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一个踉跄,碰在桌角上,钝痛隐隐传来,如数九寒天的冰凌,刺入背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绪蔓延开来,哭着问:“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淡淡一笑,说:“我看,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不妨告诉你,来这里的人,还没一人能走着出去,别问那么多,老老实实呆着,我不想与女人啰嗦!”转而又对身边扇扇的侍女说:“去,叫李婆子来!”
那侍女唯唯诺诺去了,只一会儿,便领着一个老婆子赶来,那老婆子还未走近,先谄笑,一脸的褶子,犹如盛开的秋菊,她说:“大当家的请吩咐!”他眉毛一挑,端起威严,厉声说:“今日起,你负责照顾夫人,如果她伤着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那婆子瞟她一眼,不由一怔,随即又眉开眼笑,连连应道:“大当家的只管放心!”
她瞪着安鲁戈的背影走出厅堂,他方才的慵懒无状倒像是不见了,转眼换了一副神气。舒殢殩獍她一双眼睛直睁得生疼,再加上凄惶无助,思绪乱陈如麻,又如被万千蝼蚁咬噬,那种又痛又麻,正不知怎么办,只听一旁李婆子巧劝道:“小姐,人常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您,不要与那位硬扛,您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等闲是说一不二的!惹恼了他,不要说离开,便是保命也难!”
李婆子边说,边搀了她的手,她六神无主,便由她拉着,进了偏室,只一双眼睛模糊地渐渐连路也看不清楚。
房内面南有扇小窗,夏天白日本是极长的,即便是夜晚,也有月色样银白的亮光倾洒进来,李婆子松开她的手,就着窗外的光亮,点着了桌上的烛台,房内只几件简单的家具,檀紫色圆几摆在中央,三个圆凳围桌而设,李婆子将她按坐在其中一个上,又细细叮嘱了一回:“小姐先宽坐,我去端些吃的来,可别饿着了!”
李婆子去后,她不由立起身,房内衣架上正挂着男人的衣物,旱烟刁钻的气味更是无处不在,令人极度心神不宁,她自知若是被困在这里,便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一辈子,不要说一辈子,即便是几天,家里若是见不着自己,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她虽是庶出,因白家三房太太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举家上下莫不视作掌上明珠,她平日里又是极伶俐的,即便生母已不在人世,大娘二娘也待她有如己出,一干丫环婆子更是无微不至。一家上下将她看护地过紧,她最耐不得自己事事在别人掌控中,便存了些孩子似得小心思,喜爱偶尔开些玩笑,让他们急上一急,此次暑期,家里本捎了信,要去站里接的,她偷偷躲过了家仆,自己跑了回来。
谁能想到,白家小姐衍生,小名换作莲儿,被困匪贼窝内,难道洁然一身自此堕入沟渠,不复见天日。
正恍惚间,一陌生女子已走进来,她见并不是李婆子,微转了脸,来人见状,放下饭菜,轻轻唤了一声:“夫人,请用!”
她心间本正焦灼,听此称谓,不由火气上涌,娇眉一拧,大叫道:“谁是你们的夫人!”边用手往那桌上拂去,几只碗碟哗啦啦碎了一地,滚烫的汤汁些许溅洒在脚面,她竟丝毫未觉得疼。那女人哎呀一声,跳开去,看了她一会子,一句话不说,转身走开了。
不一会儿,安鲁戈来了,他哼哼一笑,坐下身,说:“果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好大的脾气!不妨告诉你,方才端饭给你的这位,本也是位小姐!”
白衍笙闻听此言,不禁错愕,又存了几分同命相怜,望向那女子,那女子正低头立在安鲁戈一侧,好似没有气息的影子,他的神气分明当她不存在,她抬起眼朝白衍笙一望便又回复愚顺的模样,她怎么能够屈从他的淫威,即便是为了活命,在白衍笙看来同样无法忍受。
白衍笙冷哼一声,对安鲁戈说:“你以为,捉来富人家的小姐作丫环服侍你,就抬高了你的身份?连带着将天下的富人踩在了脚下?恰恰说明你既自卑又狭隘,你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悲的纸老虎!将自己的爪子伸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觉得可耻吗?还好意思在人前炫耀!”
安鲁戈不曾想她有胆说出这番话来,啪地拍响圆几,立起身,烛台应声跳起,那三抹烛火随之晃了一晃,险些灭了,过了一会子,才又亮起来。
他走到她眼前,像是第一次才见着她这么个人,眼底深处渗出另一番意味,她正在气头上,毫不示弱地望着他,他眼中有噬人的怒意,刚毅的脸颊已成铁青色,字字夺人地说:“你终究只是个富家小姐,生在蜜罐里的人,自然为富人说话!”
想起为何要对一个女人讲这些,蹙起眉头又说:“你既然打翻了饭菜,那就饿着吧,天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多的是,饿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深夜冷清极了,只有山间的夜虫唧唧啾啾,又有不知名的野兽呜咽有声,愈发显得寂无人语,凄凉无依。即便是炎热的夏季,也不由生出寒意,白衍笙偎在床侧,那老婆子就倚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鼾声细微传来,有很多次,她想悄悄溜出去,但她知道,即便顺利走出房门,这山寨夜晚必定岗哨重重,逃出去根本无望。
她本是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姐,何曾遭过这样的惊吓,心神焦灼之下,天将亮时生了困意,倚着床柱睡了一会儿。听到房内衣物窸窣,警觉地睁开眼睛,安鲁戈正立在衣架旁,瞧不出是什么表情,边打量她,边换了衫子,她侧了头并不看他。他换好后,也不多言,便走了出去。
有侍女端了水来,她就着洗了脸,接过递来的梳子梳了头发,又有人端饭菜来,她存了要保存体力抗争到底的心思,便不需人劝,拿起筷子,将肚子填饱了。
仍是昨日送饭来的女子,她静静立于一旁,见白衍笙安分了许多,饭菜也用了,神态中便有几分释然,她收拾完碗筷,欲走,白衍笙不由张口问:“你是哪家的小姐,就不想离开这个魔窟,甘心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她的身子只是稍一停,没有答话的意思,只顾低头向前走,白衍笙急了,抢上去,挡在她身前,说:“想必你也是知书识礼的,竟任由这些恶人欺凌,不晓得反抗?”
她这才抬起头,黑色明亮的瞳眸中浮现一丝倔强的兴味,说:“我来这里五年,更有甚者,李婆子三十年,又有哪一个逃出去了?你觉得自己逃出去的机会又有多少?”
她生硬的声音,让人不由一个激灵,白衍笙素来无畏,也不禁生出绝望,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她又提醒白衍笙说:“最坏不过一死,那自然是痛快的,但若执意违拗他的意思,惹恼了他,想死未必容易,他不会依着你的意思成全你,必会将你赏给下面的人,那群人什么样,你心里清楚得很,那更是生不如死。”
她望着眼前的白衍笙,不由想起自己身世。她本是昌邑林家小姐慧双,虽比不得临溯白家是豪富之家,却也优裕富足,且爹疼娘爱。
林慧双本是好心,有意开解她,让她晓得其中厉害,谁知竟又让她脸色白了一层,她身形纤细,竟隐隐有一丝瑟瑟抖动,温热的晨风鼓动她身后的罗帐,也撩起人心中深藏的寒凉,明明是个未谙世事无知无畏的孩子,略觉不忍,又欲出言相劝,只是转念一想,现下的情形,自保尚且不易,又能管得了别人多少,便不再多言,留下白衍笙独自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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