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婳犹豫了一会儿,长身而起,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跟着小宫女向前行去,碧桃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面。
拥翠亭前的扶桑花肆意绽放,姹紫嫣红,像一片绚丽的晚霞。万贵妃斜倚在紫檀美人榻上,神情慵懒,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闲闲地喝着,两名小宫女手执泥金团扇站在左右替她扇风,汪直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一名乐伎抱着琵琶轻弹浅唱,声音婉转悠扬。
老妖妇还真懂得享受!张婳缓缓步上台阶,上前福了福身:“臣媳给万娘娘请安。”
“太子妃来了!”万贵妃凤眸斜睇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坐吧。”
张婳依言坐下,一名小宫女立即上前斟了一杯酒,她接过金錾凤纹酒杯,低头浅浅地啜了一口,赞道:“醇香甘甜,色泽瑰丽,一杯金佛酒价值百金,果然名不虚传。”
“好胆量!”万贵妃击掌数下,笑道,“你就不怕本宫在酒里下毒么?”
张婳淡淡一笑,从容地说道:“万娘娘权倾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死臣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您若想要臣媳死,又何必下毒那么麻烦。”
“好!说得好!”万贵妃轻抚粉腮大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问道,“既然你如此擅于猜度人心,不如就来猜猜本宫会不会杀了你?”
张婳心中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佛家有云,前世因,今世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娘娘相不相信人世间有因果报应呢?”
万贵妃冷下脸,凤眸闪过一抹杀意,寒声道:“好姐妹刚死,又滑了胎,接连遭遇飞来之祸,本宫还以为你会长点记性,想不到还是如此伶牙利齿,不知天高地厚。”
张婳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地克制着胸中的怒火,坦然无畏地望着她,淡淡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娘娘也曾十月怀胎,也曾当过母亲,也曾饱受过丧子之痛,当您的孩子在您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臣媳可以想象娘娘必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替他去死。
这些日子臣媳夜夜梦到未出世的孩儿向臣媳哭诉,母亲,不要丢下孩儿,孩儿不要做孤魂野鬼!不知道娘娘午夜梦回之时是否也曾听到您孩儿的哭喊呢?”
万贵妃脸色蓦地惨白,眼中充满痛楚之色,右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忆起了什么极痛苦悲惨的往事。
张婳满意地看着她痛楚的表情,不再与她罗嗦,笑盈盈地说道:“皇祖母服药的时辰到了,臣媳先行告退。”说罢,依礼福了福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万贵妃面无血色,似被人抽去了脊梁骨般瘫在紫檀美人榻上,喃喃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
汪直眼眶濡湿,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娘娘,您别伤心,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那孩子说不定已经投胎长成一个少年郎。”
万贵妃忽从怀中掏出半枚枚成色普通的如意纹玉佩,眉目间含着无尽的哀伤,惨然一笑:“如果那孩子还活着,想必已经娶妻生子,我也可以含饴弄孙。”
汪直脸色微变,忙向左右喝道:“全都退下。”宫女们唯唯诺诺地答应,恭敬地行礼告退,鱼贯步出拥翠亭。
万贵妃伸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默默地流泪道:“如果他还活着,我又何数十年来苦劳心费神地和仁寿宫那个老太婆斗,又何苦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
汪直双眼通红,脸上亦露出几分伤感:“娘娘,奴才知道您受过很多罪,现在苦尽甘来,权倾天下……”
“你以为我稀罕么?”万贵妃冷冷地打断,惨笑道,“如果老天能让他活过来,我宁愿不当这个贵妃。”
汪直抹了一把眼泪,安慰道:“娘娘,这十几年来你待二殿下视如己出,一心一意为他筹谋,二殿下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将来得登大宝后,一定会孝敬您,报答您。”
“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我便是待他掏心掏肺,也终究不如生母亲。”万贵妃长叹了一口气,“可我也没得选择。他和太子两人,我只能选他!但愿他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汪直立即奉承道:“有您运筹帷幄,太子哪是二殿下的的对手?”
万贵妃不置可否,无限伤感地望着手中的如意纹玉佩,神色哀凄欲绝,却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大悲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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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张婳坐在灯下抄往生咒,小环忽掀帘进来,附在她耳畔悄声说了几句。张婳闻言放下笔,皱眉问道:“他亲自找你来传话么?”
小环点点头:“是高大人亲自托奴婢传话给您,今晚戌时一刻约您摘星台相见。”
“他告诉过你为了何事么?”
“没有。他只说有很急的事情,请您务必去一趟摘星台。”
张婳望了一眼铜漏,沉吟半晌,长身而起,整理了一下衣裙,说道:“你随我走一趟。”
两人出了锦宓阁,一路向北,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摘星台,小环环顾四周,轻声说道:“小姐,高大人在上面等着,您快上去。奴婢守在这里。”
张婳点点头,提起裙角走上前,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却见高斐斜倚在栏杆上,俊朗的脸上挂着骄阳般璀璨的笑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张婳心头一跳,缓缓地走到他身侧,望着满天星辰,微笑道:“今晚星星真美。”
“是啊,很美。”高斐眼中满是怜惜,叹道,“你消瘦了很多。”
张婳脸色微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的确清减了不少。你找我有急事么?”
高斐当然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磨难,心中满是疼惜,柔和皎洁的月色淡淡地笼罩在她身上,衣袂翩飞,仿若从画里走出来般美丽。一阵晚风吹拂而过,她绸缎般光滑的青丝拂过他肩膀,只要伸手就可以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永远都不能。这就咫尺天涯么?
他微微侧过脸,望着天际遥遥相望的牛郎织女,说道:“有个人想要见你!”
张婳怔了怔,狐疑地问道:“见我?”
高斐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向黑暗处说道:“出来吧。”
一名男子从黑暗里走出来,身材瘦高,长得极斯文清秀,“扑通”跪在张婳,哽咽道:“太子妃,求您帮帮卑职。”
张婳眉头微皱,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双眼通红,低头说道:“卑职姓武,名文翰,是五军营的步军副把总,太子殿下的侍妾许淑女是卑职的表妹。”
张婳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太液池边遇到许清如,她对湖落泪,伤心欲绝,还有那个写在地上来不及抹去的“二”字,原来是“武”字上面二横。
果然,武文翰继续说道:“卑职和表妹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并私定终身,奈何姨父一意攀龙附凤,坚持将表妹送入宫选秀。”
“许淑女既然已经入宫,便是皇家的人,她的身和心都只能属于太子。你就不该再私下联络她,难道你不知道秽乱宫闱是死罪么?”
“自表妹进宫后,卑职虽然痛不欲生,但一直恪守礼法,从未私下与表妹联络。上个月都督大人提拔卑职到陕西军营当把总,卑职不知道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所以忍不住偷偷托人递信给表妹,恳求她出宫见一面。”
“许淑女去法华寺做法事便是为了和你见面?”
武文翰羞愧地点点头:“卑职以为行事隐蔽,不会有人发现,可没有料到万侧妃不知从何处得知卑职和表妹的事情,暗中跟踪表妹,撞破卑职和表妹幽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侧妃的父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万通,在宫中多的是眼线。”
“都是卑职一时贪念,铸成大错,害了表妹的性命。”武文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万侧妃命人抓走卑职,用卑职的命威胁表妹替她做事,表妹为了救卑职,不得不答应替她下毒谋害您。卑职千辛万苦从万侧妃手中逃出来,却听到表妹已经畏罪自尽。
太子妃,表妹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又怎会害您。她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求您替她申冤。”
“申冤?”张婳拢了拢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皱眉道,“平安符和花枕是她亲手献给我,她是帮凶,按宫规也难逃一死。”
“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万侧妃,您难道不想将她绳之以法么?”
“许清如已死,如今死无对证,仅凭你的片面之词,皇上和太子都不可能发落万侧妃。”
“如果卑职可以指证七夕之夜坤宁宫花房的意外是万侧妃一手策划呢?”
张婳动容,眸光一沉,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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