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翻过一年,正月出头的第一天,宫中传出谕旨,要求民间不准炒豆,不准点灯,不准泼水,官宦之家,自动忌了煎炒:太孙殿下见喜了。
民间老话说:生娃只一半,出痘才算全。可见痘疹的凶险,许多许多的小孩子,都夭折在这上头。只有得过了痘疹,才略放心些,不防他一下子便没了。见喜,见喜,若是注定要得一得这个险症,还是早发的好,早发病愈的机会还大些,长大了沾上的几率小些,但一旦沾上,死亡率更高,同时也怀揣着美好的寓意,过了这道坎,将来岁岁平安,所以,出了痘疹,大家都愿意说:见喜。
太孙见喜了,皇上并不听从众大臣的规劝,把太孙挪到别宫去治痘。太孙依然住在乾清宫,皇上日夜守着,因此,宫中一直是封闭的状态,一切政务皆由内阁及各部协商自决。好在,宫里时时传出好消息,太孙的痘出得很稳很少很顺,大部分长在背上,脸上一颗也没有,七日后转好,一个月后痂皮剥落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疤痕过几年也能消掉。
太孙殿下得过了痘疹,将来岁岁平安!
这样一场大病过去,就到了清明节,皇上第一次带着太孙离开燕京,去汴京祭天祭祖,感谢祖宗保佑。
太宗时期,赵氏皇族就把京都从汴京迁到燕京,已经三代了,但宗祠还放在汴京,每个皇帝的陵寝,也建在汴京附近。
夏语澹正月十七就去了乔家,太孙出痘了,连陪着吃了大半个月的蒸煮食物,及至宫中传出太孙痊愈的好消息,各家如憋着劲儿似的,家家户户,对外开戏请宴庆贺,对内给仆从们做新衣服放赏钱,好似又过了一个年一样。
太孙平安,意味着太宗一脉得以延续,每个人效忠的对象不变,实际上可不是比过年更有意义。
如此又热闹了大半个月,就到了三月春风里,虞氏说话是话,果然给夏语澹要来一匹纯白色,两岁多的伊丽马。
头部小巧,颈部拱起,躯干匀称,背部平缓,四蹄强健,毛发浓密,性情温顺,因为产自伊丽,所以叫做伊丽马。伊丽在极西边,现在不是大梁的国土,是西宁的领地。
夏语澹到手的这匹伊丽马,是生长在伊丽,纯种的伊丽马,去年训过来的。这样的马,已经算是军需物资,市面上不准流通,普通有钱的百姓,有门路弄来,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都是不能乘骑的。
这匹马,就和虞氏手上那柄朴素的小刀一样,是乔家从西宁,俗称偷运,官方称作走私,走私来的。
走私呢,也是对违背了西宁国的律法而言的。
每次农耕民族和草原民族打战,总是吃亏在马上,所以,几乎所有的征服战争,都是从北方打到南方来的,秦开始,华夏的版图都是往南扩展,在夏语澹原来的时空里,北宋征服了南唐,元蒙征服了南宋,清廷征服了大明,都是从北往南打下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北方的马好,能一路纵横沙场。
现在,大梁的马,也比不上一北,一西,辽国和宁国产的马。有关打仗的物质,大梁最缺能上战场的好马,虽然国和国之间也有贸易往来,大梁用粮食,布匹,茶叶换两国的战马,但换来的马都是骟过的,生不了后代,而且,接壤的国家,迫不得已的时候,谁想用军需物资作为交换呢,骑着马抢,不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抢不来才选择老实的交换。
国与国之间,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不可能达成一起繁荣的共识。西宁,北辽南下抢粮,大梁也会北上偷马的。
大梁甚至在非常时期,鼓励个人到西宁,北辽非法运输马匹,当然,这个鼓励是私下里的,从来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弄来的马,也在黑市上交易,朝廷在黑市里收购。
兵马良弓,是武将立业的根基,这些装备,朝廷会拨必要的,但想成就基业,还得拿更多的钱,物,人,堆出来。这也是,武将,授予爵位的原因,良将千金难求,就朝廷的一点点俸禄,怎么能供养得起武将的开销。授予爵位,爵位之下的各种赏赐,就是培养良将用的。
乔家的祖籍在咸平府,咸平府里,乔家有一个很大的马场,里面的马种,都是乔家人从北辽,西宁的深山里,把野马训出来,再偷运回来的。西宁,北辽,两国的律法,抓到走私的马贼,可以就地格杀。早年,乔费聚有一个庶兄弟,就死在这条路上,所以,乔家马场里的每一匹马,可以说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养出来的马,分与家族里走武将之路的子弟,及他们身边的护卫,多余的,还能卖给同朝的武将们,好的马价值千金,一匹就能换棋盘街的一个铺子,田庄,铺子的收益,和马场一比,就甩得不知道到哪儿了。咸平府的马场,是乔家最大的产业,乔费聚二十年前就把家分了,田庄铺子都分与几个儿子,只这个马场,还握在手里,死后再传给乔致。
有良驹,有名刀,有忠勇的护卫,硬件软件装上,乔家代代良将辈出,这也是淇国公府近百年不倒的原因之一。
二月底乔费聚住到京郊的庄子里,虞氏和夏语澹也过去。虞氏当完了习字先生,又给夏语澹当骑射师傅,夏语澹得了这样一匹好马,几乎是天天练习,欢喜过了头,一回骑马跑出去,下了雨急着赶回来,下马的时候滑了脚,没有断腿,就是伤了筋,淋了雨反反复复又发了几天高烧。
正值清明,虞氏要随着乔费聚回府祭祖,想夏语澹病着,又不是乔家的人,祭祖没她的事,就干脆把她留在京郊的庄子上,留下稳重的灯香照顾她,待过了清明,病好后,再接她回去。
来接夏语澹回去的人,让夏语澹诚惶诚恐,是乔致的嫡长孙乔赢,领着一个同伴,范恬。
范恬年十四,是靖平侯范恒的亲弟弟。范家兄弟自幼父母双亡,范恒十二岁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为了大梁史上最年轻的侯爷,那会儿,范恬才三岁,他们兄弟自幼深受皇上的照拂,抚养于宫中,范恒在大前年,元兴二十四年,尚了德阳公主。范恬是太孙的伴读。
灯香问清楚了外面的事,进来道:“昨儿大少爷同靖平侯府,营陵侯府,宣德伯府,金乡伯府的公子们,在景王府的庄子上跑马,玩后散了,就随范小爷歇在了靖平侯府的庄子,靖平侯府的庄子,就在我们这个庄子的山后。”
夏语澹不好意思的道:“赢哥定是因为我在这里,才胡乱在别人家的庄子上睡一晚。”
灯香笑道:“我们家和他们家情分不一样,乔二老爷以前救过老侯爷的命呢,虽然两位老爷都过世一二十年了,但子孙辈常常处一块儿玩的,大少爷过去睡一晚也没有什么。今天他们要回去,姑娘也要回去,正好随了他们一道走。范小爷年小大少爷两岁,他们是同辈相交的,姑娘是大少爷的姨母,把范小爷当晚辈看就对了。”
灯香是从乔家的关系上说的,想到了夏家的关系,不由得又笑了道:“京城里各家的关系是扯不清,范侯还是太孙殿下的姑父,范小爷还不是能做太孙殿下的伴读。我们跟在两位爷的后面走, ...
也见不到人的。”
夏语澹起身去换衣裳,登上回府的马车,围着一圈丫鬟媳妇,乔家的人在内,范家的人在外,两拨人也没有什么牵扯,只是结伴而行罢了。
灯香等几人坐了一辆马车,琉璃小桥陪着夏语澹坐了一辆,夏语澹只在马车上和丫鬟们翻花绳玩儿,平平稳稳的行了一个时辰,忽听得前面几声巨响,马车被迫停了下来,前面也是闹哄哄的。琉璃下了马车,请灯香的主意,灯香带了两个小丫鬟,过去弄明白了事,一脸凝重的坐上夏语澹的马车道:“前面走到拐口了,有一辆马车拐过来,两边人一时没有勒住差点撞在了一起。”
夏语澹提心道:“不会是差点和两位小爷撞一块了吧?”乔赢和范恬,仗着他们的马好,来来回回你追我逐,不会是跑到最前面了吧。
“可不是,差点撞了范小爷!不过,爷们儿身边有护卫跟着,范家的护卫抢上去斩断了对方的马套,把马扑倒了。我们家的护卫推住了马车,没有撞上,只是……”灯香一脸沉重。
夏语澹急道:“只是什么,护卫里有人受伤了?”制住疾行而来的马车要用多大的力,护卫们也是肉做的。
灯香苦涩道:“护卫有点擦伤,不算什么。是马车制住后,马车里的人飞了出来,差点扑到了范小爷身上,大少爷上前半个马身,就扑到了大少爷身上,两人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夏语澹后怕的张大了嘴巴。
灯香连忙道:“大少爷没什么事,就是在地上滚了一圈,脏了一身衣服,只是那位飞出来的姑娘,摔断了右手,还有……不知勾到了那里,裙子撕破了,流了好多血,捂湿了两条帕子,才把血止住了。”
“那位姑娘,是崇安侯府冯家的四姑娘,马车里,还坐着冯三太太。前儿冯大太太病重,现儿大好了,冯三太太带着四姑娘去华严寺烧香还愿,竟这么冲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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