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跟着王麦玲走进家门,轮番观察着家里两个人的行动,只盼他们快点出门。
她的三姑坐在窗台前,对着镜子编辫子,两条短辫编了拆,拆了又编。
她奶奶一直在院子里吃力地修理一张䦆,好不容易看着她把䦆头和䦆柄合在一块了,不知怎么的,她对着它瞄了半天,又把䦆头从䦆柄上退下来,所有的修理工作又回到了起点。
我和王麦玲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歪在炕上看她姑姑编辫子,心想:就这么两条粗黑的短辫,还能编成两朵花?
歪着,歪着,不知什么时候我俩竟然睡着了。
我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梧桐树上的一只小知了先“吱”“吱”地试着叫了两声,感觉嗓子还不错,就高兴地“吱——”大叫起来。
我捅了捅还在熟睡的王麦玲,“快醒醒,快醒醒。”
“干什么?”她睡眼惺忪,半个身子还在周公那里。
“干正事,”我说,“你不找妈妈了?不侦查了?”
王麦玲一骨碌爬起来,“找妈妈!”
“她们都出去了?”她又低声问。
“我侦查过了,没人。”我也放低音量说。
我们两个踮着脚悄悄地向东屋门口逼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俩把头抵在门板上,像瞄准一样眯起一只眼睛,努力从门缝里往里瞅。可惜里面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俩悄悄憋足了劲,一齐使劲推门。门是从里面顶上的,竟然有所松动。这时,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只大手伸出来,把我们两个拉了进去。
王麦玲感觉到了,那是他的爸爸的手——那双牵着她跨过无数道沟沟坎坎,都不会让她摔倒的大手;那双在她感冒时抚摸一下她的额头,她就感觉通体舒畅的大手;那双用力一挥,就如旗帜般使全生产队的男女劳力随着他走向田间地头的大手。
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小屋的幽暗,我看到了王麦玲的爸爸妈妈。他们坐在一张木床的床沿上,床上放着一个绿色塑料壳的手电筒。
王麦玲的妈妈的肚子大得像气球一样,她心疼地把王麦玲搂过去,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
她的爸爸从枕头下摸出两块糖分别递到我们两个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千万不要说出去,不要说我们在这里,对谁也不能讲,听见了吗?过几天我们就出去了。”我和王麦玲使劲点着头。
王麦玲的爸爸妈妈又嘱咐了我们几遍,说,“快出去吧,一会儿家里会来人的。”
门又开了一条缝,王麦玲的妈妈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女儿的手,我和王麦玲又踏进了正午的阳光里。
王麦玲终于见到她的爸爸妈妈了,她咪咂着糖块,非常甜蜜幸福的样子。她相信爸爸妈妈的话,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在外面相见。之前的这段日子只不过是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生活终究还会走上正轨,还将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然而当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时,我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朦胧地觉得,在她走出幽暗的小屋的那一刻,随之到来的将是生活的改变,至于变成什么样子,岂是我一个孩子的思考所能及的呢?
王麦玲感觉很满足地走了一回,她以为这是走向幸福的新生活的开端,岂不知,这也许是她与过去美好生活的告别仪式呢。
现在想来,在此后的数年中,王麦玲一定时时怀念那间幽暗潮湿的小屋,时常回忆起在母亲怀抱中那温暖的一幕。时时回忆它,是恐怕忘记它。她要留着它,在无数个夜里去回味,去品咂,然后告诉自己:我也是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孩子。
第二天王麦玲没来上学,我和张志生都很生她的气,说好了今天一块“修理”吴老头的,难不成是临阵脱逃了?真不够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吴老头这几天正好处于心情的低谷期,至于原因嘛,地球人一看都明白,人家挂着幌子呢:他的脖子被挠得一道一道,道道见血,惨不忍睹。一看就是她老婆的“五齿耙”的杰作。
本来他的显赫部位挂点彩也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他本人和路人也不怎么当回事了。关键这次有升级版,他的饭也被他老婆戒了。
“当个破民办老师,就那么两毛钱的工资,还今年拖到明年,拿不回来。你还好意思吃饭?”她老婆骂道。
人是铁,饭是钢,吴老头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什么都像是红烧肉。他整天黑着个脸,像饿狼看小绵羊一样盯着他班里的学生,净琢磨着怎么把自己遭受的折磨移植到哪个倒霉孩子身上。
饥饿没能扼杀他整人的天赋。相反,越是在这种痛苦时刻,他“管理”人的手段越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奇思妙想汩汩如泉涌。这天,不知哪个孩子那么不小心,就犯到他手里了。
二年级的教室门口看热闹的学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和王麦玲好容易挤进去,我的妈呀,少儿不宜!赶紧用手捂住眼睛。一个男生被扒得一丝不挂,站在讲台上展览呢。
吴老头一脸得意,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卑劣行为感觉害臊。张志生一看就气冲云霄,原来那个被“展览”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大伯家的一个小哥哥,是个老实得一说话就脸红的孩子。
“欺负老实人!我修理他!”张志生说。
我和王麦玲也义愤填膺,当即表示:我们帮你“修理”。
现在怎么办呢?三人作战小分队缺了一名得力干将。张志生说,计划还得照常进行,只能暂时由三人队变两人组了,因为盒子里的“生化武器”不等人。
至于“生化武器”嘛,都是原生态的,杜家庄土生土长的。六月的山坡上,一切生灵都像是吸饱了水分似的恣意疯长。随便翻开哪一块石头,都会有一两根黑油油的蜈蚣精神头十足地哧溜哧溜爬。
昨天下午张志生特意去他家附近的山坡上精选了数条 ,一条条要个头有个头,要气势有气势,放在瓶子里养着。
武器是有了,关键还在包装。早上起来,他到处瞅,很快就瞄上了她妈妈盛大药丸子的一个精美的铁盒子。趁妈妈一个不注意,他已经把药丸子倒到猪食槽子里了。他家的大肥猪还以为得了什么名贵点心,乐得哼哼哈哈的一阵乱拱。“反正也没浪费。”张志生心里说。
他把蜈蚣们从瓶子里夹到铁盒里,还在里面放了些新鲜的湿土,确保它们在与吴老头见面之前还活着。
张志生让我先检查一下,我不敢看。我想象着吴老头打开盒子的一刹那、、、、、、妈呀,想想头皮就发麻。
第二节课上课之前我和张志生溜出了教室,张志生猫在二年级的教室门口,我在外面给他望风,不早不晚,上课铃刚刚打响,吴老头离教室不远不近,“好了,上!”我相当激动地向他发出肢体语言信号。
张志生一个箭步窜到讲台上,把盒子放好,摆正。然后我们两个没事 ...
人似的向自己教室走去。
我和张志生坐下,数到三,一起堵住耳朵眼。剧情正如我们所料,但来自二年级的声浪的爆炸性能量还是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想。
吴老头没能抵挡住“精美礼盒”的诱惑,特别是在这种饥肠辘辘的时候。他满怀希冀地打开了它,就看到十几条蜈蚣正昂首瞪着他。
吴老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满脑子还是精制小饼干),直接从讲台上跌落下来,顺手打翻了“潘多拉盒子”。那些已经在盒子里憋了一早上的蜈蚣们一遇见清新空气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四散爬开,一个比一个生猛。
前面的女生就像有指挥棒似的齐声尖叫,吓得纷纷往后躲,后面的男生们连起哄带敲桌子踢凳子,争着抢着到前面来逮蜈蚣。两队相遇又是一阵“男女混合叫”。
吴老头坐在地上,“哎哟”声喊得山响。他还没忘了骂人:“哪个小崽子干的,缺了大德了,让我逮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中午放学的时候才听说王麦玲的爸爸妈妈昨天夜里被抓走了。大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怪不得昨夜村里的狗叫了一夜呢。
“啧啧,她还真大胆,临生了,还偷偷跑回来了。”
“躲在家里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谁知道呢,也许早就被镇上计划生育组的人盯上了吧。”
“该!”他们又说,“这就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的下场。”
、、、、、、
我想起王麦玲妈妈的大肚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实在想不通,人们怎么就不能像我和王麦玲一样替他们守住这个秘密呢?他们可是过几天就出来了呀。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王麦玲该有多伤心啊,还不知道哭成啥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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