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朝任由两名侍女将自己扶回抹云楼,这是她第二次宿于太平公主府中,因此对抹云楼倒也并不陌生。
暮朝斜倚在床上,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头痛得厉害,去为我取碗醒酒汤来吧。”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容长脸的侍女浅笑着回答道:“秦三娘子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奴婢们这就去为您取醒酒汤来。”
暮朝轻轻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嘱咐道:“烦请两位快些回来,否则只怕我尚未喝到醒酒汤,便已经睡着了。”
两名侍女躬身应诺,轻手轻脚的退出抹云楼,却在转身之时相视一笑,娇俏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暧昧的神色。
暮朝在两人离去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只见屋内并未燃香,空气尚算干爽清新,倒是令暮朝阴郁的心情略微缓和了几分。暮朝也不着急,索性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然而等了半晌,果然没有见到那两名侍女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暮朝忽然听见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缓缓睁开双眼,伸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枚浅碧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那药丸精致小巧,又入口即化,便是不用热水服用,也丝毫不觉难以下咽。
暮朝刚刚服下药丸,不过片刻,果见有人推开房门闪身而入,随后又将房门掩好。只见来人身体高挑、艳丽俊美,一袭月白长衫随着来人的动作扬起优美的弧度,为其平添了几分优雅与飘逸。此人正是暮朝今日见到的于舟上吹箫的张易之。
张易之看见室内除了卧于床上的女子以外,竟然空无一人,不禁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纹,却在看到女子清澈的双眼后微微一震,随即展颜微笑道:“那葡萄酒的后劲极大,娘子现在可还觉得头疼?可否需要我给娘子取碗醒酒汤来?”
暮朝浅笑道:“已经有侍女为我去取醒酒汤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未归。我实在难受得厉害,便用了一粒自己随身携带的醒脑养神的丸药,此时已经无事了。”
张易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既然娘子身上带有醒酒的好药,为何不直接服用,反而还让侍女前去取醒酒汤?”
暮朝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便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同济堂一向奉行对症开方、适度用药的规矩,既然一碗醒酒汤便可以缓解头痛,又何必非要用上如此珍贵的好药?”
张易之愕然半晌,无奈的摁了摁额角,摇头叹道:“难怪世人都道娘子只要一论及与医道先关之事,便极为认真执着,不仅对他人要求严格,对自己的约束则更为苛刻。如今看来,此言竟未有丝毫言过其实之处。”
暮朝站起身子,缓步踱到桌旁,在浅□□香黄檀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执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斟了两杯茶,浅笑道:“既然来了,便陪我闲聊一会儿再走吧。若是你当真立即返回,只怕也不好交代吧。”
张易之闻言轻笑一声,动作优雅的在暮朝身旁的椅子坐下,接过暮朝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摇晃着手中的茶杯,低声笑道:“这茶竟然是凉的!可见,他们并未想到咱们会于此时饮茶……良辰美景、白白虚度,果真是有些可惜呢!”
暮朝微微一笑,却并未接话,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杯中的茶。
张易之打量着这位垂眸浅笑的女子,只见她动作优雅的品着茶,澄澈的双眸中透出些许愉悦之色,神色宁静平和,竟好似在品尝刚刚冲泡好的味道醇美的香茶一般。张易之不禁心中一凜,忽然发现原来竟是自己小看了这位女子。
原本,张易之在接到太平公主的命令之时,只当自己又多了一个风花雪月、逢场作戏的对象而已。然而想到今日所见女子的年纪和容貌,又觉得无论怎样算,自己也并不吃亏。兴许,还能获得不少意外的乐趣。然而此时,张易之却恍然明白,此女虽然年纪尚浅,但却心思缜密,只怕公主和自己的一番谋划早已被其看在眼中。看来,自己要重新思索一番究竟要如何对待这名女子才好。
低头饮茶的暮朝却是敏锐的发现,在门外似乎隐藏着什么人,此人虽然略懂些功夫,但却并不是暗卫之流的高手,他的呼吸与脚步都比暗卫要重上许多。暮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张易之的神情,却发现他只专注的想着心事,此时并未察觉屋外的异样。
而暮朝一向小心谨慎,便是夜晚安睡之时也权当身旁有人于暗中监视,是以连所说的梦话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因此,暮朝此刻倒也并不惧怕屋外有身份不明之人在外偷听她与张易之的谈话。
张易之忽然轻叹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像你这般年轻的女子。因为越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往往便会越发骄纵,好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需要男子处处呵护照顾。虽然其中也不乏乐趣,但日子长了,的确会很累呢!”
暮朝莞尔一笑,清澈的凤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除却行医之时,我也并不喜欢你这样的男子。”
张易之微微一愣,尚未明白暮朝言语间未尽之意,“像你这般年轻的女子不是最为喜爱长相俊美、满口蜜语甜言的男子吗?如果不是公主过于心急的想要撮合你我,你会不会逐渐喜欢上我?或者,至少对我比现在多几分好感?”
暮朝没有直接回答张易之的问题,却是皱眉道:“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在有些时候却也并不尽然。比如,我虽然吃得很是随意,但却极其喜爱各色美食。因此,我所喜欢的男子,一定要有出众的厨艺。看你这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应该一向奉行君子远庖厨,只怕从未煮过饭、炒过菜吧?”
张易之思索片刻,沉声笑道:“这有何难?我虽然未曾亲自烹煮过膳食,但却有着很多奇思妙想,一定可以为你做出各种闻所未闻的美食来!就以烤肉来说,为使烤肉鲜嫩多汁,可以做一个铁笼,把欲烤制的动物,如鹦鹉、鹅、鸭活着放置其中,同时于笼子当中烧起炭火,并在一个铜盆内倒入滚烫的五味汁,鹦鹉、鹅、鸭绕着炭火行走,烤得渴了就自然会去喝五味汁,火烤的痛了便会在铁笼里面转圈奔跑。这样,用不了多久,这些动物的表与里便都被烤熟了,羽毛也会尽数脱落,之后便会逐渐死去,此时食用定然肉质细嫩、美味无比!”
虽然暮朝早已在史书中见识过张易之这种极为残忍的烹饪方法,然而此时当面听闻不过二十岁的张易之亲口若无其事、振振有词的说出这番残忍至极的做法,暮朝仍然不免觉得一阵阵发冷。
暮朝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略微干涩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同济堂的大夫对待病患皆一视同仁,我自然也并不例外。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位需要治疗和调养的病人而已,既谈不上好感,更遑论喜欢。”
张易之闻言不禁瞪大双眼,惊疑的望着暮朝,难以置信的说道:“我知道娘子的医术高明,但也不至于尚未诊脉便随口断定我身患疾病吧!况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我近来根本未有半点不适,又怎会患病呢 ...
?”
暮朝却正色说道:“就凭你刚刚所言之语,便证明你不但已患心病,而且病得还不轻。一个对待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动物都可以如此残忍凌虐的人,并不能证明其聪慧非凡,而只能说明其内心阴郁、生性暴戾。这样的人往往不仅对其他人冷漠无情,对待自己更加格外狠心,他们极有可能为了实现心中的目的而做出一些极为疯狂的事情来。这样的男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女子可以倾心托付、依靠终身的夫君。”
暮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言道:“真正的男人,可以无权势、无才华、无容貌、无金银,但却一定要有一双可以扛得起责任的肩膀。如此,他们才会既懂得善待自己,也更懂得善待周围的亲友。而这双扛得起责任的肩膀,恰恰是你所缺少的最为重要的东西。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控之人,又有何本事给家人带来幸福?”
张易之沉默良久,沉声道:“难道我想要拼尽全力出人头地,给母亲更好的生活,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于她,这样做,难道也有错吗?”
暮朝望着张易之满是挣扎的双眸,轻叹道:“你的初衷本没有错,但是方法错了。你要明白,能够风光一时并不难,难的是守住内心平和,好好护住家人一世平安。”
张易之喃喃低语道:“内心平和,一世平安……这也是我自小的心愿!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发现这个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多么的不切实际!一世平安、一世平安……如今的我,还能够奢求一世平安么?”
张易之抬眼望着暮朝精致明亮的凤眸,只见这双水润的双眸清澈见底,其中闪烁着毋庸置疑的关心与淡淡的忧虑,不禁忽然握住暮朝的手,轻叹道:“其实,我有一个很不快乐的童年……”
暮朝心中一愣,面上却是微笑着反手握住张易之满是冷汗的右手,柔声道:“和我随意聊聊吧,聊你任何想说的话,开心的、痛苦的,只要说出来,你便会发现,其实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而与其他人或事相比,你自己才是你获得幸福的路上最大的阻碍。没有人能够真正毁掉你,只除了你自己……”
当张易之离去之时,已是黎明时分。
暮朝揉了揉微酸的眼睛,心中暗讨原来比起这身体上的病痛,潜藏于心底的恶疾才最难医治的疾病。暮朝想到张易之临走前对自己所提的要求,不禁微微勾起唇角。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暮朝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到床上歇息片刻,却忽然听闻几声轻微的敲门声。暮朝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暮朝惊讶的望着面色微沉的李隆基,只见他身上沾染了浓重的寒凉之气,显然是在外面站了许久。暮朝心中恍然明白,原来之前于门外听壁脚的人便是李隆基。
暮朝连忙把李隆基拉进室内,担忧的问道:“你这孩子不说回去好好休息,怎么这会儿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在外面站了多久,手怎么这般冷?快到床上盖着棉被休息一会儿,若是沾染了风寒还要难受好几日呢!”
暮朝一边说,一边拉着李隆基的手走到床边,将李隆基按在床上,细细为他盖好棉被并掖好被角,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枚浅褐色的药丸,送到李隆基嘴边。暮朝刚想开口解释,却见李隆基竟然张口利落的将自己手中的药丸吞入腹中,温热的双唇轻轻滑过暮朝白皙微凉的指尖,引得彼此心中皆微微一震,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怪异之感。
暮朝看着李隆基明亮的双眼显出些许委屈与复杂之色,忽然十分担忧他会在下一刻便会对自己轻叹道:“师父,其实我也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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