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贵妃轻摇着泥金丸扇,笑道:“还是太子妃明事理懂分寸!”
朱祐樘双手紧握成拳,短短一瞬,脸上已恢复平日的淡定从容,望向身侧的女子,琉璃般的双眸流转着点点星辉,相信我,我一定会查出中毒之人。
张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神色未见半分惊惶,平静地望着万贵妃。
老妖妇,想让我摇尾乞怜,磕头求饶,下辈子吧!
万贵妃凤眼微眯,慢慢地说道:“皇上,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太子妃的所作所为太子不可能一无所知。”冷冷地瞥了一眼张婳,继续道,“不知道此事是不是太子授意?”
“哐啷”一声,茶盏摔落在地上。太后满脸怒容,暴喝道:“放肆!依你之言,哀家最疼爱祐樘,此事必定是哀家授意。是不是打算让皇上也将哀家关押进大理寺审问?”
万贵妃忍着怒气,看了一眼皇帝,故作委屈地道:“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赶紧轻声安抚太后。
张婳暗自腹诽,老虎不发威还当真是病猫了。陷害她还嫌不够,还妄想拉上朱祐樘?
皇帝夹在太后与万贵妃之间颇有些头疼,轻咳了一声,看向随侍在侧的梁芳:“送太子妃去大理寺。”
朱祐樘身子微微一僵,闭了闭眼,平静地说道:“父皇,让儿臣送婳婳去大理寺。”
皇帝点了点头,温和道:“去吧。”
朱祐樘行礼后,扶着张婳站起来,紧紧地握着她温软柔腻的小手,在她耳畔轻声道:“别怕。我会尽快接你回来!”
张婳甜甜一笑:“臣妾相信您!”
朱祐樘凝视着她如花的笑靥,唇角微微弯了弯,不顾众人在场,执着她的手径直向外行去。
“等一下!”一名宫装丽人从外面走进来,来者梳普通的如意髻,没有簪戴任何名贵的珠钗,清丽的脸庞未施脂粉,气度娴静端庄,衣裙淡雅素净。
张婳猛地顿住了脚步,惊喜地望着她,“姐姐”两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沈兰曦却似未看见她,目不斜视地双手端着乌木托盘,缓缓走上前,行礼请安后,轻启朱唇,声若莺啭:“皇上,臣妾找到八皇子中毒的原因。”
张婳闻言身子一震,呆呆地望着她,眼中蓦地升起一片水雾,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滑落脸颊。
姐姐,你疏远我,不见我,不准我叫你姐姐,可其实你一直都不曾改变过!你还是我的沈姐姐!
姐姐,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在后宫你无人可依,为了我而得罪权倾后宫,心狠手辣的万贵妃,日后你将如何在后宫立足?
皇帝眉头微舒,问道:“兰妃,祐梈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皇上,可认得它?”沈兰曦轻轻地揭开覆盖在托盘上的大红绸缎,一只翠鸟僵硬地卧在托盘上,虽然已死,羽毛的色泽依然鲜丽绚目,夺人心魄。
皇帝迟疑道:“这好像是朕赏给祐梈的翠鸟。”
沈兰曦点了点头:“八皇子十分喜爱这只翠鸟,每日都要逗弄一番才肯用膳。”
皇帝眉心微微一跳,目光沉沉地盯着翠鸟,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沈兰曦向钱元明道:“请钱太医检查一下翠鸟的羽毛。”
小太监立即上前接过托盘递给钱元明。
钱元明取了一根银针,在翠鸟的羽毛上擦拭了一下,银针瞬间变黑,遂躬身禀道:“皇上,翠鸟的羽毛被人涂了剧毒。”
殿内诸人闻言多半倒吸了一口冷气。八皇子喜欢翠鸟,时常会用手抚摸它的羽毛,若再用手抓东西吃,羽毛上的剧毒自然就不知不觉地吃进肚里。所以试菜的太监并没有事情。
皇帝脸色铁青,冷冷地盯着跪在上的奴才们,寒声道:“来人,把这些狗奴才都关到宫正司。告诉秦宫正,明日辰时之前朕要知道下毒之人。”
守在殿外的锦衣卫们立即涌进来,将那些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宫人押了出去。
万贵妃盯着沈兰曦,眼中闪过一抹锋芒,似笑非笑地说道:“祐梈才出事,兰妃便立即查到是翠鸟被人动了手脚。本宫佩服!”
“宫中长日无聊,臣妾时常来长春宫与德妃姐姐闲话解闷,所以知道八皇子极喜欢翠鸟。”沈兰曦坦然地说道,“适才臣妾听闻八皇子中毒,匆匆赶过来,无意中发现八皇子平时最喜欢的翠鸟竟然不见了,问奴才都说死了。臣妾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八皇子才中毒,翠鸟紧跟着就死了,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后来看到庭院里有一处泥土刚刚翻动过,臣妾一时好奇,便命人挖下去看看,地下居然埋着翠鸟,脖子歪折,很明显是被人扭断脖子而死。臣妾越发觉得蹊跷,拿银簪子划了一下翠鸟的羽毛,簪子竟然变成了黑色,臣妾觉得事关重大,便赶紧拿来与皇上过目。”
万贵妃皮笑肉不笑地道:“多亏兰妃心细如发,才能这么快找出祐梈真正的中毒原因,还太子妃一个清白。”又向皇帝道,“皇上,兰妃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您可要好好赏赐她!”
皇帝道:“爱妃说得有理,朕定当好好赏赐。”
太后微笑道:“兰妃年轻貌美,知书识礼,难得的是性情柔顺和婉,皇上你多陪陪她比什么赏赐都好。”
沈兰曦闻言脸色微微发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皇帝则含笑不语。
太后起身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时辰也不早了,都各自散了。”说罢带着石竹离去。
张婳与朱祐樘向皇帝行礼告退而出。
一钩冷月淡淡地镶嵌在墨蓝色的夜空里,洒下柔和的光辉。
张婳凝眸望着沈兰曦离去的方向,有些举棋不定。
朱祐樘猜到她的心思,温言道:“去吧。她对你重情重义,真心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
张婳想到适才之事,心中一热,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沈兰曦面前,抿唇道:“臣妾去去便回。”
朱祐樘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命绿翘提灯跟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远远地看到清漪阁三个字,张婳竟生出几分胆怯,裹足不前,怕沈兰曦仍不愿见她,怕……
守有门口的宫女似早得了吩咐,见到她便迎上前,恭敬地道:“太子妃,兰妃娘娘请您进去。”
张婳点了点头,径直向前行去,甫踏进垂花门,便见到沈兰曦俏生生地立在殿前的台阶上,眼中一热,泪如泉水般涌出,飞奔上前扑到她怀中:“姐姐,姐姐……”
沈兰曦叹道:“你可是堂堂的太子妃,这般毛毛躁躁,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张婳呜呜地哭道:“我以为姐姐再也不理我了……”
如今她已明白,沈兰曦故意疏远自己,是怕引起万贵妃的忌惮,毕竟她们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两人走得太近,必会让万贵妃以为朱祐樘是有意拉拢沈兰曦来对付她。
沈兰曦微笑道:“都已经成亲了,还这么爱哭鼻子。羞不羞?”
张婳止住泪,振振有辞地道:“我这是真性情流露,有何可害羞?”又拉着她向屋内走去,叽叽喳喳地说道,“姐姐,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两人在东次间坐下,小宫女进来奉上茶,沈兰曦挥手命她退下。
张婳内疚地说道:“姐姐,今日你出手助我,万贵妃绝不会放过你。你要多加提防她!”
“万贵妃早就存了除去我的心思,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她也不会放过我。”沈兰曦苦笑了一下,又道,“德妃不过在言语上得罪了她,她便命人给八皇子下毒,又嫁祸给你。万贵妃杀人如麻,双手沾满血腥,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张婳想到她无人可依,要独自面对老妖妇的阴谋诡计,心中酸楚。
沈兰曦微笑道:“放心,我有办法自保。明儿我会自请搬往仁寿宫侍奉太后。皇上事母至孝,必会恩准。有了太后的庇护,万贵妃绝不敢动我。”
昔年赵飞燕得宠,班婕妤屡遭迫害,万般无奈之下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太后。虽然可以躲过赵飞燕的各种陷害,可与君恩再也无缘。
张婳愣了愣,得到太后的庇护,性命自当无忧。可沈兰曦还这么年轻,从今以后日日陪伴着年老的太后,这漫长的一生要如何度过。她急着握住沈兰曦的手,劝道:“姐姐三思。”
沈兰曦淡淡地道:“我主意已定,妹妹不必劝我。”
张婳呆呆地望着她,这才发现她墨玉般的瞳仁下是一片死寂,眉目间含着一缕淡淡的忧伤。从成为兰贵人的那一刻开始,她恐怕便已是心如死灰了吧。
未施脂粉的脸庞,素净的衣裙。天下间哪个年轻的女子不喜欢穿红穿绿,又有哪个女子不想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女为悦己者容。对沈兰曦来说,那个‘悦己者’永远都无法得到,所以她宁可将自己打扮死气沉沉,宁可自请去仁寿宫,宁可舍去所有的君恩,宁可寂寞地老去。
张婳突然很想哭,那日若没有去放风筝,若没有遇到皇帝,此时此刻沈兰曦才是太子妃。
这是天意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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