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上和赵翊歆都以为,傅昵峥还小,想爹娘了,想回雄州了,哭一哭,闹一闹,没什么,大家待他那么好,睡几天,吃喝玩乐再哄些时候就减消那种思想的情绪了,没想到,几天后,傅昵峥病了,这回不是打个嗝那么简单的事情,真的病了,还很严重。
傅昵峥回到武定侯府后,一改他之前的乖巧懂事,变得倔强无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每天前半晌还好些,后半晌,就哭闹着要爹,要娘,要外公外婆把爹娘叫过来,接自己回去。傅昵峥的去留不是沈侯夫妇可以决定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哄着,用好吃的好玩的转移他的注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字诀已经不顶用了,傅昵峥已经哄不住了,他每天可怜巴巴的挨个房间找他爹娘,当然找不到的,就哇哇的直哭,嚷着要收拾东西自己回去,他使唤不动人,没人给他收拾东西,众人拦他,他最多只能走到侯府门口去哭爹喊娘,坐在门口,哭得睡着了为止。就是个大人也经不住天天这么哭闹,何况是小孩子,沈夫人就想着,下剂重药,让他知道,别人不会帮他,他独自一个也走不回去,认清了现实,就不会哭闹了。所以,傅昵峥再一次嚷嚷着要走的时候,众人也不拦着,由着他小小的人儿走出去,走出侯府,走在大街上转悠,走出去才知道天大地大,雄州远在千里之外,不是任性着,靠两条腿,走几步路,隔壁就到了。当然,傅昵峥一个人赌气乱走,沈家安排了人在后面跟着,不然,那么漂亮的男孩子,穿得又精致,还不得被拐子拐了去。
傅昵峥也算硬气了,申时走出去,走得天黑了,走得又累又饿又怕,才被跟在后面的二舅舅抱回来,抱回来当晚病了。傅昵峥一病,沈家请了陈太医诊治,赵翊歆住在青乌台,对着碧波荡漾的湖水,看了一夜,天明之后,便衣去了武定侯府。
出于一种隐秘无法衷诉的情怀,赵翊歆,当年没有考虑过让武定侯府的子弟当自己的伴读,也从来不踏入武定侯府,但侯府的格局差不多,傅昵峥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赵翊歆直入主院。
皇太孙微服来访,先前打过招呼了,沈家不敢张扬,只有沈侯夫妇接着,府上儿孙一个也没有在侧。
几天不见,傅昵峥一直白里透红的健康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还染着一点蜡黄色,赵翊歆一到他屋里,他就咳嗽了起来。陈太医一直留在沈家,一切以病人为重,匆匆向太孙行礼,就示意他的奶妈把他竖抱起来止咳。多咳伤肺伤喉,可既然咳起来了,没有办法,平躺在床上气不顺而咳不出来,更加伤身,竖抱起来对病人好,先痛快的把这阵咳嗽咳过去再说。
包裹着小被子,傅昵峥像巨婴一样裹了襁褓似的被抱着,咳了几声倒不咳了,人也醒了,睁眼就看见赵翊歆站在他面前,撅着小嘴,带着哭腔小小声的叫“哥哥”。
不像在西苑那天大哭大闹了,是没精神哭,没精力闹,发着高烧大半天没吃过东西,没力气了,哭闹了这些天嗓子也喊哑了,一声‘哥哥’也不复以往的清亮。
傅昵峥醒了,陈太医请示赵翊歆,该喂傅昵峥吃饭喝药了。赵翊歆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妨碍的,点点头,在床前的椅子上随意坐了,异常冷静的看着沈侯夫妇和奶妈三个人,围着傅昵峥忙活,喂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一小碗紫薯百合粥,过了一会儿,又喂了一碗药,只是一碗药才喂下去,吸收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先是药,后是粥,一口口的都呕了出来,傅昵峥自己也呕得难受,呜呜的小声哭。
赵翊歆木木的看着傅昵峥吐药又吐粥,虽然面上冷酷无情的样子,心里却是揪着的,构建起来的层层坚冰一点点的融化,没好气的向陈太医发脾气道:“怎么回事,你守了一夜,连个药都喝不下去!”
昨晚喝的药吐了一半,今天喝的药差不多都吐出来了,虽然烧没有高上去,傅昵峥打起寒战来,情况不容乐观,陈太医被赵翊歆骂得跪下请罪。
赵翊歆不耐烦道:“跪孤有什么用,既然药喝不下去,你还不赶紧另想别的办法!”
“是,是,是!”陈太医还没有跪好的,又连忙站起来,坐到傅昵峥身边去把了脉,寻摸片刻,向沈侯拱手,再向赵翊歆拱手道:“百病生于气,人有七情,七情伤身,悲则气消、思则气结、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气机逆乱,气血失调,如今小公子寒气客于肠胃,燥热焦渴,气不得疏,血不得散,是五志而引发的热症。”
沈夫人急问道:“你只说厉不厉害?”放任傅昵峥走出是沈妇人的主意,原是要一次让傅昵峥死了回去之心,结果抱回来就病了,外孙病成这样,她看着就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若傅昵峥有个好歹,她何以向托付给自己的女儿女婿交代。
陈太医模棱两可,道:“只要气得疏,血得散,就无碍了,只是小公子喝不下药,臣不得不用别的办法。还请沈妇人勿怪。”
“有办法就用吧,只要能治病就行。”赵翊歆同意道。
有太孙的话,陈太医可以放手了,照着原来的方子改了几味药,又写了一个药膳,交出去。
再回到傅昵峥身边,拿起他的手,从手臂至手掌至每个手指捏揉,用力捏住指尖,只见指尖呈不健康的红紫色。
傅昵峥还未烧到昏迷的地步,一直是醒着的,看见陈太医拿出一根长针,就怕得哼哼,要把手抽回来,身子也在被子里蠕动,软软伸出一只没有被陈太医拿着的手,向奶妈求救。
大家已经看明白陈太医的意思了,奶妈要抱起傅昵峥,好制住他,赵翊歆大步走来,长臂一伸,连人带被把傅昵峥抱起来坐在床边,头压在自己肩膀上,很镇定的道:“开始吧!”
傅昵峥用力的在赵翊歆怀里扭,已经泪眼汪汪了,倒是没有出声哭闹。
赵翊歆抱得死紧,傅昵峥也扭不动,沈夫人抓着他是手臂,陈太医捏着傅昵峥的指尖安慰道:“小公子,不怕,一点也不疼,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公子就不难受了。”
陈太医专攻儿科,长得也是白白胖胖像个和蔼的富家翁,哄起孩子来词是一溜一溜的,哄得过程中就快狠的下针了,虽然只有一下下,尖针刺在指尖的十宣穴那一下还是很疼了。傅昵峥‘哇’的一下就叫了,本能的扭得厉害,被赵翊歆抱住,动都动不得。
墨黑色的血用指尖涌出来,陈太医嘴里用‘不疼’‘不疼’这样的话安抚傅昵峥的情绪,手下用劲,把血挤出来,奶妈用雪白的帕子接着污血。
挤出五六滴血就挤不出来了,每一滴血都是墨黑色。陈太医看了看太孙,又向沈侯致意,掰开了傅昵峥紧紧捏着的拳头,掰开手指,依样画葫芦,刺了六根手指尖。每根手指尖流了五六滴墨黑色的血,收拾了污血,和奶妈一起告退。
傅夫人不教导傅昵峥,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话,刺穴放血,虽然只是疼那么一下,那一下是真疼呀。傅昵峥疼了六下,因为他嗓子疼,嚎起来嗓子更疼,倒没有大哭不止,只是眼泪挂在脸上哽咽着 ...
。
“好了,至于哭成这样!”赵翊歆直接用手抹着他脸上的眼泪道:“本来想把你当弟弟的,和你日日相伴,你不要就算了。”
沈侯夫妇坐在床榻两边,沈夫人想要起身谦辞几句,起身了又坐了回去,沈侯爷起身,大拜道:“臣,代臣女臣婿,谢殿下开恩!”
皇上还没开口,但太孙开口就可以代表皇上开口了。
赵翊歆问道:“沈侯怎么安排从他回去?”
傅昵峥来时随着太孙依仗来的,几千人护送着来京,去时就没有那么大阵仗了,从京城都雄州,不说艰险,风险是有一些的。
沈侯爷答道:“臣想着,让臣次子送了嵘哥儿过去,妥当一些。”
赵翊歆点头,对傅昵峥笑道:“怎么样,你听懂了吗?病快点好起来,你就可以回家了。天天哭哭哭,可怜成什么样子了!”
傅昵峥到处求外公外婆,告舅舅舅妈,没有一个人,直率的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了’。傅昵峥周围的人,凡对他说过的话,都能实现的,就桃花这一次食言了,不然,傅昵峥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大,现在,赵翊歆说可以回家了,傅昵峥就知道,他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只是,六岁的傅昵峥,不知道为什么,不顾他疼痛的嗓子,大声的哭了起来。
赵翊歆玩笑道:“怎么又哭了,你哭得那么伤心,我会以为你愿意舍了父母留下来陪我。”
傅昵峥没有停止不知因何而起的哭声。
赵翊歆没心情再哄他,把他抱给沈夫人,一字不留,头也不会的走了。
喜、怒、忧、思、悲、恐、惊,人有七情,傅昵峥伤于七情,赵翊歆便毫发未伤吗?
没有人看见,赵翊歆离开武定侯府时,眼含热泪。
傅昵峥病好至离开,赵翊歆再也没有出现。
既然不能为他而留,多见只是七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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