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疼。”少年轻哼,依旧是这两个字,然后是不平顺的呼吸。
陈秋娘这才稳住自己的心境,转过脸去看这少年。他躺在大石头上,双目紧闭,日光落在他身上,淡青衣衫已经被血和水染得不成样子。像是刚刚用力拉住她,又让伤口裂开了,有血往潭水里慢慢流淌。
“你是伤口裂开了?”她问,仔细看那血的来源,似乎是在腿部。
他慢慢睁开眼,扯出一个笑容,说:“是。”
“腿部?”她言简意赅,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帮他包扎,尽一份儿力,然后就滚蛋,不沾染这份儿麻烦的。
“嗯。”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陈秋娘亦不说话,直接动手去拉他的裤腿,想看看他的伤口,给他清洗一下。
“别。”少年忽然就激动起来,一把拉住陈秋娘的手。
“怎么了?我帮你看看伤口。”陈秋娘抬头看他。
少年抿了唇,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这,不好。”
陈秋娘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位在说“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可这不科学啊。这是宋初,还没到程朱理学那套,开放的唐朝以及茹毛饮血的乱世五代之后,男女之间还没有到达那种看了对方一块肌肤就担心怀孕,而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吧。
“什么不好?”陈秋娘看这男子的局促,便是问。
“对你不好。”他说。
陈秋娘没觉得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一别,他日又不会相见,她便是噗嗤一笑,说:“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清洗一下,然后我就走了,茫茫人海,再不相见的。没什么不好,你多虑了。”
少年不再说话,抿了唇,然后拉着她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垂在一旁。陈秋娘这才将他左边的裤管轻轻撩起,一条小腿肚黑乎乎的,黑血、鲜红的血交织,伤口周围的肉似乎也有腐了的迹象。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陈秋娘略略蹙眉,暗想:这家伙伤得倒很重。
而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只好先用潭水清洗了血污,又在周围找些止血的草。她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有个什么伤口都是直接拿止血草一揉,揉了草汁往伤口上涂抹,倏忽之间就止血,也没发生过伤口感染的事。
她洗干净手,在掌心里揉搓出汁液滴在他的伤口上。他咬着牙忍着疼痛。
陈秋娘做完这一切,又将柳承给她配的伤口复原的药拿了一包出来为他敷上,说:“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找些吃的。你恢复一下体力,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陈秋娘也不管他。因为他的意见并不重要,虽然这家伙长得好看,搞不好还是权贵之家的公子,若他能活着,自己攀上他,无疑是自己事业的一条捷径。可他同样也是大麻烦啊。单看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她就觉得可怖。何况那群人那守在山下,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被视作同党,一并给咔嚓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冒险。做了该做的,其余的就看他的福分了。
陈秋娘一边权衡,一边挖了些能生吃的野菜、花与果子。然后兜了果子再到潭边,看那家伙还躺在那里,似乎是昏死了过去。
“喂?”陈秋娘在岸边低声喊。他依旧双目闭着,一动不动。
陈秋娘立刻跳过去,将一些能生吃的野菜根洗净放在一旁,然后抓了个小蚱蜢放到潭水里。正要试图抓鱼,却看到他身下还有血渗出。
陈秋娘立刻意识到他的伤口不仅仅是小腿一处,怕还有别处更大的伤口。既然自己做一次好人,也就做到底,帮他把伤口彻底清洗一下。
陈秋娘找寻一圈,将他的两只胳膊,右腿都检查了一下,除了右臂有伤之外,别的都没有,而且右臂的伤不深,早已结疤。渗血的地方应该在别处。陈秋娘推测在背部。可凭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将这瘦削的少年翻个面。
“喂,醒醒。”陈秋娘拍拍他的脸,他依旧没反应。
“喂,你要不醒,你的命就仅止于此了。别说老天没给你机会啊。”陈秋娘依旧拍打他英俊的脸,振振有词。
那少年才慢慢睁开眼,那眸子黝黑。陈秋娘松了一口气,说:“你背上是不是有伤?”
他眨了眨眼表示回答。陈秋娘说:“我挪不开你,你自己配合一下,用一下力。”
他“嗯”了一声,配合陈秋娘使力,终于是侧身躺了过来。陈秋娘这才看到他的背部全是血污,有一条横贯了整个背部的刀伤触目惊心。
“这样重的伤,你命倒是挺大的。”陈秋娘一边说,一边用清水帮他冲洗,然后将剩下的草汁滴在伤口上,又用砍刀的刀刃撕下了自己的裙摆为他敷上剩下的那一点柳承给的药。
他一直没吭声,陈秋娘以为他又睡着了,敷好药就转过来看他,却不料他还醒着,两人视线相撞,陈秋娘没来由地一阵乱。
“你,想不想救我。”他声音虚弱。
“我这不正在救么?”陈秋娘白他一眼,就将洗干净的野菜根放到他面前,说,“先吃点东西。”
“这些,能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问。
“放心,毒不死你的。这几味都是药草。”陈秋娘一边说,一边丢了一根鱼腥草根在嘴里嚼。
那少年才开始吃,似乎不太合胃口,但大约是饿了太久,也就将就着吃下去了。
陈秋娘则是拿了蚱蜢丢在小潭水面上,吸引小鱼,然后看准机会,一跃而下,抓住了约莫一斤的一条肥鱼。鱼噼里啪啦跳跃,陈秋娘也顾不得鱼鳍割得手疼,死死摁住,笑嘻嘻地对那少年说:“给你弄条鱼补一补。”
“别,别生火。会被人发现。”少年忽然激动起来。
“我没打算生火啊。”陈秋娘对他耸耸肩吗,嘿嘿一笑,说,“怕不怕,姐姐让你吃生鱼。”
“啊?”少年十分惊讶地看着她,那英俊的脸因为苍白以及惊讶呈现出一种可爱的呆萌。陈秋娘很是得意地说,‘敢吃么?”
少年还是愣愣地看着她。陈秋娘暗想在这个时空吃生鱼是很惊人的事。但很遗憾,她依旧不能为他生火,首先,她不会;其次,她不会引杀身之祸给自己。
所以,她依旧是拿了刀将那鱼敲晕,挖去内脏,划去鳃,刮去鱼鳞。但片鱼这种工作真不是这种粗苯的砍刀能做得了。她用尽了办法,最终也片得不够完美。
“嗯,本来,我可以为你找一些草汁做调味,让这鱼片更美味。不过,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对付着吧。”陈秋娘将鱼片放到一旁,洗了洗手,准备撤退。
少年原本在嚼鱼腥草,一听她要走,立刻就停住,说:“你想不想救我?”
“该做的我都做了。”陈秋娘拍开他抓住她手腕的爪子。
“帮我。”他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块骨牌,缀了红色 ...
的璎珞,递给陈秋娘。
陈秋娘接过来一看,骨牌正面有个篆刻的大字“赐”。背面有一行小字:瑞祺元夕。她立刻明白这应该是类似信物,这少年是想要她去帮他搬救兵。
“拿这个去*镇朱门高墙的章府,找王管家,就说我在这山中,他会有重谢。”他憋足了一口气将这一句话说完,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但那英俊的面上全是殷殷的希望。他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陈秋娘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又变了样,因为实在没法对这样一张期望无比的英俊脸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动了动嘴,只说:“你该知道,我是乡野丫头,根本不知*镇在何处。怎么觉得我能帮你?”
“你,镇定自若,替我洗伤口,包扎,给我找食物,井井有条,我觉得——”他说得太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开始剧烈咳嗽。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你慢慢说,我会听你说完的。”
这少年又咳嗽一阵,平复下来,才说:“我总觉得你,你想做什么的话,没有什么做不到。”
“哟,你倒聪明,先拍个马屁过来让我晕乎乎的,再来找我办事,你小子可以啊。”陈秋娘不屑地瞟他一眼。
“我说的,说的是实话。”少年亦叹息一声,便说,“总之,我的命就托给你了。”
他一口气我赖定你的口气。陈秋娘翻翻白眼,说:“这烫手的东西我还给你啊,搞不好就成了我的催命符了。首先,我没出过村子,不认识路;其次,我还想多活几年,那群找你的人还在各个路口堵着,不灭了你不罢休的,你是章家老二没错吧?”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陈秋娘拍拍他的肩膀,说:“虽然你看起来长得好看,也像是好人,嗯,还有点贵气。但,我人小力薄,实在无能为力啊。”
陈秋娘说得潇洒,心里其实也挺不舒服的,觉得自己挺残忍的,这是活生生地掐断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的一丝希望啊。
“我知道,你做得到。”少年面色倒是平静,幽深干净的眸光扫过来,全是信任。
陈秋娘躲避他的视线,嘿嘿憨笑,说:“你太武断了。我只是乡野丫头,真做不到的。好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他亦不再说话,只那么看着陈秋娘。
陈秋娘被他看得背脊发凉,几乎就想要回头对这位帅哥说:“求求你,别用这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我帮你还不行么?”
可是,她想起那群凶神恶煞的人,想起自己苦逼的生活,就背对着他,硬着头皮跳到了小潭边,头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一路上,心情极度郁闷,以至于要下山时,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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