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沉默良久,才问:“如何悲苦?”
“出生即被人抛弃,理由是八字与父母相克。幸得有人捡回去,帮他们做带子之用。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识得几个字,战乱又来了。养母刚生下一对双胞胎,不想被杀千刀的宋军凌辱,就投河自尽了。从此后,养父酗酒赌博,把家财赌尽。屋无片瓦,风穿雨漏。奶奶腿瘸眼花,幼弟嗷嗷待哺。我与大弟和妹妹成日里要饭,看人脸色。呵——”陈秋娘缓缓叙述,想起那些悲苦的日子,眼泪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眶。
少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陈秋娘吸吸鼻子,拿了手帕一边擦泪,一边继续说:“养父一回家就各种毒打。有时断了骨头,有时候鼻子口里耳朵全是血。亏得邻居可怜,给我些药草吃吃,不然,早就一抔枯骨黄土埋,如今坟头草萋萋。”
“这是乱世,若非高门大户,谁人不悲苦?你罗唣个什么劲儿。”少年语气颇为烦躁。
陈秋娘看这一直淡定阴骘的少年此刻露出烦躁神色,内心笃定自己这张悲情牌是打对了,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情绪波动。看来要继续加劲儿了。
她又吸吸鼻子,叹息一声,说:“是啊。谁人不悲苦。我眼看弟弟就要饿死。想上山找点吃的,谁曾想就给那毒蛇咬了。四下无人,呼吸困难,那种渐渐死去的 滋味——”
陈秋娘说到此来,再度浮现那一日的疼痛与恐惧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就连身体都不由得一颤抖。
“那你还活着?”少年诧异地问。
“许是老天爷垂怜吧。我后来被村上猎户抱回来,村上郎中为我拔丝放血解毒,最终无力回天。大家都打算把我埋了,一场雷雨,我却是醒了过来,继续这人生。”陈秋娘缓缓叙述。
“诈尸?”少年蹙了蹙眉头。
“没死透活过来,怎么就算诈尸了?”陈秋娘佯装发怒。心里却是想此人对她的经历毫无知觉。肯定不是附近山镇的。看来这一次,请他们来的人还真是大手笔。
“好吧。不算。”少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醒来。家里依旧,父亲依旧赌博。村人还将我视为怪物,就连先前家里富裕时订下的亲。未婚夫家都来退了。人人躲避我唯恐不及,想做工挣点钱,别人也都嫌我晦气。如今好不容易云来客栈的东家不嫌弃我,让我在那里打杂。却不曾想这才来一天,东家就遭此不幸了。可怜我那嗷嗷待哺的两个幼弟,可怜我那才五岁的大弟与妹妹以后要独自支撑那个家了。”陈秋娘说到后来,竟然是嘤嘤地抽泣。
儒者少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任由她哭了一阵,才说:“只是绑你来,也没说要杀了你。你哭什么哭。等那小子给了钱。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放我回去又怎么样?等些时日放我回去,东家的铺子也开不下去了。我还能赖在东家那里吃闲饭?就算东家不计较,我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找肯接纳我的人做活?你说得倒是轻巧。我苦逼的人生终于可以有一丝改变了。你们偏偏要跳出来——”陈秋娘这会儿是大声地数落了起来。
对面的少年虽然阴骘聪明,但大约不曾与女子这般闹过,也不曾见识过女子的不讲道理与讲道理。一时就懵了,神色语气都有了慌乱,说:“行了行了,你别哭了。谁晓得你是这种情况呢。我看你也聪敏,大不了跟着我们干呗。把你弟弟妹妹奶奶也接过来。”
“你——,你——”陈秋娘愤怒地指着他。
“我怎么了?”少年满脸不耐烦。
“你真是说得轻巧。我倒是不计较什么名声啥的。可我奶奶几十岁的人了,最讲面子。如何肯与我一同做这打家劫舍的事?我若真要带她来,估计就是逼迫她去死。再者,弟弟妹妹们年幼,我若带了他们一同来,他们大了怕是会埋怨我。我如何能决定他们的人生?”陈秋娘立刻反驳。
“这——,那你可以跟着我们干。每月送些钱回去。”少年又提议。
“你说话算话?即便你说话算,你的兄弟们能答应?提着脑袋过日子,刀口舔血,能容许一个不祥的人在身边?”陈秋娘反问。
少年终于哑口无言,半晌才骂了一句:“妈的。我跟一个肉票谈什么人生。”然后又抬头对陈秋娘说,“从现在起,你闭嘴,多说一个字,我割了你的唇。”
陈秋娘听他说出这种话,便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当然,她也没刻意做出害怕或者惊讶,只靠着窗,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又问:“听说你很厉害,据说只要你在,不管我们要多少银子,你都能帮陈文正凑齐?对么?”
陈秋娘一惊,暗想这是谁开的国际玩笑。她要能那么厉害,自己还能过这么苦逼的日子么?
“你现在看到我了。你觉得可能么?”陈秋娘反问。
少年不语,陈秋娘又说:“若我有那等惊天的本事,我还用得着过那么苦的日子?”
少年亦不语,只翻了个身,背对着陈秋娘在对面蜷了身子睡觉。陈秋娘百无聊赖,只将帘子掀了一条缝往外面瞧。这一看倒是吓了她一跳,看外面那火把数量少说也有五六十人,怪不得之前听那马蹄声轰隆隆的,原来这群劫匪并不止那六人。
“你瞧也没用,你又逃不出去。”少年没翻身,只懒懒地说了一句。
“你们阵仗不小啊,看来这一票,你们的好处不少。你们的雇主也算大手笔了。”陈秋娘将帘子放下,闲话家常一般。
少年哼了一声,又自语:“少废话,不许跟我说话。”
“是你先跟我说话的。”陈秋娘嘟囔了一句。
少年没回答,却听到车外有人在低声喊:“三当家,到竹溪渡了。”
“嗯。叫大家准备好。”少年翻身坐起,回答车外的人,那声音充满了威严。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便是离去了。马车这时也停下来,静静候着,外面的马蹄声渐渐歇了,偶尔有马匹的嘶鸣。
过了许久,才看马车帘子挑开,先前的络腮胡子说:“三当家,可要连夜上山?”
“罗唣。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按原计划。”少年不耐烦地说。
那络腮胡子一愣,随即就退了出去,马车外又是一阵的喧闹,便有人喊:“船已准备好,请三当家上山。”
少年应了一声,就拖着陈秋娘下了马车。陈秋娘这才看清,马车停在山中野渡口,一轮清净的朗月照亮了山野,渡头的芦苇在夜风中此起彼伏。那渡口过去是一大片的湖,湖面微起波澜,月光在湖水里轻轻荡漾,渡口有一艘挂了帆的大船,大船的右侧是一溜摆放整齐的乌篷船,左侧则是摆放整齐的竹排。
“三当家。”渡口站了一中年男子,头发束在头顶,灰色短衫,袖子撩得高高的。
少年摆了摆手,说:“去沧漩山。”
那男子一声“好叻”便转身走上了大帆船 ...
,吆喝一声“起帆”,船上人便整齐划一地挂起了船帆。少年对陈秋娘说:“死一回的人,都会想好好活着的。上船去吧。这里也不是你逃得掉的地方。这四周毒蛇、猛兽无数,湖中还有食肉的鱼。再者,你逃一回,就砍断你一只脚,两回就两只。”
“第三回呢?”陈秋娘看了他一眼。
“你还想有第三回?”少年语气平静地反问。
陈秋娘什么话也没有说,便稳稳地踏着板子上了船,那少年亦上了船,手一挥就下令开船。先开船的是乌篷船,左侧的一溜儿乌篷船齐齐开动,往湖中心去。那些乌篷船上的船夫们动作整齐划一,乌篷船居然划得飞快。等乌篷船划出一段距离,这大帆船才缓缓出发。
少年只一句:“若是不习惯船,就去船舱里。”
“清风徐来,月朗风清。水中时而静影沉璧,时而磷光闪烁,如此难得美景,怎可错过?”陈秋娘站在船头,看着宽阔的湖面。
“伶牙俐齿。如此美景,还要给你悠悠而行,夜晚垂钓,美酒对月?”少年折扇一合,不乐意地反问。
“若是如此,甚佳。想必这种大船是有厨房的。”陈秋娘笑着回答。
少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船行了片刻,湖面上风大起来,船行得更快。片刻之间,就转过了一座山,进入小山之间的夹道。夹道只容许两艘大帆船并行,许多的树枝垂下。两山都是陡峭的岩壁,茂密的树林。这夹道少说也有两三千米,若是水战,简直易守难攻,来多少都得被灭了。
大帆船转过夹道,湖面再度宽阔起来,而这份儿宽阔,却不能延伸多远。因为这样一看,周围都是高大的山,而且这些山之后又是山,山与山之间都是水。这水到底有多深,根本不清楚。这水面又延伸到何处,亦是看不清的。
这山水有点桂林山水的意味,但山是蜀中特有的地貌,树多林密。蜀中山多,蜀人多不习水战,如今这伙山匪在这湖水深山之间安营扎寨,怕就是官兵来了,也奈何不了他们。张府即便伸出援手,就一定能救得了自己么?
看到这样的地形,陈秋娘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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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带宝宝,昨天太累,休息一下醒来就晚上三点过了,因为就没有更新。今天稍后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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