下形势。”那人淡淡地说,然后手一挥,那押解陈柳氏的人手起刀落,陈柳氏的一只耳朵被削落在地,血喷出来。陈柳氏尖锐地狂叫之后昏死过去。
“大当家,成了。”那云裳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陈秋娘坐在主位上看着她,然后起身缓缓走了过去,在那云裳的面前站定。云裳挑衅地看着她,神色里全是“你又能怎么样”的表情。陈秋娘怒目圆瞪,然后下一刻,迅速将袖中匕首狠狠地扎入云裳的胸口。
“你——”云裳不相信地看着她。
她咬着牙,又狠狠地转了两圈,才将匕首用力拔出来,说:“对长者你也下得去手。”
陈秋娘从来不是善类,但第一次杀人,她还是浑身战栗,觉得这癫狂的人已不是自己。
“他不过奉我的命行事。”那人还淡坐在位置上,仿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只嗜血的蚊子被打死了。
“她是奉命不假。但削去长者的耳朵,还表现出嗜血的兴奋,这就是他该死的理由。”陈秋娘很快就恢复平静。
“你就断定我不会动你么?”那人问。
陈秋娘将匕首擦干放入随身的包裹,然后从里面拿出止血的药草为陈柳氏止血包扎,连头也没有抬过一下,只淡淡地说:“这世间,我是唯一知道宝藏所在地的人,而且蜀中机关术的大师亲自打造了机关术,只有我才能开。”
“是么?”那人还是不相信。
陈秋娘包扎好陈柳氏,对旁边早就吓得瘫软的打扫妇人说:“帮我把我奶奶扶到床上休息,好生看护。”
那两个妇人的魂这才回来,脸上全白了,动了动唇没说出一个字,只两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爬过来将陈柳氏抬走了。
陈秋娘这才对站在一旁的术,说:“我手脏了,给我打点谁来。”
术呆呆的,像是不认识陈秋娘似的。那紫色斗篷的人喝道:“你还不去?”
术这才瞧了瞧陈秋娘,然后拿起木盆去打水了。
陈秋娘继续回到主位上,那人说:“要不,我帮你逗弄一下弟弟?”
陈秋娘闭上眼,说:“阁下这有意思么?你的目的是拿到宝藏,解你主上军费缺乏的燃眉之急。你若要横生事端的话,我真不能保证你何时可能拿到这宝藏。”
“你威胁我?”那人不悦地说。
“彼此彼此啊。”陈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用很轻的语气笑着说,“还有,你的帐我记着的。”
那人冷笑一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居然这样狠毒。”
“狠毒与否那要看对什么人。那个云裳,一看就是嗜血如狂之人。这样的人,杀了是向善。”陈秋娘缓缓地说。
“呵呵,真会给自己找借口。”那人讽刺,随后又说,“如果你打得过我,是不是早动手了?”
“是。”陈秋娘直言不讳。
“你知道不。原本拿到宝藏,你可能会活着,但此时此刻,拿到了宝藏,你也可能不会活着。”那人徐徐站起身来。
陈秋娘耸耸肩,眉如弯月,笑嘻嘻地说:“你害怕我这样璀璨聪颖的人会破坏你主上的夺位大计么?”
“你——”那人声音骤然就变了,赫然起身一跃而来,刀就在她的脖子上,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陈秋娘将他的刀拨开,说,“我去休息,你最好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另外把我奶奶他们放了,小孩子是无辜的。为自己积点德,这世间真有鬼道之事。”r1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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