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熙三十五年
苏伟跟着四阿哥一步步迈入这座空旷的大院子。
上辈子,苏伟曾到雍和宫参观,所谓的龙潜禁地在现代已成了旅客来往不绝的佛家寺院。
令苏伟印象最深刻的是万福阁的檀木大佛,据导游介绍,这座佛像成于乾隆年间,高二十六米,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直径八米,全重约一百吨,是由一整棵白檀树的主干雕成的。
当时,二了吧唧的苏伟,还挤到栏杆前照了个剪刀手的自拍照,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得罪了佛爷,被扔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此时的大院儿还远没有雍和宫的气派,黄色琉璃瓦、红色围墙都没见到,除了略微高些的房梁,这里就像是一处富庶人家的宅邸。
“主子,这是皇上配给你的府邸啊?”苏伟走到四阿哥身边道。
四阿哥看看他,略微惊讶,“你猜出来了。”
苏伟得意地仰仰下巴,四阿哥笑了笑,“皇阿玛私下跟我说的,这里原是明朝的官房,三十三年整修过。虽然建造不精细,但周围地方够大。等皇阿玛分封了爵位,爷就可以自行扩建修葺了。这几天,爷找人把院子清扫了一番,已经可以住人了,就带你过来看看。你若是在宫里呆得闷了,可以到这里来住几天。”
“真的啊?”苏伟眼睛亮了,“那我住哪儿,主子住哪儿?”
四阿哥扬起嘴角,手一挥,“走,爷带你四处看看。”
苏伟跟着四阿哥走向了宅院深处,逛了一个多时辰后,苏伟才发现这座院子比他参观过的雍和宫要大的多。现代的雍和宫似乎只保留了这座宅子的主轴部分,东路与西路的院子都没有了。尤其是东路北角的小花园,虽然未成规模,但已初具山水石桥,经过简单打理就已很有园林胜景的味道了。
四阿哥领着苏伟进了东花园的一间小院,小院掩映在古树假山之间,即便是夏天也清风阵阵。院内的西北角辟了一片荷池,与花园内的湖泊相连。小院前后两进,前院带东西厢房,后院只一趟主屋,一颗高过房梁的枣树将整个后院儿笼罩在阴影里。
苏伟欢呼着跑到枣树下面,已有稀稀落落的红枣坠在枝杈间。苏伟蹦跳着去摘,无奈腿太短,跳了半天,连片叶子都没摘到。
四阿哥走到一旁,从廊柱后拿出一根长杆,苏伟扁扁嘴,抢过杆子去打枣。掉下来的红枣,一头尖、一头圆,色泽鲜红,光洁异常。
苏伟连擦都没擦,捡起来就往嘴里放,四阿哥皱了皱眉,却见他吃得高兴,只得无奈地笑笑,“这是坠子白,难得一见的品种,这棵枣树也有百年的光景了。以后等咱们搬进来,爷就住在前院,这后院就给你了。”
苏伟瞪圆了眼睛,“爷不住在中路正殿吗?”
四阿哥背着手,呼出口气,“前院也是要住的,但没有要事儿,爷肯定都呆在这儿。这儿绿树掩映,流水围绕,看书读经都是最好的了。”
“读经?”苏伟吐出枣核,眨巴眨巴眼睛。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转开身,“修身养性,注定的而已。”
苏伟皱皱眉头,拉住四阿哥的衣袖,“是不是皇上又跟爷说什么了?别总瞒着我。”
四阿哥看看苏伟,又转头看看四周,“皇阿玛没有跟我说什么,他只是指了这座宅子给我。这里原本是内务府官房,皇阿玛在三十三年派人修葺。只不过,建造间,不施彩画、不用琉璃……”
苏伟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脆甜的红枣,咔哧咔哧地嚼得欢实。
本来挺忧伤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四阿哥咬着牙转头道,“你听不懂爷说的话是不是?”
“不是啊,”苏伟一脸无所谓,“我师父教过我大清会典的,郡王以下府邸,不用琉璃的事儿我知道。”
四阿哥面色阴郁,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伟随手拍了四阿哥两巴掌,“凭祖宗德行,恩封荫爵,赐个亲王又有什么了不起?主子雄才大略,何必拘泥小节,待他日居功甚伟,还怕没有高官厚禄?”
四阿哥愕然,看了出口成章的苏伟半天,苏伟得意地挺起胸脯,他这番话说得有水平吧。
不过,片刻后,四阿哥颇为不给面子地眯起眼睛,一句戳穿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
苏伟瘪瘪嘴,把手里的枣子塞给四阿哥几个,转身进他未来的屋子参观去了。四阿哥看着他欢腾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爵禄官位真没那么重要。
其实,除了苏伟,康熙朝的上下谁又能在此时料到,这座最普通的宗亲府邸会在短短十几年后换上黄色琉璃瓦盖。
皇宫,坤宁宫前,突如其来的热闹。
四妃为首,六宫妃嫔分列其后,佟佳氏一身缟素跪于台阶下,手持一本妙法莲华经,身姿笔直,颂音不轻不重,面色平静宁和。
各宫的奴才陆续聚集到附近,慎刑司的几位嬷嬷也挤进了人群中。然,坤宁宫大门前的一幕,却让这几位嬷嬷颇受触动。
约莫十年以前,也有这样一位端庄宁和的女子跪在慎刑司中诵读宫规,身姿笔直,声音稳重清晰,捧在手里的宫规一页页地翻过,好似在榻子上读书般清闲。后来,这位女子,成了康熙朝大行皇后之一。
四阿哥与苏伟傍晚回到皇宫时,才得知后宫发生的一切。
佟佳氏小主体虚气弱、中了暑热,浣月姑姑挨了三十杖,已是不能下床了。好在慎刑司中有昔日先皇后的心腹,对待浣月留了三分力气,否则三十杖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当晚,四阿哥命张保偷偷给佟佳氏小主送去了伤药与补品,佟佳氏没有再行推辞,显然此次是窘迫到了极点。
翌日,四阿哥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见四阿哥蹙着眉头,知他定是有事儿要说,遂抢先开口道,“咱们母子,有什么可避讳的,有事儿你就说。”
四阿哥低了低头,“额娘睿智,儿子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德妃微挑秀眉。
四阿哥站起身子,撩起袍摆下跪道,“儿子想请额娘,对长春宫佟佳氏多加照拂。”
德妃神色未变,只沉默了片刻,“昨儿个佟佳氏出事儿,今儿个你就进宫请安,额娘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四阿哥垂头,德妃叹了口气,“你起来吧,你的心情,额娘能理解。先皇后将你养大,佟佳氏又是她的亲妹妹,你有所关心也是正常。按理说,额娘也欠着佟佳氏的人情,多加照拂理所应当。只不过,额娘处世中庸你是知道的,这次若是帮了佟佳氏,就等于正式跟延禧宫撕破了脸。额娘倒是不怕,就是你与胤禵……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四阿哥站起身,向德妃拱手道,“额娘放心,儿子并无攀附任何势力之意,也绝不会连累胤禵。此次让额娘出面,着实是因先皇后的养育之 ...
恩,儿子不想因此被人诟病。”
德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护甲,思量了片刻,抬头道,“好,额娘答应你。虽然额娘家世不显,但到底位居四妃多年,一个庶妃还是护得住的,你放心做你的事儿就好。”
“多谢额娘,”四阿哥松了口气,俯身道。
送走四阿哥,清菊眉头轻蹙,转身进了正殿内厅,德妃正在绣着一顶孩子的虎头小帽。
“娘娘,”清菊端茶上前道,“您真的要卷进长春宫里啊?”
德妃接过茶碗,抿了抿针脚,“胤禛很少这般求着本宫,本宫怎能出言拒绝?”
“可,”清菊欲言又止。
德妃抬头看了清菊一眼,“本宫当初能和皇贵妃斗智斗法,今天就不怕和惠妃冲突。再说,皇子分府一事儿,本宫本就亏欠了胤禛,这次就当补偿吧。”
清菊垂下肩膀,沉默了半刻后道,“那事儿,也怪不得娘娘,皇上的心思在那儿,您也不能逆了皇上的意。再说,兄弟俩谁为亲王,不都是一家人。如今,咱们两位阿哥兄友弟恭、感情深厚,以后十四爷飞黄腾达,一定能帮衬兄长。四阿哥即便得知娘娘的用意,也不会起意怪罪的。”
德妃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长春宫
太监总管刘安拎着药包匆匆入了中庭。
“哟,刘公公这步履匆匆的,是要去哪啊?”庶妃刘氏挺着肚子坐在廊下。
刘安小步走到刘氏跟前,俯身行礼,“奴才给小主请安。回小主的话,奴才从御药房回来,正要给佟佳氏小主送药去。”
刘氏冷笑一声,“是给佟佳氏,还是给浣月啊?你这奴才还挺重情的嘛。”
“奴才不敢,”刘安慌忙跪下,“着实是佟佳氏小主吩咐的,奴才为长春宫总管太监,受各位小主教导,丝毫不敢有越矩之心。”
刘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不远拐角处,庶妃卫氏转身而去,宫女红菱扶着她的小臂,语气颇为不满道,“您看那刘氏小主,不过是怀了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鼻孔就要朝天了。就她那江南小门小户的背景,也敢处处找人麻烦,不怕遭报应。”
卫氏瞪了红菱一眼,“不许胡说八道,置喙主子,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了?”
红菱吐吐舌头,低下头,“奴婢知错。”
中庭里,刘安还跪在地下,庶妃刘氏摇着轻罗小扇,觉得身子格外舒畅,以往她因身家不好,处处排在人家后面。如今她身怀龙种,才觉出做主子的威风来。
“哟,这是怎么啦?”不远处一声笑语传来,刘氏转过头,只见一位碧色宫装的女子朝她们走来,身后跟着四名小太监,手里都提着东西。
“永和宫清菊给小主请安,”清菊走到刘氏跟前,俯身一揖。
刘氏赶忙站了起来,“是德妃娘娘的人啊,怎么到长春宫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清菊轻扬嘴角,“娘娘听闻佟佳氏小主为先皇后祈福,中了暑热,心里惦记得紧,特让奴婢送了清热解暑的药材来。”
刘氏一愣,就见清菊垂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刘安道,“刘大总管,麻烦您带奴婢去趟佟佳氏小主的屋里吧。娘娘还让人镇了冰糖雪梨送来,可晒不得。”
“是,是,”刘安冲庶妃刘氏匆匆一叩头,转身爬起,领着清菊一行往佟佳氏屋里去了。
刘氏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八月末的夜晚,依然暑意隆重,这个夏天似乎过得尤为漫长。
在蛙鸣虫叫的池塘边,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挡下走到了一株大榕树的后面。
毓庆宫章佳氏站在树下,手里拿着鱼食往池里投喂。
“给侧福晋请安,”一个沧桑的声音由后响起。
章佳氏抿嘴一笑,“庶妃娘娘客气了,您是长辈,不必这般多礼。”
庶妃张氏无力地笑笑,“我现在哪还是什么长辈,已经活得连奴才都不如了。若不是侧福晋开恩,请人看好了我的腿,我估计已经死在床上了。”
章佳氏嘴角微扬,“您不必妄自菲薄,虽然现在后宫还是那人做主,但总有改天换地的一天。您为毓庆宫做的事儿,我都记在心里呢。”
“多谢侧福晋,”张氏一俯身,却被人猛地捂住了口鼻。
章佳氏淡然地看着挣扎不已的庶妃张氏,声音清冷,“您安息吧,钟粹宫闹鬼的事儿所获颇丰,惠妃得意不了几天了,您也算死得其所。”
九月初,原本因为污蔑惠妃,被打折双腿的储秀宫张氏死在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刚恢复宁静的后宫似乎又要掀起一场风波,却因前朝的动荡,被皇上一句话压了下去。
九月初六,噶尔丹遣其亲信丹济拉率军,欲劫清军在翁金的贮米仓站,与清军祖良壁部发生激战,兵败而遁。军报奏称,自翁金一役后,噶尔丹军已是穷蹙至极,四处流窜,再也无力与清军正面交锋。
满朝大喜,皇上积极布置兵力,并与九月中旬亲巡北塞,经理军务,准备年末彻底消灭噶尔丹部。此次北巡,随扈的阿哥只有大阿哥、三阿哥,令人称奇的是皇上还带走了八阿哥。
正三所,福晋渐渐显怀,整个院子都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为重。
而四阿哥又陷入了以往的轮回模式当中,只要有一个妻妾怀孕,这位主子就不再临幸他人,看起来似乎是对有孕妻妾的关怀,只有苏伟知道这其中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
颁金节后,苏伟到宫外的府邸住了两天,看着工匠们铺整了石路,给东花园加修了假山。
十一月,数十位江南才子联名上奏,请太子开放门庭,愿为太子行走,皇上未允。
四阿哥告诉苏伟,太子连续两次理政,颇受好评,满朝文武尽称太子处事清明,议政勤勉,堪为大用。苏伟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有点儿风雨欲来的征兆。
长春宫
浣月的伤势终于见好,只是落下了阴雨天骨痛的毛病。
佟佳氏日日往宝华殿祈祷,人渐消瘦。
德妃看重佟佳氏的消息已经在皇宫不胫而走,原本想落井下石的奴才都敛了声音。
庶妃刘氏快要临产,却频频落红,太医来看后,直言孩子是保不住了。刘氏天天哭嚎不止,惠妃还是下令,寻适当时机流掉孩子,以免再生事端。
入夜,佟佳氏靠在榻子上看书,浣月端着甜汤慢慢走来,“小主,早点睡吧,当心伤了眼睛。”
佟佳氏接过碗匙,轻声道“这些事儿让小宫女来做吧,你身子刚好,别累着了。”
“多谢小主体恤,奴婢进宫多年,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倒是您,最近总是睡不安稳,这神色越来越不好了。”
佟佳氏低下头,轻轻搅动纯白的汤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种种。这满皇宫里,似乎没有 ...
一个人的神态是温暖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观成了常态。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浣月抿了抿嘴角,“小主不用担心,四阿哥是帮衬着咱们的,他为了您的安危,特意求了德妃娘娘,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儿了。”
佟佳氏点点头,端着碗饮尽了甜汤,由浣月伺候着入床安寝。
浣月看着锦被中瘦削的脸颊,好像看到了昔日皇贵妃刚入宫时的场景,同样的惶恐,同样的不安……
十二月初一
延禧宫
众妃前往问安,不同的是,此次宜妃、德妃也坐于堂前。
惠妃给众人排了位次,上了茶点,微笑着开口道,“眼看到了年关,咱们趁今儿个商量商量今年的庭宴。皇上年初怕是又要亲征,军资巨大。本宫想着,今年的年关还是以节俭为主。”
成嫔从旁道,“娘娘思虑周全,嫔妾愚笨,愿听娘娘安排。”
宜妃瞥了成嫔一眼,冷冷开口道,“既知愚笨,就少开尊口,废话连篇,也不怕贻笑大方。”
成嫔愣了一下,涨红了脸,最后还是低下了头,不与宜妃争辩。
“妹妹如此说,着实是失言了,”惠妃看了宜妃一眼,“咱们姐妹一场,有什么说什么即是,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宜妃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德妃幽幽开口道,“年关之前,还有太皇太后的忌辰,不知宫内要如何操办?”
惠妃转头看向德妃,嘴角微扬,“妹妹打算如何呢?之前皇上还与本宫提过,要遣一名阿哥替皇上祭暂安奉殿。本宫想着,成年阿哥中,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都刚从北塞回来,不宜再外出。七阿哥身体不好,也不宜劳顿。这剩下的四阿哥、五阿哥,妹妹觉得派谁好呢?”
德妃看了一眼宜妃,转头微笑道,“娘娘掌管后宫诸事,妹妹可不敢插嘴。这代皇上祭暂安奉殿的事儿可是大事儿,还得娘娘与皇上商议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到凌晨三点,又更了三个小时的文,现在觉得自己要成仙了。。。如果我一会儿能安全到家的话,争取明天办完宫内的最后一件大事儿,后天开第三卷,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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