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倾饶推门进屋。
空落落的屋子里,酒气弥漫。本该馥郁浓厚的酒香气,却因聚集了太多,而显得有些刺人口鼻。
傅倾饶环视屋内,终于在屋子一角看到了倚墙而坐的段溪桥。
听到响动,段溪桥抬眸看来。素日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时晶亮明厉,看上去更增了几分冷冽气势。
若是旁人,怕是要被他这眼中的威势所惊到。可傅倾饶明白,他这分明是醉得狠了。
“唔,你这酒不错。给我一壶?”她挨着他坐下来,状似随意地问道。
段溪桥斜睨她一眼,侧过头,喝了口酒。
当他将酒壶拿离唇边的刹那,傅倾饶探出手去,将酒壶握住。
段溪桥偏头看她,她指指他的唇角,说道:“有酒流出来了。”说罢,掏出帕子递给他。
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段溪桥接过帕子,去擦唇边。傅倾饶借着他松懈的这一瞬,顺势将酒壶从他的手中抽出,拿了过来。
段溪桥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看上去,竟然有些……委屈。
傅倾饶忍俊不禁,笑道:“听说你自昨晚就在这里一直饮酒?虽然今日休沐,可也不能这样度过。你去睡一会儿,起来了再还你。”
段溪桥微微垂下头,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肩膀骤然一沉,傅倾饶忽地就有些鼻子发酸。
她耸了耸肩,唤道:“进屋去睡。这里太凉了。”
他不听,只是将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
傅倾饶静坐了会儿,叹了口气,将酒壶搁在一旁,扶着他慢慢站起身来。
段溪桥身材高大,她将他半抱半拖,这才把人弄进了里间,扶他到了屋中的榻上,躺好。
从旁边找了个毯子给他盖上,傅倾饶正欲转身离开,手却突然被人紧紧握住。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拿了旁边的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段溪桥静静地望着她。
傅倾饶想了想,抬起空着的手,轻轻覆上他的眼。
不多时,呼吸声渐渐发沉,平稳。
段溪桥已经睡着了。
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
傅倾饶把手抽出来,走到门口,回望了他一眼,这便出了门。
曲蒙、曾妈妈和老管家赶紧跑了过来。她微微颔首,道了声“睡了”,三人便齐齐松了口气。
傅倾饶唤过曲蒙,两人一同到了个僻静处,她这才问道:“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陶行江伤的还是那些机关?仙客居的夹层可是你们一起去开启的?”
曲蒙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嘿笑道:“大人您这问题可真多。我哪儿知道啊。那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去做的,根本没叫我。怎么伤的我也不清楚。不过……”
话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段溪桥的嘱托,急慌慌地闭了嘴。
傅倾饶疑惑道:“不过什么?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一再追问,曲蒙最后招架不住,想到段溪桥待傅倾饶的那副模样,他呲了呲牙,就也说了,“段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他说,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不过说的是谁,我就不是特别清楚了。”
“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傅倾饶沉吟着,朝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待曲蒙走后,她迟疑了会儿,转去账房寻了老管家。
老管家正眯着浑浊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算账,听到叩门声抬眼看过来,见是傅倾饶,颇有些讶异。
傅倾饶开门见山说道:“我想知道你家主子那天晚上去仙客居后回来时的情形。”
老管家慢慢站起身来,似是不堪寒风扰乱,缩缩脖子袖了袖手,
傅倾饶自顾自捡了椅子坐下,说道:“曲蒙性子不够稳,又并非段家同脉,很多事情段溪桥并不会同他明讲。但是你不同。”她直直地望向老管家,“你照顾他多年,主仆情分已深。那晚他既然做了那样一件事,必然不会回平王府,而会先回到这个他感到更安全的地方来。因此,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或多或少总会知道一些的。”
“大人,奴才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你无需跟我绕圈子。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你应当明白,我想知道这些,绝不会是要害他。”
老管家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开了口。
“那晚发生了什么,老奴真不知道。老奴只晓得大人回来的时候背了个很大的麻袋。里面有一个成人的躯干,其余的,都是孩童的骸骨。”
傅倾饶动作一滞,不敢置信地问道:“躯干?骸骨?”
“是。大人其实没同老奴说什么。是老奴害怕他出事,看他回了家又跑出门,就悄悄跟过去看了几眼。见他挖地埋骸骨,方才知道。”
傅倾饶神色紧绷,迈步出门。刚走了一步,又折返回来。
“老人家可知道有什么巫术是需要挖开孩童脏腑的吗?”
老管家摇摇头,苦笑道:“老奴不懂太过高深的东西,您要知道这些,就得问主子了。”
傅倾饶朝他颔首示意,道了声“多谢”,便也离去。
这一日休沐,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大理寺。
因着要陪太后,楚涵宣已经给了她特令,允她每日可以不去大理寺上衙,先将太后的病症“治好”了再说。
说好听点是‘特令’,其实就是‘命令’。
算起来,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过这里了。如今重返故地,便是为了先皇后死因的疑点而来。
虽然隔的时间算不得太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几乎没有变化。但是再踏进大理寺的大门,傅倾饶竟是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感慨地环顾四周,踱步朝里行去。
看到王寺正和孙寺丞他们,她习惯性地颔首微笑,向他们打招呼。哪知先前和蔼可亲的同僚如今见了她竟然冷眼相对。
傅倾饶愣了下,只当自己看错了,复又扬手打了个招呼。谁知他们怒瞪了她几眼后,便再也不理她,淡漠地与她擦肩而过。
傅倾饶愕然,再试着与旁人打招呼,竟是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她满心疑惑不知如何解答,只得纳罕着独自去翻卷宗。
谁知看管卷宗的评事根本不理睬她。她叫了许久,他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傅大人大驾光临,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呢?”
傅倾饶说明来意后,那评事笑道:“这里的卷宗是给大理寺的官员看的。傅大人如今归内廷管,想来是不需要来我们这里的了。”
傅倾饶无言。
楚涵宣当初听了她给太后“治疗”的方法后,就让她做太后身边的“侍讲官”。名头上挂上‘内廷’二字,是 ...
为了方便她进出太后寝殿,无需经过重重查验便可直入后宫。
她实际上还是大理寺官员。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为什么大理寺人那么排斥她?
满心疑惑地朝前一步一挪,最后还是斜刺里冒出来的林墨儒出面给她解了惑。
一见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段大人待你那么好,你倒好,转眼就借着段大人的路子成了陛下最亲近的人,将段大人给排挤掉。段大人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却因了你的背叛而日日借酒消愁,今日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前来。你说,你这做的是人事吗?”
傅倾饶怔了怔,再怔了怔,哭笑不得。
于是在大理寺众人眼里,她是那个踩着段溪桥上位,阿谀奉承当了楚涵宣亲信的小人?而段溪桥……
段溪桥的饮酒……
居然是这个缘由?
她来大理寺也没有多少时日,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段溪桥一同出外做事,仔细说来,与众人并不甚熟悉。
既然如此,被人冤枉,也没什么好讲的,多说无益。
她想通之后,只朝林墨儒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离开之后,傅倾饶去了乔盈家,想问秦点暮能不能帮她找路子寻些卷宗来看看。
——平王府的书多,可是不够全面。案卷方面,大理寺和刑部最多。
谁知却被秦点暮拒绝了。
他消息灵通,不多时竟已听说了她又回大理寺的事情。把她叫到一旁,叮嘱她要万事小心。
“……陛下既然说了让你专心陪着太后,你便不要忤逆他。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再说。比如你这样贸贸然违抗他私下去大理寺,便不太好,就算有什么案子需要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万事不要急进,稳妥些才好。”
温润如玉的男子,不知受了什么折磨,鬓发竟是有了微微的发白,身材也消瘦得厉害,双颊已经凹陷了下去。
傅倾饶看得心酸,本想笑笑让他安心,努力了半晌没能成功,只能讷讷说道:“我知道了,姐夫。”
乔盈已经将乔家鞋庄低价盘掉,准备跟随秦点暮回一趟老家拜堂,然后同他一起去赴任。
秦点暮听了她这句称呼,不禁莞尔。而后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叹息道:“阿盈已经把你俩的身世同我说了。难怪你会去那里。不过,你千万不要这样使性子了。上次有我遇到,下次又有谁能帮你?如今我和阿盈都要去外地,你若是出点什么事情,王爷怎么办?”
想到楚云西如今还不知怎样,傅倾饶心情沉重起来。
待他们走后,傅倾饶未再去大理寺,只在平王府中翻阅书籍,偶尔也和楚里回忆当年,试图找出先皇后之事的蛛丝马迹。
可就算这样谨慎小心,也还是出事了。
她的女子身份,被楚涵宣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要被发现了……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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