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刚刚这对说话之人正是沪上南盛家族的二位,一番言语之后,二人各自分开。那气质邪魅的男子乃是盛家老幺盛傳茗,年方十七,平时又出手大方,早已在十里洋场有了名气,他的侄子盛安平和他年纪相仿,是大哥盛傳林与张凤澜之子。因为安平像极了父亲,所以竟和小叔叔傳茗的五官有七分相似。盛傳林和张凤澜夫妇二人这日刚好有事在身,便没有来出席,不过张家倒也没闲着,纪明晔是张家老二张凤庭的老婆,她哥哥纪明霄摆宴席,做妹妹的哪有不捧场的道理,所以这张凤庭夫妇自然也就当了座上宾。且不说这南盛北张家里来的人物,连上海滩的三金沈家也来了沈含凯和沈含玉这两位,而好巧不巧,这沈含凯又是盛家二小姐盛傳萱的丈夫。除此之外,还有杜牧镛,顾青轩,薛景言这样的人物来捧场,这晚宴的确衬得上蓬荜生辉,只因来得客人是实在的份量足。众人心里啧啧称奇的同时,纪明霄的脸上也已经笑开了花。左右逢源,忙得不亦乐乎。盛安平本有些无聊,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唬了一跳,回头一瞧,见是盛傳茗,脸上才松下来,笑得毫无城府:“小叔叔,你怎么又来吓唬我?我刚刚还找不见你,跑哪里去了?”
盛傳茗的脸上少了调侃,他看了眼侄子那坦荡荡的笑容,到嘴边的话便一下子改了,只一瞬间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属你眼神慢,精神头也不足,小时候你连到手的糖都能搞丢了,笨!”
盛安平听见他调侃自己,也不生气,清秀的脸上挂着毫无芥蒂的憨厚笑容,二人找了地方坐,正聊着天。忽然盛傳茗眼睛一亮,腾的一下站起来,嘴里嘀咕着:“怪了,今天怎么见到的都是稀客!”
盛安平被他吓了一跳。忙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不明所以:“小叔叔这是看见谁了?哪里还有稀客……”
正嘀咕,忽然他呆住:朱红正门处,隐约可见如蚁人群中一个挺拔的背影。那男子长身玉立,蜂腰宽肩,个子也极高,他身上的黑色西装剪裁考究,衬托出他万里挑一的好身材。一双长腿在穿梭往来的人群里尤其显眼。盛安平只凭这背影就笃定起来,几乎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叔叔,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三叔,你且等着,我过去看看。”说话间,他正要往门口走,那男子背后仿佛长了眼。他忽然转过身来,不偏不倚的目光落在安平身上,面朝着他毫不躲闪。男子的皮肤是健康舒服的象牙白色,虽然阳刚气十足,却依然是细皮嫩肉。脸型在男子中是有些偏阴柔的瓜子型,眉如远山,鬓若刀裁。他的鼻子格外好看,是高挺秀气的模样,一双深邃的大眼比昴星还亮,薄厚适中的嘴唇有些苍白,给整张脸添了几分柔和。额头中间隐约可见一个漂亮的美人尖,把多少女子给比了下去。
盛安平抑制住心里的一阵雀跃。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小叔叔,你看啊,竟然真的是三叔!”说话间他已经窜了出去,朝着盛傳束的方向奔了几步。
盛傳束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笑着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安平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几乎是一声叹息:“长大了。”
盛安平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小叔叔,高兴道:“小叔叔,你看,三叔还是那个样子,‘新月一玉华,浅草一束妍’。三叔一直是我们上海滩的二美之一,这几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
盛傳束浅笑一下,摇摇头,语气也是极清淡的:“安平,这么没正经,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没边儿的歪说。”盛安平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哪里不正经,三叔说笑我。不过啊,这几年来,三叔却不知跑到哪里去,独留那‘一玉华’的沈含玉翻手为云,这下好,你这个‘一束妍’也回来了,上海滩的闺秀要有心思了。”
盛傳束一笑,也不接腔,他和气的伸出手来,无声的拍拍安平的肩膀,眼里多了几分温情。安平转身指了几个人坐的位置,便打着前阵往那边走。盛傳茗看着安平走在前头的身影,悄声道:“三哥,你如何神出鬼没的,这几年你也不露面,父亲震怒了好几回,母亲没事就抹泪,都是为了三哥你,这几年他们想你想得可紧。你可知道,爹娘是真的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盛傳束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脸上除了歉意还多了些沉痛:“小弟,非我不思乡,这几年我实在太忙,抽不开身。广州那边学校里有课程,还有行军任务。唉,我知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实在是我的不对。我对不起爹娘,在这边尽不了孝道,待回去给他们再磕头。”
傳茗叹了口气:“哥,光写信是没用的。这把回来,你还走吗?”
这话音落下许久,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盛傳束低垂的睫毛挡住了此刻的目光:“小弟,还是…要令你失望了。不过我会抽时间回家看看爹娘的。”
盛傳茗听见他这样说,也没好再说什么。盛傳束从小就在上海滩的富人圈子里享有盛名,能文能武,又长得好看,盛家老爷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儿子,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久而久之,十里洋场都知道盛家的有这样一个聪颖漂亮的孩子。盛老爷本也有意把家业的重担给这个天资不凡的三儿子,所以当年听闻他要去广州读军校的决定之后,盛老爷气得几乎晕厥。家里大大小小闹了几次,到最后连祖宗家法都请了出来,可是这孩子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任何事情都不可阻挡他的从戎决定。盛老爷叱咤一生,却管不了这个看着温润儒雅的儿子。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家门,就这样,一别好几年,当年的负气早已烟消云散。这期间傳束回来的次数凤毛麟角,军队纪律严格,平时他只能手书信笺,以宽慰家人的心。
盛傳茗叹了口气,想起过往种种。心里对三哥的选择虽然不太理解,但他这样笃定,带着飞蛾扑火的劲头,自己平日虽然吊儿郎当。却独独敬重这个哥哥。刚才一番试探之后,见哥哥言语里的推挡,知他定有难处,便不再追问。二人找到地方坐了,盛傳茗指了指远处一个女子,悄声道:“三哥可曾记得那个人?”
盛傳束顺着弟弟所指望去,一眼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道:“那女子还活着,倒也是个新鲜事。”
盛傳茗的嘴角扯起一抹嗜血笑容,冷哼一声。道:“当初她给安平下药的龌龊事情咱家谁人不知。安平命大福厚,没被这个贱人所害。如今是什么意思,再说,我记得当年她难道不是死了?”盛傳茗的脸上阴云更甚:“也许是她家里舍不得这个作孽的货,来了一招偷梁换柱也说不定。”
盛傳束不动如山。冷淡的扫了眼不远处那个发辫及腰的女子,笑得清淡:“倒也是造化。不过听说她当年确实被炸了,就算捡了条命,也应该受了伤。”他看了看弟弟仇恨的神情,沉吟道:“阿茗,冤冤相报何时了。且让这些过去吧。所有的仇怨早日化解,就是人的福气。都这么对峙,对谁都没好处。对安平我也要这么说。”
盛傳茗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反驳。忽闻一声锣鼓,一眼望去,院子里自是装点得无比明亮,座上宾基本到齐。纪明霄的猫脸抽动了几下,长出一口气。
花满楼的脸上依然带着忧色,大概平时心思太多,她总是带着一副薄愁不散的模样, 此时她站在纪明宵老远的地方。生怕站得近了。
不远处的前排贵宾处,杜牧镛摇着一把文玩竹丝扇,扇面上勾了个美人脸,笔调优雅,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猴瘦的脸上皮包骨,只有眼神矍铄明亮,和身边的沈含凯正聊得不亦乐乎。顾青轩挨着二人,面色红润的脸上在光影里有一层薄薄的亮光,分不清是油还是汗。
隔了一个位置就是张凤庭夫妇,张本人是个国字脸,五官平常无奇,肉鼻子细长眼,耳垂一对双龙戏珠,很是厚实的面相。只有眉毛很有特点,几乎连在了一起。看起来有点凶煞之气。他身边的夫人纪明晔是纪老猫的妻子,这日她穿了考究的精作旗袍,珍珠色的底子上满是姹紫嫣红的牡丹,很是鲜艳惹眼。两枚色泽陈润的海珍珠耳坠一晃一晃的,她五官很美,大眼浓眉,脸盘也是丰润的,和哥哥纪明霄一眼便可辨认出兄妹模样。
薛鸿杉本是自己坐着,心里还在生赵弗宁的闷气,气头未过,一转眼那妖女已经笑着过来说话了。见薛鸿杉不理她,知道她刚才被抢白心里怄气,干脆作揖鞠躬,也不嫌丢脸。薛鸿杉草草应了,二人又坐在一处。
喧闹声随着一阵低沉密集的鼓声结束。大庭院里立刻安静下来,人人眼光投向中间的高台。这阵鼓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几个腰缠红绸的男子裸着膀子,动作诡异而阳刚,边舞边敲,一时间如雷贯耳,让人热血沸腾。忽然中间的一个男子一个收势,鼓声作停。众人拍掌祝贺。纪明宵笑眯眯的耐心等着掌声平息,方走上台去。
“诸位高朋,好友,老师,欢迎光顾。今日茶楼开张,纪某敢请各位,赏光此地。对于各位的到来,纪某不胜感谢。今日此会,乃好友会,是快活林。纪某为了给大家助兴,特邀请了城中的镇风团,给大家耍耍拳脚,众位老友都知,纪家祖上也是武把式出身,所以到时候,家里也派人上去,大家一起乐乐玩玩,点到为止,舞枪弄棒的就算了,再次申明,就是给大家图个快活。承让承让……”他伸出大拳头,抱着手环敬了一圈。
宛珠看着他的大脑袋,凑过沈含玉耳边道:“敢情不是看戏,原来是看打架。”
沈含玉得意一笑:“何如,我说好玩吧,你听我的就对了。”“可是谁敢保证不动真的?总觉得诡谲。”沈含玉冷冷的看了眼台上那个眉眼模糊的男人,语气自信:“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你放心,真要打成一锅粥,我肯定护你周全。”说着他拉起宛珠的素手,十指相扣。宛珠红了脸,轻斥一声,抽回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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