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乌云半掩的月将夜空衬得愈加浓重,即便是皇亲贵戚的高门大院也只有半尺寸辉的几盏灯笼,聊胜于无地安抚着人心。东小院里,值守的张起麟靠在门房的火盆边儿睡得迷迷糊糊,荷池里偶然跃起的锦鲤,像是喻示着这个夜晚中某种不同寻常的节奏。
正堂内厅,炕桌上罩着薄纱的烛焰被在屋子里团团转的苏公公带得忽明忽灭。
四阿哥歪在榻子上,看着苏伟在地上来回地画圈儿,不解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就带着诗玥不是挺好吗?”
“哪里好啦,”苏伟焦躁地揪着辫子,“你总拿她当挡箭牌,本来就招人忌讳了,这要一出巡,回来就更在风口浪尖上了!”
四阿哥皱起眉头,往后靠了靠,“爷不拿她当挡箭牌,她就不招人惦记了?宋氏、李氏好歹是选秀入宫的,有家室,又有孩子。诗玥呢?她若是连爷表面上的恩宠都没有了,才是任人作践呢。”
苏伟身子一僵,看向四阿哥的眼色带着些许埋怨,片刻后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可,福晋摆明了就是想让人给你开枝散叶,诗玥那儿根本不可能——这来回一两个月都没消息,诗玥就成府里的笑柄了。”
四阿哥深吸了口气,面色冷如潭水,“她既选择了留在府里,总不能一世无忧地活着,爷已经万分顾念她当初的仁义了。你这般里外地惦记着她,不如来想个万全之策?”
四阿哥生气了,苏伟看了四阿哥一眼就知道了,可他不愿意在此时你侬我侬地去哄他,即便他深知是自己又钻进了没有出路的死胡同里。
半晌后,苏伟垂着头,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带李格格去吧,府里就弘晖一个,怎么都糊弄不过去的——”
“砰”地一声响突兀地在东小院传开,半睡半醒中的张起麟一个骨碌爬起来,小跑到正堂窗下。屋内原本亮着的灯盏莫名地熄灭了,隐隐有人疾步而过,脚步重重地似带着难以隐忍的怒意。张起麟静等了片刻,窗内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叹息。
“苏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张起麟压低了声音道。
“没事儿,”苏伟的声音不含任何起伏,“主子不小心打翻了灯盏,你且去歇着吧。”
“是,”张起麟抿了抿唇,转身退下。
屋内,苏伟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内厅里,被四阿哥打翻的灯盏折了一半白蜡,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过。
清晨,张保起床时就见张起麟抻着脖子站在正堂门口,伺候的奴才们一溜地排在廊下。
“怎么不进去?”张保走到张起麟身边,压下声音问道。
张起麟冲张保眨了眨眼睛,压着嗓子回答,“主子昨晚心情不太好,我等苏公公叫了再进去。”
张保没有再问,紧抿着嘴唇看向毫无动静的室内。
内厅里,苏伟团在榻子上,颤抖的睫毛下带着乌青的颜色。四阿哥披着衣服从卧房里走出来,在榻子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堂屋。
正路书房
四阿哥下朝回来就坐在书桌后,伺候的张保垂首站在一旁。即便一个上午,四阿哥都没翻一页书,他也坚决奉行着不多言不多事的原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约莫到了午时,四阿哥将书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沉声道,“北巡的行李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张保立马躬身道,“已经准备齐全了,今晚就装车,绝不会耽误明天启程。”
四阿哥点了点头,“那你领着几个人到西配院去,帮李氏收拾收拾东西。”
张保一愣,嗫嚅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收拾什么东西?李格格跟咱们一起去吗?”
四阿哥憋着口气,又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粗鲁地翻了一页,“是,让李氏跟着去,缺什么少什么直接从库房里拿,别磨磨唧唧地耽误了明天的行程就行。”
“嗻,”张保没再犹豫,打了个千儿后领命而下。
西配院
李氏愕然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保,“你说真的?爷真让我跟着?怎么这么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李氏慌乱地绞着手帕。
“小主放心,是主子亲口吩咐的,”张保躬身道,“您缺什么尽管跟奴才说,奴才命人去库房里拿。”
“好,好,”掩不住的喜色挂上眉梢,李氏勉强地镇定自己,转身冲外头喊道,“喜儿,快让人收拾东西!北边儿冷,多带两件裘袄,今年新做的那几身都拿着!”
“是,”喜儿匆匆一俯身,也是漾着满脸的笑意。
李氏又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想起什么似的对张保道,“今儿个谢谢张公公了,这北巡要带什么,我心里也没数,还得您帮着看看。”
“李格格客气了,”张保面色淡然,躬着身子应道,“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东小院后院
苏伟躺在自己的床上望天,昨晚睡得不好,本想回来补眠的,可谁知往床上一趟,眼皮间就像撑了火柴梗,怎么也闭不上。
“二师父,”小英子探了个脑袋进来,见苏伟没睡招呼道,“都午时了,您起来吃点东西吧。”
苏伟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从床上爬了起来,乌黑的眼圈,凌乱的发辫,配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整个一现实版僵尸太监。
小英子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两步,指指外厅的桌子,“今天都是您爱吃的菜,膳房还特地孝敬了一份鲈鱼三吃。”
苏伟瞥了小英子一眼,无精打采地走到外间,坐到桌子边儿,握着双筷子在嫩白的鱼肉上左戳右戳。
小英子咽了口唾沫,抿抿嘴唇道,“徒弟刚才听说,张公公到西配院给李格格收拾东西去了。”
苏伟动作微地一顿,小英子眨眨眼睛继续道,“贝勒爷怎么突然要带李格格去了?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苏伟扁扁嘴,在吊汤的鱼头上狠狠地戳了两下,啪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我不想吃了,你吃吧,我去睡觉了!”
傍晚,福晋屋里很是热闹。
丫头们一溜地端着衣裙,李氏挨个拿起来往身上比划着,福晋笑着坐在榻子上,每件都说好。
宋格格坐在一旁,面上带着一贯的谦和,只是微扬的嘴角没有深达眼底,紧抿的唇色微微泛着青白。
诗玥坐在靠外的小椅上,呆呆地发着愣,一双垂下的秋水眼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晋的东西当真都是好的,”李氏摸着一件墨色的皮袄,绵密的绒毛水一样的滑,没有一根刺手的。
“你喜欢就都给你带着,”福晋微笑着道,“说来说去也是我考虑不周,昨晚才跟贝勒爷提了带位格格伺候的事儿,让你这般匆忙地准备,连件新衣裳都没做。”
屋内的三人微微一愣,随即又各自沉入自己的思绪。 ...
李氏抿着嘴角躬身道,“妾身原就托了福晋的福,哪能再贪心福晋的东西呢。”
“不碍的,”福晋随意地摆了摆手,“咱们是自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再说你跟着贝勒爷出门,带着的是咱们四爷府的脸面,这穿着打扮可是大事儿。我这些适合你的,你都带走,路上不要可惜东西,打扮的大方入眼,才能给咱们府里长脸。”
“是,妾身谨听福晋教诲,”李氏笑着一俯身。
宋氏干干地扯出一丝笑意,握着手绢掩了掩唇边道,“妹妹出门是大事儿,我那儿有一对新打的金镯,也给妹妹带着吧。”
“多谢姐姐好意了,”李氏缓慢地坐下,端起一碗茶,“姐姐的喜好素来与妹妹不同,妹妹总喜欢些新鲜的、鲜亮的,不像姐姐一水的规矩。那些刚入关时的穿着首饰,妹妹可驾驭不了,还是姐姐自己留着吧。”
宋氏被平白地噎了一句,转头看向福晋,福晋却默默地饮茶,未出一语。
李氏弯了弯嘴角,又转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诗玥,“武妹妹怎地这般安静?不过也对,你那儿除了贝勒爷赏的,也没什么压箱底的,姐姐就不用你割爱了。这年头时移世易,谁知妹妹什么时候能再次获赏,留些好东西傍身总是好的。”
诗玥抬头看了李氏一眼,默然地低头回了一句,语态平静无波,“妹妹受教了,多谢姐姐提点。”
李氏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把玩着福晋送给她的衣服首饰。
东小院,睡了一下午的苏公公趿拉着鞋子走进前院正堂,让他呆住的是整个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张起麟小心地推门进来,对不修边幅的某位公公道,“主子今晚歇在前院卧房了,明儿个一早直接从前院出发。”
苏伟垂着脑袋站了半晌,一个飞踢将鞋子甩上了半空,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屋去了。
愕然地愣了半天的张公公,任命地叹了口气,上前捡起鞋,朝后院走去。
不眠的夜晚似乎过得很慢,但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时,人们又往往觉得这样的一夜更像是一瞬间。
四爷府早早地热闹起来,堆着行礼的马车鱼贯地驶出府门。按照规矩,四阿哥要先入宫拜见皇上,随皇上受百官恭送,跟着仪仗队伍出京。而随侍的李格格则要与行李车和部分随从一起先行出京,与护军汇合。
不过皇子们到底自成府门,贝勒爷要出远门,府里的主子奴才们都要行礼恭送。于是一大早,四爷府的正门就热闹了起来。
四阿哥在众人的问安声中缓步走到正门与福晋、孩子们话别。李格格一身水粉色长裙,外罩青绿色短褂,头上是珠环玉翠,在众人的围绕中向四阿哥行了一礼。
苏伟耸拉着脑袋出了东花园,远远地站在随侍的奴才中央。四阿哥看了那人一眼,发白的脸色衬得眼下的乌青越发地显得没精神。
下人架来马车,在众人的俯身恭送下,四阿哥低低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氏道,“你这穿的什么?北巡要面见蒙古贵族,怎么能打扮的如此轻浮?”
李氏猛地愣住,本来打算上马车的脚落在地上,四阿哥缓了口气,放轻声音道,“也是爷考虑不周,太过突然,你也没时间做衣裳。既是如此,这次你就先别去了,省得在外面落人口实。等明年有机会,爷再带你出去。”
李氏呆了呆,半天没反应,福晋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四阿哥转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第二次恭送下,带人出了府门。
神态僵硬的福晋,面色苍白的李格格,噤声不言的小主子们在这个热闹而诡异的清晨卷起一阵微妙的气氛。奴才们都是一肚子八卦,却个个像锯嘴儿的葫芦,憋得捶胸顿足。甚至没人注意到某位跟随贝勒爷出巡的大太监得瑟地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个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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